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泾水中有到处游荡的大马哈鱼,傻傻得要返回自己的出生地抚育下一代,傻傻得撞进我的网。 我,苏印轩,可是咱村里顶有名顶有名的人呐!想想看,咱父亲这第一美人的称号就是娜娜姐姐都没能拿得走,而娜娜姐姐可是那座大皇城里叫人抢者追捧的人,不过啊,现在是我老婆了。咱老妈不知道是谁,但村里人都说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虽然和父亲站一块儿这长相有点儿违和,但人家是我老妈不是?于是我就尽量往好处想了。咱家还有个弟弟,几个月前进了京,考了试,得了那个什么什么眼睛的似乎是很高的职位,然后咱村可就炸锅了,家里天天有人来探访,这送的礼啊,只要不变质,吃上几年可都吃不完了! 但,咱虽说是托了这个弟弟的福气得到这么多好东西,弟弟他本人却没有一次回来享受过的。那个什么眼睛的很好玩吗?明明说好了的,考完了就回来,然后一家人呆在一起,守田里捉蝗虫,呆溪边逮肥鱼,赶市集抢便宜货,可以一天到晚陪着我,什么也不用烦恼的... 那个什么眼睛的真的比我还重要啊? 我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不明白弟弟为什么宁肯舍弃父亲天下第一的手艺而要去迁就别人的?一向好聪明得弟弟怎么突然好傻。 抄了条近路回家,快接近我家田地的时候,晦气的见到了头顶盘旋着的乌鸦。虽说他们也没做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啦,但我就是喜欢不起来。瞧那一身黑漆漆的装扮,咱村里的张寡妇还不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活着嘛,就是要活得漂亮,把自己都弄成黑的,大家看了不高兴,自己看了不舒爽,所以我瞧着他们就心烦。何况,这儿还有满地的稻谷呢,要被啄了... 哎,这乌鸦吃不吃谷子啊... 嗯,被偷食了的谷子我倒是没找着,反而找到了呆呆坐在田里的父亲。他静静摸着我们前不久才合伙儿重新扎的稻草人,眼中那种感觉... 真是怎样也描写不出来,我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背上鲜美的鱼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只想过去坐到父亲身边用尽一切方法让他不再忧愁。这可是第一美人的魅力,别人及不得的。 稻草人不言不语,平板的脸静静看着面前,永远也不会变。 咱家的稻草人啊,提起来,那可是全村一绝!长得像真人一样,而且不像别家,全身都用稻草,我父亲说,这稻草人做就是为了做得逼真,只放了稻草上去叫那些鸟类看到了岂不是要以为咱人类都长得那么抱歉?所以啊,父亲坚持拿了个不知道什么材料作了个模子,里面填了点儿东西,然后外面仔仔细细粘好了稻草,甚至还画上了眉眼,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遥遥的听见娜娜在叫我,我紧了紧箩筐,快步小跑过去。我这要是去晚了,她可是会非常生气的!然而,离她只有几米路程的时候我却情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声,就怕惊醒她怀中沉睡的娃娃。 "印轩,你瞧,这孩子的眉眼出落得越发清秀了!"娜娜笑得好甜蜜,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自然是乐得把她整个人搂怀里,一手绕过她的肩点上娃娃的脸,在空中划着他的轮廓。这大胖儿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啧啧,全继承爹爹弟弟和娜娜去了,咋就没丁点儿我这浓眉大眼的模样来?男孩子长太漂亮了,可要当心有人心怀不轨啊。 不过,有这么个孩子都是福气,想想邻居那个二狗子成天垂涎的盯着我家娃娃瞧的样子,我就觉着娶了娜娜真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了! "哥...哥?"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叫什么哥哥啊?我家弟弟可是..."我话没有说完,就这么张着嘴,半搂着娜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哥哥,我是逸桓,还记得吗?"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疏离,叫人听了就想离他远远的,我却欣喜不已。真的是他,真的是我那个为了什么什么眼睛好久没有回来的弟弟!松开娜娜,我向前几步,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浑身的颤抖。 逸桓还是那样精致,浅灰色的眼,浅灰色的发,浑身像散发着神圣的光芒一样,柔柔得让人心旷神怡。完全继承自父亲的气质神情,叫我看了... 真是很想欺负上去啊。 "逸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怎么这么突然?你瞧这鱼,瘦瘦小小的,早跟我说你要回来嘛,我好给你捕鱼去!瞧你这样,怎么了这是?突然回来也不捎个信儿..." 我絮絮叨叨的说了个没完,拉着逸桓的袖子就往屋里走,娜娜却唤住了我:"印轩,你弟弟他高中榜眼,现在怎么在咱们的小屋里呆得下啊?