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南牙
《人生》之《执子之手》
作者：南牙
序章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
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
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
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离开家之前，爸爸让我反复地念这几句话。从他那执著的目光里，我知道他害怕着什么。
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一直是他和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十五年来他们舍不得让我去其他的城市读书，他们担心离家的我会照顾不好自己。
然而正是这样一对惜子如命的父母，今天却要强迫自己的孩子去很远的地方读高中。说是强迫，或许过于牵强了。他们不是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只是面对那样深邃的目光，又要我如何说出那个"不"字呢？
我不是恋家的人，如果是在三年前小升初的时候，我一定会很高兴地接受的父母的意见。可是三年后的今天，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样的送离看成是单纯的锻炼。
"我真的没事，我可以在这个城市好好的生活下去的。"那天，我强忍着心里的痛对父母说。
可是换来的却是他们伤心的眼睛。
"有希，你还是走吧。到新的城市去，忘记从前，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这是他们给我回答。
于是，我就这样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
当我踏进这陌生的校园时，我并不期待自己可以以新的姿态在这个世上活着，可是我希望我能够忘记那段过去......忘记那段太过幸福却也因此显得飘渺的过去！
第一章
八月的阳光炙热毒辣，而我们这些刚入校的新生却不得不站在烈焰下接受新生军训。
前排一个男生"砰"地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那边模样俊秀的教官立刻绷了个脸走了过来。他先用鞋子抵了抵那个男生的身体，见他没有反应才叫了几个男生送他去医务室。那几个领命的男生像是得到了什么宝似的，迫不及待地跳出队伍，抬着那个"光辉"的同伴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出去。
人群里隐隐传出羡慕的啧啧声。教官蓦然回头，声音立刻消退。
在阳光下挺直了腰杆站立一个半小时，就算是神仙也要羡慕那群跑掉的男孩了，何况我们这些人只是凡夫俗子，生的是禁不住"折磨"的肉体凡胎。
不少人虽然还很"英勇"地站着，但很明显已经站得不那么标准了。我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麻痹了的双腿打曲。看看天，好象已经有一丝乌云飘来的迹象，看样子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收工"了。
"喂，你，出列。"我正在暗喜，就听见那鬼教官嚷嚷了起来。我瞄了他一眼，接着很不幸地发现他嚷嚷的目标是我。出于本能，我四下看了看......这才惊觉我附近的同伴都已经"壮烈"了。
"听见没有，出列。"
撇撇嘴，我很不情愿地走了出来。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很不喜欢那样的注视。这让我想起过去居住的城市。
"叫什么名字？"
"颜有希。"我不卑不亢地应着。
"你以前是不是做过运动？"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胳膊、腹部，然后是腿，仿佛那样看着便可以看出我被军装遮得严严实实的身体是不是有肌肉。我觉得好笑，心却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没有，我不喜欢运动。"我咬着唇，觉得舌头在发抖。
"是吗？"他又一次扫视了我的全身，那目光比先前的还要犀利--带着挑剔的意味。我听见同伴们在为我哀悼。被这样一个魔鬼教练盯上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在我还在思索要如何应对他下一句的问话时，他忽然朝我走了过来。一双有力的手拍在了我的肩上。
"很好。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一直挺直腰杆站立的人。"
我想我一定是做了场梦。我竟然被那个喜欢骨头里挑刺的教官表扬了。
一时间，男生宿舍里沸腾起来，而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名字。我成了英雄还是榜样呢？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我宁愿自己是最先倒下的人。
趁着里面很乱，我逃了出来。
夜晚的校园里安静而又平静。我走在绿萍河畔，清晰地感觉到水光倒映在我的脸上。
这是一条贯穿校园的河流，河流的东岸是东校区，西岸是西校区。东岸是高年级学生的地盘，而我们这些刚入校的新生则住在校舍很旧的西校区。
拣了块尚未被刚才的小雨打湿的草坪坐下。我望着东岸，那里的灯光很亮，隐约还可以听见歌声。
我觉得心里很郁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这样不受家长约束的生活我期待了整整三年，可是当一切真的属于我的时候，我却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高兴。有些往事的影子还萦绕在心头......
欢呼声围绕着我，鲜花是属于我的......荣誉也是我的......可是也有很多是不属于我的......
