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弓，弓满，放箭。 毫不迟疑地。 昼月一个转身，倏然不知哪里来的暗箭，不偏不移地，穿透了── 那个人的右肩。 他双目凸睁，浑身血液霎时凝滞。 延灭伟岸的身形受不住突来的攻击，往後倒去── 「不──」
两个王子（下）
放箭的人，是父王。 一向慈蔼的父王，是几乎夺去他最爱之人的刽子手。 「孽子，孽子，真是孽子！」营帐中，父王气极地来回踱步，口中喃喃，不绝於耳。 「早知道当初不该一时不忍，徒留祸患，害我怀南！」 「术士的话果然没错，他真是个祸害！」 「妇人之仁最是要不得！孩儿，你懂了吗？」 「......」 昼月暗暗觉得不对。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只是感觉......父王似乎认识延灭──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延灭是西夏的将军之前。 他问国王。 「不认识不认识！我不认识那个该死的孽子！」 国王慌然撇过头，终究不肯正面回答。 昼月不急，他唤来手下，趁著二军休养生息之际，策马回到皇城，找到年届七十的术士，终於自其口中套出了话。 一个残酷的事实...... 「西夏的延灭将军，正是您的亲生胞弟呀！」 亲生，胞弟。 同父同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孪生兄弟。 昼月惴栗无法自己。 延灭曾经和他提过：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若找到了肯定要好好地报复一顿......他是在奴隶堆中长大的，当自己在皇宫里面过著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的时候，延灭却是在太阳底下挨著鞭子，辛苦地完成他的工作......那时他听了只觉得心疼，此时此刻......却嗟叹不已。 天下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他爱延灭，延灭爱他，而他们是兄弟。一对命运孑然不同的兄弟。 ※ 战场上，他们又一次王见王。 同样的黄沙滚滚，同样的杀气奔腾，只是......昼月的心境已然不同了。惭愧、遗憾、恼恨、爱恋......一切情感揉合成对延灭无止无尽的歉意，昼月松开了手中的武器，身形一跃，抛弃他所骑乘的宝马，在众人无法置信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走向敌营...... 延灭的眸定在他身上，似是无法理解他这麽做的动机。 他唇瓣抹笑。 「延灭，对不起。」 接著......一只长茅贯穿了昼月的身体。 他甚至看不见延灭的表情...... 昼月满足地闭上眼。 他的罪、延灭的罪、父王的罪、怀南的罪......就伴随著他的血液，付诸水流吧── ※ 「那......将军最後怎麽样了？」一双晶亮的眼眸眨呀眨，柔嫩的童音不解地问。 「这个嘛......」思考了一会，他才说：「将军占领了怀南国，之後知道了王子和自己的真正身分，他很惊讶......过了不久，他带著王子的......呃，身体，消失了。」 「喔......」小小的头颅上下晃晃，终於懂了。「可是......为什麽王子不要和将军离开呢？」 闻言，他唇角一抹，「因为王子知道自己有责任，他也知道将军放不下他的国家。就算他们离开了，也没有办法过著普通人的生活......」 「因为他们都是男的吗？」 「不是，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苦涩地说。 「唔......这样啊。」虽然不满意，还是接受了。「叔叔，王子和将军不能幸福，是不是因为将军不是公主？」 「呃？」 「童话故事里面......不是『王子和公主永远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呵，傻孩子，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摸摸孩子的颊，解释道：「王子和将军也是可以幸福的啊......」 「真的吗？」 「真的......」 「呵，你又在跟孩子说什麽奇怪的话了？」门口传来戏谑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过头，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 他开口想要辩解，不料男人已经先一步拿起床边的故事书，眉头蓦然皱了起来。 「嗯？《两个王子》?!你跟孩子说这个？」他难掩诧异。 「我......」 这下子，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啊......如果让他的爸妈知道了，一顿好骂肯定跑不掉。」简直是教坏囝仔大小。 「欸......」 「伯伯伯伯。」小手拉拉男人的衣襬，不甘自己被大人遗忘。 「嗯？」 「叔叔说，王子和将军不能幸福，不是因为将军不是公主，是真的吗？」 他讶然挑眉。 小孩子的眼珠转呀转地，一副全然信任的态度让他的良心......稍微动摇了一下下。 他该怎麽回答？ 「咳，反正......叔叔说的没错。」挣扎了一会，男人还是说了。「世界上不只王子爱公主而已，相反地，王子也可以爱王子，公主亦可以爱公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嗯，跟你说这个可能太早了一点......」 「不会啦，我已经很大了。」他不服地出声抗议。「可是，王子不爱公主......真的可以幸福快乐吗？」他还是不了解啊，童话故事里面，不是只有王子和公主吗？那......这麽说的话，王子爱上了巫婆，或者是巫婆爱上了公主......该怎麽办？ 想著，他细致的眉纠成了结，百思不得其解。 「文文，我问你：你觉得叔叔和伯伯在一起，幸不幸福？」 他一听，脸不禁红了起来。 「幸福啊。」文文心无芥蒂地回答。「叔叔每次都看起来好高兴的样子。」 他他他......他哪有...... 男人瞥过他一眼，掩不住眸中的笑意。 「对啊，那你觉得......王子和王子，是不是一样可以幸福呢？」 「唔......」这麽说......好像真的可以耶。思考了一会，他点点头。 「乖孩子。」男人拍拍孩子的头，笑说：「伯伯下次请你吃糖糖。」真是儒子可教也。 「喂，这是贿赂吧......」 「谢谢伯伯！」 孤臣无力可回天......他微微叹息。 「好了好了，讲什麽我跟孩子说奇怪的事情，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他不满地出声喝止，「我看文文的爸妈便是要算帐，找的人八成也是你。」 男人笑了一下，脸色难掩僵硬。 不小心就说太多了......这下怎麽办？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不禁无奈地喟然出声。 文文则是不解地歪过头去。 唉！ ※ 隔天晚上── 「该死的你们──你们到底和文文说了什麽，为什麽文文说他不要玫瑰班的小花，反而要香蕉班的小宇（♂）?!」 吼吼吼── 父亲大人愤怒的馀音绕梁三天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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