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苦笑,“……真相,虽略有不同,但你已猜中大部分——不错,我准备杀上官。” 咽下心中震撼,高欢轻问,“……何时动手?” 顾长生的笑容更苦,“当他亲自邀我一决生死时。” “为什么?”高欢的眼底,尽是困惑。 “近半年前,我重创他的妻子战东宁。他说过,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我。” “战东宁会死?” “她身中我的焚雷掌,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尽管有名医施治,倾世灵药调养,也是根本无济于事。她运气再好,也活不过半年。” 没有追问顾长生为何会重创战东宁,高欢只是有些怔忡的问道,“你们,真要一决生死?” 顾长生干涩的回答,“不错。” 高欢一顿,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轻问,“无法挽回?” “无法。” 凝望着神色寂落的顾长生,高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长叹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顾长生,“这是刚才明教护教右使于何亲自送过来的信,你看看吧。” 没有避开高欢,顾长生直接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三月初一,栖霞山顶,清明邀君前往,一决生死。 顾长生幽幽的笑了。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也许一直在等待。等待上官的回心转意,也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 却终于,等来了这一封信…… 他长长叹息: 一直以来,他与上官之间的一切,在世人眼中,就像一个传奇故事,更有好事者将之谱写为故事流传于江湖,津津乐道。世人一直以为一切结束于七年前,却不知,这故事一直牵牵绊绊至今…… 而如今,故事,终将真正落幕了…… 信笺,缓缓升起袅袅青烟。 片刻间,顾长生手中的信,已化为灰烬。 看着片片灰烬飘舞在空中,高欢动容道,“好厉害的焚雷掌!” 顾长生没有说话,静默半晌后,他淡淡对高欢道,“战东宁已经死了。上官清明要我三月初一到明教,与他一决生死。”语气虽平淡,但眼角却有掩不住的萧瑟。 “……你会去?” “是。” “结果……会如何?” “一方不死,不休。” 凝望着顾长生渗漏出哀伤的脸庞,高欢低问,“你对他,狠得下心?” “不得不为。” “……你,已不再爱他?” “爱?”顾长生轻嘲的笑了,“如果只是爱,就好了。”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形容他对上官的心情,欢喜愤怒哀伤贪恋痴狂独占憎恨统统皆因他而生,少少一个爱字,又如何能够形容完全?! “你有把握杀死他?” “没有把握。七年来,我在进步,他亦然。我与他功力只在伯仲间,全力拼斗时,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高欢几乎是有些悲伤的轻问,“一段爱情,真要走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顾长生定定的看着高欢,眼眸中是一片哀働,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喑哑得近乎是一种泣音,“……没有办法,事不由己,情不由心……” 接触到这样一双哀绝的眼睛,高欢知道,有的事情,真的已经无法挽回。她轻轻问他,“就算你真能杀了他,你又真能安乐?” 顾长生的眼神渺远而哀凄,“我只知道,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我,只属于我。” “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你,只属于你……真的是不死不休啊……”高欢叹息着低语,“——长生,你的爱,真可怕,也真沉重。” 顾长生轻笑起来,虽是在笑,但苍白的脸上却唯有唇角的轻牵带动,他的声音低嘎破碎,“是,这样子的我,的确丑陋,也的确可怕。这样子的感情,的确沉重,的确可怖——但,没有办法啊,我控制不了,心中那头兽。”那头兽在咆哮,那头兽在叫嚣: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永远占有,你才能得到你所期盼的永远! 高欢轻喟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其实你又何必活得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只要你能看开、放下,你就可以活得自在。” “看不开,也放不下。”