竹叶飘飞,梵唱声声。 流云精舍前,站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一个翩翩少年。 萧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多好的一个午后,真想在和煦的日光下小睡一会,只可惜十二年来这个小小的愿望从未真正实现过,都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家伙。 “弟子萧纹,本月第十七次练剑,请师傅赐招。”语音方落,萧纹就像变了个人,从一个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少年变成了一头充满了活力与锐气的豹子,他的眼睛忽然充满了渴望——对胜利的渴望。 站在他面前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随即就有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出现在他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上。 这是第九种变化了,萧纹以极快的速度折返,从开始的崆峒派的飞虹剑法到现在的魔教密传一剑双杀大阵,师傅的武功委实深不可测,万花筒一般驳杂的剑法变化似乎永无穷尽,但是,自己已经有信心击败他。 中年男子的额角上微微有汗渗出,在柔和的日光下晶莹发亮。 两个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错,时间似乎瞬间停顿。 似乎可以闻到师傅身上的忧郁,总是这样冷漠的男子在急促的呼吸着。 胜负! 萧纹翩然落地,他的左肩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楚远晴盘膝坐在寺后的千丈崖上,面对着飞流直下的千丈飞瀑怔怔出神。 平时每一个清晨他总是早早的坐在这里,弹奏琴曲,凝神运功。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晨钟暮鼓,古佛清灯。他的心应该无波,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昨天的试炼其实是自己败了,萧纹的确是个悟性极高的弟子,再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教他,除了一件事。 楚远晴悠远的叹息,总有那样的一天,踌躇满志的雏鹰要用自己的翅膀到蓝天下去翱翔而自己的青春却已经悄然逝去。 “哈!”萧纹从冰凉的湖水中探出头,“好冷。”他打了个哆嗦,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需要冷静,可浸了大半日的湖水自己还是心乱的很。 十二年了,终于能战胜师傅,也就是说下山的那一天指日可待,可是萧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历历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在瘟疫中痛失亲人的七岁孩子与漂泊的男子订下的约定,如果不是遇到楚远晴,萧纹现在应该只是一个在山下耕种农田的平凡少年,可是这就是命运了,厌倦了四海为家的生活,满怀伤心往事的楚远晴终于在山寺中住下,而无依无靠的孩子则在无意中遇到了寂寞的男子。 “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但除非你有朝一日击败我,否则不能离开。” “知道了,师傅。” 距离那时好久了,可清脆的童声还是清晰可闻。 萧纹耸了耸肩,再陪师傅一段时间吧。 “弟子萧纹,本月第二十七次练剑,请师傅赐招。” 楚远晴把一个蓝布包裹扔了过去,萧纹接住,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你可以下山了。”楚远晴低声说道,“师徒情谊到此为止,以后的路就由你自己选择。” 萧纹猛的抬头,“师傅!” 楚远晴冷冷的看着他,“最后临别之际我还要再教你一样东西。”他指了指萧纹手中的包裹,示意他打开。 包裹内除了一些衣物,几片张银票,还有一柄短剑,正是楚远晴最珍爱的用剑“逐梦”。 萧纹的脸色忽然变了,他可以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在流转,有什么在凝结。 是杀气,没有任何时间思索,凭借本能他立即拔剑在手,但就在这时他觉的眉心一凉——一管青玉萧已压在他的额上,萧纹认得这管萧,楚远晴经常在夜深人静时轻抚玉萧辗转难眠,只是他从未想过这风雅物事还能作为杀人利器。 冰凉的触感使萧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死亡的阴影下,他听见自己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楚远晴缓缓收回玉萧,一言不发的离去,萧纹望着他孤寂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可以体会到师傅的良苦用心,最后的一课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比如说,死亡。 站在山门外,萧纹第一次感到了无限的自由,还有隐约的不安,天下那么大,又该往那里去呢,少年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把啁啾的小鸟,摇曳的山花与寂静的古寺留在了身后。