就怕他嫌弃咱们的屋子呢!" "逸桓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娜娜你别误会他了。" 我毫不在意的拖着逸桓继续向屋内走,因此没有看到,我那亲爱的弟弟在我身后... 怨毒得瞪了娜娜一眼。 逸桓果然没有在意家里的不干净,随意找了个地方就坐下了。我正对着他,剥着鱼鳞。明明是很安静的气氛,逸桓却突然打破了,神色透着丝阴冷,问:"哥哥,你... 怎么成亲了啊?" "成亲?成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那时候可还想着给你送个信去呢,但娜娜又说这信未必送得到,等你回来的时候反正也会知道,我这不就没送嘛。怎么样?嫂子漂亮吧?" "哥哥,娜娜再漂亮,她有我漂亮吗?"逸桓的语气悠悠,就连我都察觉了。 "你们两个可怎么比啊?自从你七岁么八岁起,就越长越好看,娜娜怎么比得过?但娶妻娶德,咱又不是只看容貌的肤浅之人。" "哥哥,你..."没有说完的话回荡在空气中,父亲推门进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个不孝子,现在怎么知道回来了?" 我听父亲的声音愤怒之际,便停了手中活计转头去看,却见父亲脸上一片笑面嫣然,而逸桓都白了脸。 "爸,他又做什么惹你生气了?"我小心翼翼的插嘴,就怕踩在了导火线上。 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任何话,我却乖乖闭了嘴。逸桓他不过出去了几年,父亲用得着这样吗?何况,再怎么生气也得等他先安顿下来了吧? "哥哥,先不要管爹,我问你,要是能选的话,你是想陪我住在大房子里呢,还是想陪娜娜住在这种陋巷里?" 我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期翼,于是,当时的我只是很本能的回答道:"大房子里我可住不惯,都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了,懒得动啊。" "呐,哥哥,要是我让你和娜娜一起住进大房子里去呢?你会去吗?" "一起?"我着实困扰了一下,想了好久后道:"那或许会去吧... 在大房子里,娃娃可以生活得更好一点儿,娜娜也能把身子养好了..." "哥哥,你呢?你不会因为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日子而感觉无聊吗?娜娜是青楼里出来的女人,她习惯了奢华,你呢?就为了她一个人,你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主意吗?" 浅灰色的瞳孔越来越白,我注视着,心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颜色的眼睛... 我只在他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是干什么来着... 干什么来着...? 父亲站在他面前,平淡的道:"你知道,强拧的瓜不甜。" 他说:"瓜甜与不甜不在于怎样采摘,而在于怎样种植。何况,他自己本身是愿意的。" 父亲微微垂了头,道:"那你回头遍体鳞伤可不能怪我没劝告你。" "爹,那时候的你,以贫穷为借口拒绝了那个你私心爱慕的人,而我不会与你犯同样一个错误。" "逸桓,贫穷,不一定是财富啊..." 逸桓回看父亲,坚定的道:"我确定,我不缺其他任何一方面的财富。" 父亲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他们如同天书一般的语言,听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贫啊富啊,什么受伤啊,什么摘瓜啊,真是麻烦,有学问的人讲起话来就是这样蹩口吗? 而且,他们的神色好可怕。坚定地想要做什么一样,而且似乎不惜代价。毕竟也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此刻,总是他们的面部表情还算平静,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父亲和逸桓的暗涛汹涌。这是怎么了?我可是没发现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终于,逸桓转向了我,道:"哥,收拾一下行李吧,明天陪我进京去。" 我惊讶得睁大了眼,道:"可是,娜娜和娃娃... 还有父亲... 还有咱这村子...我这可什么都没准备呢,你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么疯狂的主意来了?" "娜娜和娃娃你可以带上,但是当初是爹自己选择要待在乡下的,他要是想,他随时都可以进京。哥,我好想你,就陪我一程又有什么?" 听起来完全是没理也不饶人的孩子的口气,我却想不出来拒绝的话语。既然娜娜和娃娃都随我去,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到一刻钟前我才告诉的逸桓,要是他们俩在京城的话,我会跟着去的。 我本以为所谓陪他进京不过就是个颐养天年的活计罢了,就是个达官贵人没忘本,还记得回家乡把自己的家人接到京城去陪他一起享福而已。