我甩了甩脑袋，努力甩去那片压抑着我的乌云。都过去了，那么招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不该怀念的。 从怀中掏出日记本，一张淡黄色的纸被带了出来，悠悠忽忽地飘落。
我的心猛然纠了起来。那深蓝色的字体刺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睛：
闭合性跟腱断裂。
我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医生的话又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虽然我们已经为你做了修复手术，但是情况仍然很不乐观，请你以后还是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了！"
篮球、球场、欢呼声、笑容、拥抱......击掌......每一样都刻在我的脑海里......
再也不能打篮球了吗？ 熄灯铃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荡着，它毫不费力就闯进了我疏于守备的心。
我把那张诊断书夹进日记本里，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土，顺着河流向那个让我困惑的新生活走去。
河水还是很清亮，水光也依然映射在我的脸上。可是我麻痹的神经已经不能准确地感觉出来了。
又一次怀疑--我真的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吗？我曾经那么深地爱着激昂的青春。然而今天，当梦想、当乐趣破裂的时候，我却要放开过去拥有的......我舍不得，我会心痛！ 旁边突然蹦出来个冒失鬼，我躲闪不及，和他撞了个满怀。
手中的日记本连同那张让我无法忘记的诊断书一并落进了河里。
水花蓦地溅起，在我意识到什么之前，来人已经跳进了河中。
这一次我是真的傻了眼。蹲在河边，我只能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个在水中忽上忽下的身影。
如果我会游泳的话......
"算了，不要捡了。那本子我不要了......"
是啊，不要了，就让一切过往都随着流水漂走吧！ 月光有些黯淡，我的本子就躺在那人湿辘辘的手心里。
"对不起，都弄湿了......我，我陪给你吧！"他的头压得很低，黯然的夜色里我只看得见他长长的睫毛在扇动着。
"陪？不用了，我说过不要了。"
"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男孩倏地抬起头，在触及我的目光时，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
我觉得世界仿佛轰然炸开，震得我连站立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容不得多想，我转身就跑......什么本子，什么诊断书，我通通不想要了......
"等等。"少年一下子窜到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你是有希，你真的是有希......"
"不......我......"我咬着牙别过头，真希望这一刻树的影子可以将我包裹住。可惜这附近恰巧没有树。
"哈，真的是你。"他一下子扑到我跟前紧紧地搂住我。我想要推开他，无奈他足足比我高出了半个头，在力气上我也敌不过他......三年前也是这样......一切好象都还没有变。
"你知道吗，有希......我真的好想你。"
想我？那句话蹭着我的耳膜。我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
桐说，他想我......
第二章
"你是说真的吗？你和颜有希是青梅竹马？"柯洋他们张大了眼死死地盯着我和桐。
"是啊，我以前一直住在有希家楼下。我们两家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哦。"桐托着下巴高兴地说着。
我尽自翻了个白眼。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会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从小一块长大的桐，这或许是上天的安排......注定要我不能忘记过去。
"那你和颜有希不是很熟？"
"当然了，我妈说我们有被指腹为婚过呢！"
我口中的水差点喷到他的脸上。这家伙，他一定要说吗？
"指腹为婚？"莫其雨看了看我，抱着肚子拼命地笑。
"是啊，可惜我和有希都是男儿身，所以这辈子只能做兄弟了。"桐说着还不忘搂了搂我的肩，做出一副痛心的表情。
室友们笑得前翻后仰，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桐没有变，还是和童年时代一样是个活跃的家伙......可是我变了，我没有办法再和从前一样和他一唱一和。
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曾经球场上的黄金搭档，今天或许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有希，你怎么......"桐在一片喧闹中悠悠地看了我一眼，剩下的话被突然走进来的教官截断。
铁血教官一现身，寝室里立刻没了声音。
"颜有希，你过来一下。"说完，他冷冷地走了出去。看这架势，傻瓜也明白教官的怒火是针对我的。
硬着头皮，我站了起来。
"有希，我陪你。"
"不用了，你们继续聊吧！"我按下他的肩，无意中用了比平常更大的力气。
桐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我刚走到走廊上，就听见关门的声音。几乎所有的寝室都自觉地避开了战火，没有人想做炮灰，当然，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愿意。
"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来参加晨训？"教官黑着脸，厉声问道。
"我不舒服，事先我有和老师请假。"我答得理不直气不壮。
"胡说，哪有人天天都不舒服的？从开始军训以来，你一次晨训都没有参加过。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
"那好，现在你就给我到操场跑五圈。"
若是换了别人，知道自己没有被罚十圈应该偷笑了。想想也是，六天的晨训加起来共要跑三十圈，而我只要跑完五圈就可以了事，算起来还是我占便宜。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五圈和三十圈并没有区别。因为我连一圈都不可能跑完。
"还不去？"他再一次吼到。
我深吸了口气，带着很复杂的心情朝操场走去。
五圈，那曾经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数字现在却是那么难以达到。
"颜有希完了。"恍惚间，过去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起来。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跋扈！"
"哼，他活该，谁让他以前都不瞧不起我们。"
"什么老师跟前的宠儿，不就是脸蛋长得好看一点吗。自以为是的家伙......"