京城毕竟就是京城,坐在临江酒家里的萧纹暗暗的想,也只有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繁华似锦,以前最多只能从书上或师傅口中才能听到看到些许有关京城的故事,现在坐在这里,单单看那游船如织的运河,车水马龙的长街就可以明白京城与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乡下差别有多大。 不知不觉已过了数月,也不知道师傅一个人留在寺中寂不寂寞,带着仆仆风尘的萧纹从告别授业恩师独自下山起,一路游历,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温婉秀美的西湖,雄奇峻丽的黄山,还见过了波涛澎湃的大海,如今他来到了这里——京城。 想到这里萧纹忽然苦笑了一下,他解开随身带着的蓝布包裹,果然如此,他摇了摇头,这银子真是不禁用,看来今晚又要作个梁上君子了。 萧纹一路游来固然轻松惬意,却苦了沿途的各户富庶人家,他从小就没什么钱的概念,楚远晴只教他武功剑法,却没下大力气教他仁义礼节,养成了萧纹散漫随意的脾气,从这次下山以来,只要手上一紧,萧纹就会找个活该倒霉的富家翁下手,取个几百两——多拿倒还嫌带着费力,可往往不出十日,这白花花的银子就全用个精光,谁叫他没见过世面,看到好东西就买,也不问价,玩腻了随手一抛,扔水里听个响。 罢了,用最后的一点碎银结了帐,萧纹大大的打了哈欠,好歹在京城先转悠一圈,晚上再找户人家干那顺手牵羊的事。他刚要起身。却无意中听见隔桌的两个半醉食客的私语。 “叶家可真是富甲天下,别的不说,单那方蓝田玉就是价值连城,为了它,叶老爷子没少费心思,特地请了三个京中最好的匠师雕成了一条玉龙,就等圣上六十大寿了。” “嘿嘿,早知道叶公好龙了, 你说叶家要风的风要雨的雨,还图个啥,整日巴结个王公权贵。” “还不是为了他家里那几个不成气候的败家子,富不过三代,只有巴结上朝廷才能保他叶家荣华富贵,子孙万代。” “听说叶大少在香衣楼包下了头牌花魁湖霜,一掷千金,啧啧,真是醉生梦死,那湖霜的纤腰可是一绝,也难怪叶大少乐不思蜀了。” “你小子是不是妒忌啊,你下辈子投胎到香衣楼作个龟奴不就日日与湖霜姑娘面对面了。” “去你娘的……” 萧纹一笑,看来不用再费心思找哪家富豪了,眼前就有个送上门的叶家。 万籁俱寂的夜,萧纹躺在叶家气势恢弘的主楼屋顶上饶有兴致的数着漫天星斗。 一想到方才自己在窗外窥见叶老爷子一脸痴迷的抱着玉龙,再想到那个叶公好龙,萧纹就忍不住想笑,尤其是叶老爷子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玉龙啊玉龙,莫怪我狠心把你送走”这老爷子可实在是个财迷心窍的主,越老越贪。 眼前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萧纹立即坐起,警觉的向四周打量,看来今夜的梁上君子倒是要出双入对的进出叶家了。 轻轻的附下身,果然,一个身型略显娇小的黑衣人正蹲在刚才自己呆的地方向屋内窥伺。 尽管对方蒙着面,萧纹还是凭本能感到这个同行是个女子,他无声无息的跃到另一边,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对方为玉龙而来,自己只是要点银子花花而已。 震天锣鼓敲碎了静寂的夜,叶老爷子带着好大一群家仆护院冲了出来。 “抓贼呀!我的玉龙呀!!” 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飞奔着,他身后的包裹内自然就是那条价值连城的玉龙了,连他也未曾料到今夜会如此顺利,看来叶家是一堆草包的传闻倒是不假。 前面就是大运河,过了河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逮到他,黑衣人一面提气急纵,一面寻觅应该停在附近的小船踪迹。 船的影子半点没有,只有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用一双清亮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夜风徐徐,吹拂着飘洒的黑发,萧纹感到心情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捕快?黑衣人立即拔剑在手。 “你不谢我方才没有出声卖了你,反倒要杀人灭口?”萧纹微笑,“你做人作贼的本事都实在不算高明。” 黑衣人一咬牙,一剑刺去。 萧纹存了心想戏耍对方一番,本来对方也没得罪他,但萧纹却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起,便一路跟来想看一看这个女飞贼的面容。 两个黑衣夜行人翻翻滚滚的斗了数合,那黑衣人剑法甚是繁杂,变化多端,但萧纹得自楚远晴真传,天下剑法无所不窥,几招一过便察觉出黑衣人招式虽多却均只得皮毛,显是缺少良师指点,兼之内力不足,更是使剑法大打了一个折扣,他面上带笑,一双手挥洒自如,轻易便把对方看似咄咄逼人的剑招消解于无形。 黑衣人越战越是心惊,对方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与自己相差无几,但武学修为之高世所罕见,这一战显是有败无胜,他平素极是自负,但此时眼见苦苦求来的剑招竟被对方如儿戏一般破去,不由又是诧异又是气馁,心神动摇间剑招更见凌乱。 萧纹见黑衣人额角出汗,已露败像,不由一笑,顺势退了几步,左掌乾坤倒转,把对手面上蒙着的黑布掀了下来,就在此时,漫天星斗为之一亮,无数银针扑面而来,萧纹一惊,激退三丈,堪堪躲过了这甚是阴毒的暗器,那黑衣人就像浮云一般掠起,在空中一个转身,投入了河中,空余一星水花,就此遁去无踪。 萧纹怔怔的捏着块黑布站在河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黑衣人的容貌已是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中。 “男的……”萧纹听见自己古怪的自言自语,好安静的夜,都听的见自己心动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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