而直到娃娃满了周岁,贺礼结束后的那一个晚上,我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咱家这弟弟向来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主,从小到大没见他吃亏过。疯得跟不要命似的,我倒也习惯了他随处乱跑又偏偏倔这一张脸不肯承认自己罪行的模样,现在这般... 这般咬了下唇半垂着眼睛狠狠地看着我的样子,倒是要我觉得心跳好像乱了,这身子烫烫的,倒和第一次在泾水边见到娜娜边舞边唱时的样子差不多。 白天过得热热闹闹,京里面那些个花衣顶戴的人们陆续上门,对着逸桓直道恭喜,仿佛除了这一句外再没话好说了一样。我可是不习惯他们之间的应酬,早逮空儿跑里间收拾屋子去了。 就说嘛,我不会过得惯这种奢华日子。看逸桓饭来张口的样子,虽然也知道那是习惯,每每却还是忍不住皱眉,然后就见他闭了嘴,放下碗,一个劲的看着我,直看到我也张了嘴任由仕女给我一碗碗盛汤夹菜的地步。 满桌子的珠光宝气,满屋子的炬烛馨香,满院子的安静宁逸,真是难得清静。 娃娃被奶妈带下去了,娜娜去了大街上挑首饰还没回来,太阳的光芒渐渐的弱了下去,扫在我们身上。 逸桓卸下了头上看起来挺重的帽子,长长的黑发就这么铺天盖地的散着,有一些飘到了我身上,挺痒的。 "哥,你还记得今天不?"他把额头顶住我的,问得那叫一个温柔。 "今天?今天不是娃娃满周岁的日子吗?"我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他想听什么。 "哥就记得那么一件事情吗?"他抬了眼,眼中似乎有烟雾荡漾,叫我看的一愣一愣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这句话就这样溜出了口,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样说对不对,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逸桓放弃的松了他的手,只是额头还抵着我的,还有那双腿... "我说弟啊,你这腿能不能别蹭那里?哥挺难受的。"哎,任何一个男人被他这样缓缓蹭着大腿内部,都会很不舒服吧?我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哥,我今年十九了... 去年都成人了呢。"逸桓的声音软软的,让我想起来父亲做的糕点,总是甜倒一片牙。 "成人了好啊,成人了,你也可以娶老婆了。"我欣慰的紧,这孩子原来还知道自己成人了啊?那还粘我粘这么紧。 "哥,娶老婆这种事情,我做不来啊。"他的腿愈加放肆,手甚至重又搭回了我的肩上,松松的挽着,我就觉着他嘴里这气味啊... 果然还是富人家有那个本钱,能天天漱口洁牙,这嘴里面呼出的气都和我这乡村人不一样,他的清爽极了,我的... 只怕叫人闻了就要撇过头去。 不过,等等。他得嘴很香是一回事,可他刚刚说了什么? "逸桓,你怎么能说出那么任性的话来?男子成人后娶妻是天经地义,你这从小念四书五经长大的怎么能不明白这道理?" "哥,我的心里再承受不住一个妻子的分量,你应该是最清楚得啊!"他的眼神热切的望着我,似乎想让我记起来什么一样。 可惜,我什么记忆也没有。"逸桓,你现在这叫赌气,过一程儿就好了。你瞧娜娜,多能干的。有个妻子可不是省了你不少力气?" "哥!"他的这一声唤绵延的长长的,我只觉着全身的汗毛都被他揪的竖了起来,只觉着浑身毛孔紧密收缩,身子一个颤一个颤的打个不停,心有种忽上忽下的感觉,让我的喉咙涩涩的。 "哥!"他接着唤,放松了腿脚,圈紧了手臂,牢牢的搂住我的脖子,他一直和我胶着的额头分开了。 "哥!"这声呼唤和前面两声都不一样,不再是那种让我浑身难受得要命的喊,也不是叫我听着不知要怎么好的呼唤,这一声只是平静的一句话,低低的轻轻的念着,他重复着,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我觉着浑身血管都要崩溃了,知道我觉着自己快要发疯,他都在唤。 唤着,把我狠狠地往墙上压,那双眼睛好漂亮,比娜娜的还要漂亮不知多少倍,感觉很像我小的时候,逸桓还未出生时,哪天晚上我偷看到的父亲,被一个我不认识的长得很可怕的男人压着躺在麦田间,那时候他的眼神,和现在的逸桓好像。 那词是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虽然逸桓他动也不动,只是把我越抱越紧,我却想起了在我网里挣扎着的大马哈鱼。那词是叫什么来着? "哥,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他的声音就在我耳朵边,我听着,浑身僵硬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这是兄弟间可能会有的情况吗?二狗子和他哥可没有过这种... 这种让人不知怎么是好的时候。 "哥,帮帮我,你就记起来吧。"记起来什么?我一丁点儿印象也没有。 "哥,你一向最好了。告诉我,告诉我,你记得当初对我说了些什么,好吗?"他离我越来越近,直到后来,整个头埋进我的肩窝,缩起来抱着我。 "哥,你要我做得我一件不差得做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办到了,可是,哥,你为什么要忘了?" 我无语。根本就不知道逸桓又是在闹什么别扭啊,怎么这么大都成人的大人了,现在还死皮赖脸的揪着我不放?我一向最宠他,怎么可能会让他去为我做什么。
1/3 1 2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