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开、放下。但,终究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人间情爱,终是幻相。你,又何苦执着?不如放下一切,求自在。天不能拘,情不能束,何其逍遥?” “情毒缠身,无法根除。” “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涯,苦海亦无边——回头,是岸。” “早已,无法回头。” 高欢悠悠长叹,“痴儿,何苦执着?何必执着?放下一切、看开一切,脱身情海吧。” “既已为人,终究不免于爱憎情仇中流转浮沉。” “只要你永不动爱憎心,就再不受痴情苦。” 夜色荒芜。 顾长生心里一阵苦涩:高欢所言,他全明白。只要放下一切,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可是偏偏放、不、开……——即使为此付出一切,也不后悔。 触及他眼中的坚定,高欢不再言语,感情一事,如冬日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局中人,无从体会个中滋味,只是看到相交多年的顾长生因情生痴,因痴而绝,仍然不免为之扼腕。 只是却也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终于,摇摇头,她缓缓走开。 只是风中,却遗下了她的叹息…… 顾长生笑起来。 他知道高欢为自己的执迷惋惜,也为自己的执迷不值。 但有什么办法? 他是浮沉情海的痴人,看不开,也放不下。 他的决定,已下。 不管他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不悔。 写在后面的解释: 对于故事中,小顾同学在受伤后自行运功疗伤的情节,列位看官请不要以为某欢在这里胡乱杜撰:) 运功疗伤,是某欢根据中医经脉穴位的理论而来的。 依据中医理论,再加上部分夸大,所以,在故事里,小顾同学完全可以根据自身功力运功疗伤的说~~~~~ PS: 故事里面涉及的井穴,原穴……等等,具体可以解释如下: 井穴,五输穴之一。 五输穴,是十二经脉颁在肘、膝关节以下的井、荥、输、经、合穴,简称五输穴。 古人把经气在人体四肢运行的过程比作自然界的水流由小至大,由浅入深。《灵枢》所言:“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输,所行为经,所入为合。” 五输穴,是十二经脉之气出入之所,具有治疗十二经脉,五脏六腑痛楚的作用。 原穴,又称十二原,是脏腑原气输注、经过和留止的部位。 每一脏腑都有一个原穴,帮称十二原。 十二原与三焦有密切关系。 络穴,是络脉由经脉别出部位的腧穴。 十二经各有一个络穴,再加上任督二脉及脾之大络大包穴,合称为十五络穴。 络穴可治疗表里二经的有关病症。 郄穴,是各经经气深聚的部位。 十二经和奇经八脉里的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各有一郄,故称十六郄。 郄穴常用于治疗本经循行部位及其所属脏腑的急性病症。 阴经郄穴多治血证,阳经郄穴多治急性痛症。 俞穴,是脏腑之气输注于背腰部的腧穴,又称背俞穴。 募穴,是脏腑之气汇聚于胸腹部的腧穴,又称腹募穴。 俞为阳,是阴病行阳的重要处所。 募为阴,是阳病行阴的重要处所。 脏腑之气可通过气街与各自俞募穴保持密切关系。 八会穴,指脏、腑、气、血、筋、脉、骨、髓之气所聚会的八个腧穴。 八个穴位虽属于不同经脉,但均对各自相应的脏腑、组织等病证具有特殊治疗作用。 八脉交会穴,是奇经八脉与十二经之气相交会的八个腧穴,又称交经八穴。 其主治奇经病证。 交会穴,是两经或数经相交或会合处的腧穴。 其具有治疗本经和交会经病证的作用。临床上常用于治疗多经病证。 第十八章 二月二十九。 顾长生到达明教总坛附近。 没有立即上山,他在此歇息一日,调养生息,避成疲兵。 三月初一。 寅时一刻。 顾长生自后山行至栖霞山顶。 举目所及,空无一人。自此处望去,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侧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 顾长生知道,在这些峰岳中,既有奇花异草无数,却也有岩壁千重。当年为了采摘悬崖上一朵引上官意动的花,他便心甘情愿的跳了下去…… 那时候,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再所不惜。完完全全以对方安乐为己任,为博君一璨,可以不顾一切…… 而如今,却要亲手,绝、他、性、命…… 心中一酸,他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环顾四周,视线却又被一棵古树给抓住。 树名相思,原只应生在南方,却不知何故,在这江南水乡生根、抽枝,长成了一株郁郁苍苍的老树。 