......
很多很多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扯着我的心，撕着我的神经。
有人说当你站在高处俯瞰他们的时候，也有人正站在你的上方以同样的姿态俯瞰着你。
其实那些人说的很对，我是活该。谁让我过去那么不可一世呢！
五圈真的是很长的距离。我跑着......或许更应该说是走着，右脚麻木地感觉不到是落在地上。先前的疼痛已经消失了，这让我又一次地无所适从。
教官站在隔壁楼上望着我，漆黑的眼睛如火一般烧在我身上。我知道不跑完五圈，我就不可能休息。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继续前进的时候，桐出现在我面前。和那晚一样，他来得很突然，突然到让我慌了手脚。
路再长还是有终点的，只要我愿意，就算是爬也可以完成任务。可是当着桐的面，我却不能顺利地迈开每一步。
"有希，加油。"他跑到我身边，在外跑道里和我一起前进。
我觉得心里好酸，过去的一幕涌现在眼前。
"加油啊，桐！"
在校运动会上，我沿着场边和桐一起奔跑。
桐很有运动天赋，可惜他的耐力很糟糕，就像我的爆发力很糟糕那样。
那天，我扭伤了脚不能参加男子1500米的长跑比赛。可以顶替我的人都因为前面的项目疲惫不堪，于是老师问我还能不能坚持。
"当然可以。"我撑着椅子站起来，但是很快右脚传来的疼痛使我不支倒地。
桐有力的手臂就在那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大声地喊着，却怎么也不能抹去老师眼中的遗憾。
"算了，颜有希。弃权吧！"
"不要啊，老师。弃权的话，我们班就没有拿第一的希望了。"我急得大叫，无奈脚上的痛却是事实。
"让我去好了。"桐忽然开口说道。
"你？"老师怀疑地看着桐。
"老师你忘了吗？我和有希可是篮球场上的黄金搭档哦。"
"对啊，我倒真的是忘了。那就这样决定了，都桐，就由你来代替颜有希吧！" 1500米的路对桐来说还是长了一点，他吃力地跑着全然不顾我最初的阻止。
在800米的时候，他已经喘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可怕。之前被他甩掉的人一个一个都追了上来。
"加油啊，桐。撑下去，就快到终点了。"我沿着场边一跛一跛地跟跑着。
在还剩150米的地方，桐已经和走没什么区别了。所有的人都到了终点，除了他......
"放弃吧，桐。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跑了。"我那时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执著过。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无力地给了我一个微笑。在很多人的注视下，他冲着我伸出一个手指--那是只有我才能看懂的暗语，他说，他一定可以做到。
我的脚很疼，心更疼。在他身边跟着跑着，我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看见他一直伸在外面的那一根手指。
是的，桐是最后一名。但是所有在场的人都对他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桐到终点时立刻就倒了下去，无论我怎么喊他的名字他都不答应。他躺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出气，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起来啊，桐。不要躺着，起来走走啊。"我几乎是用拖的才把他拉起来，绕着场子走了几步。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们身上......哦，不，是聚集在桐的身上。他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尽管他只拿到了属于最后一名的一分。
接力赛开始的时候，校园的角落里只留下我们两个人。然后桐小声地对我说："对不起，有希。我没有替你拿到第一。" 同样还是操场，同样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跑完，只是这一次换作桐来陪我跑完全程。我跑得很慢很慢，桐大可以用走的来跟上我的速度。可是他没有......我想我永远也不会了解他的想法。
"加油，有希。终点就要到了，加油啊......"他第五次开口给我打气时，终点就在眼前了。黑脸的教官怏怏地离去，之后我停了下来--在终点近在眼前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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