曾经,那人在树下认真许诺,“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曾经,他们最爱并坐于此树下,相依着同赏星光。 那些时候,呼吸缠绵,目光缱绻,以为真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而如今……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不可! 顾长生悚然而惊:即将生死搏斗,他怎能缅怀过往,为情绪主宰?!? 他清楚:上官一动手,不管对手如何,皆是倾全力而战,不留任何余地。是以他从无败仗。今日自己欲取他性命,必须要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绝不能为过往所累。 ——他必须澄心静虑,心无旁鹜。 如此,方可获胜。 如此,方能杀了上官。 于是顾长生盘膝坐下,闭目,静坐。 此刻,心外无物。 空气的波动让顾长生惊觉,睁开眼时,已有一人飘然而至。 是上官清明。 “你来了。” “我来了。” 四目交接。 相遇的眼眸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仿若隔世后的再会,一切,都静了下来。他们,只看得到对方…… 良久过后。 顾长生有些怔忡的问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一决生死的这一天?” 上官轻轻叹息,“如果,你不重伤东宁,让她不治而亡,我们,也不会……” 顾长生不语。许久后方道,“如果你不离开我,我们也不会……” 话,都没有说完。然后,都默然。 太过熟悉了解彼此的性格了——他,忍不住;而他,也无法生命中只有爱情…… 人说,性格决定命运。 原来,这话,一点不假。 一个人的命运,由那人的性格所定。所谓遭旁人怂恿唆使、为外力逼迫,不过是借故推卸责任。 真的,不是夏侯日月本领高强,终于离间成功;不是天下一统,责任重大。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他二人在清醒意志下的自主选择,没有旁人干涉,没有丝毫后悔。 他若不是那么野心勃勃,他不会舍弃他,另娶战东宁。 他若不是爱得那么痴迷,他不会重创战东宁。 他若不是那么不屑掩饰,他不会承认爱上战东宁,日后必杀夏侯日月。 他若不是那么极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他不会自他身边离开。 他若不是那么贪心,妄想永远拥有一切,他不会失去一切…… 他若不是那么自私贪婪,他不会以死挽留…… 也许,在邂逅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如今的对峙。 也许,一早,他们的结局就已由上天写好…… “……真的要动手?” “……是啊……” “……无法改变?” “无法……” 顾长生长长叹息,“自幼,你就决定要一统明教,一统天下。那么,你知不知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必会为此付出代价,做出牺牲——你的姻事根本无法自主,你必然得为了明教做出合理判断,选择合适伴侣?” “……一早,我就知道。” “既知如此,当日何苦与我厮混?更在拂袖而去后毅然回头,于我成亲之际大闹礼堂?” “我也有挣扎啊。”上官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明知不该爱不能爱,却偏偏爱上,汹涌如潮,哪里能忍受你跟别的女子成亲生子?于是不顾一切抢了亲。而娶东宁却是在三年后,当时哪里能够预知?” “你既要一统明教,一统天下,势必为此付出代价。你的婚姻,完全无法随心。既知终有一日会舍我,何苦招惹?” “的确,我早就知道我的婚事终生无法随心,”上官坦认道,“我也早就明白终有一日会舍了你。但,那时候,幸福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有——不管能拥有多久,哪怕只是一时片刻,但终是拥有啊!——所以,不顾一切向你示了爱,斩断了你所有退路,强留了你在身边……——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顾长生飘忽的一笑,“可是,你欺骗我、背叛我、舍离我……” “……” 怅然看着相思树,顾长生轻轻问,“你还记得吗?当日,在这棵树下,你曾说过:‘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记得。”上官清明微微一笑,“当日你也曾答我,‘得你这句话,纵死也甘愿。只是清明啊,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他抬首看向远方,犹记当初的自己含笑说:不怨。不恨。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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