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温存的眼神终于移到了司徒瑾的身上,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如水:"我是他们的支柱?那么谁是我的支柱?" "李温存!"司徒瑾大吼了起来,"暗夜不是为你死的!他是为了千千万万条生命,现在你要做的是完成他的愿望,让这千千万万条的生命好好的活下去!" 李温存忽然笑了,笑容却凄美无比:"我为什么要理他们的死活?我只要我的夜,我只要他能活过来,我要他陪我一辈子。" 司徒瑾长叹了一声,一旁的司徒寞却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地哭喊道:"他死了!你听明白了没有!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李温存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司徒寞的眼睛,那凶狠的目光令一向无法无天的司徒寞也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没有死!他会活过来的!他是鬼子,一定能活过来!" 他象是想到了什么,抱着暗夜站了起来:"对,我要带着他上神山,我们要在那里天荒地老!" 司徒寞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了李温存的脖子,大叫道:"你醒醒啊!他死了!你还活着啊!" 90 司徒瑾不愧是檀月国的国君,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他一贯冷静庸智的神情,他摇头道:"你不能就这样抱着他上神山。" 他的目光炯炯,望定了失了神的李温存,"大祭师的葬礼是檀月国的国难,按祖制得有一整套的仪式,得化七七四十九天。更何况暗夜是化劫的祭师,少说也得一百天,就算是甫历大劫,百废待兴,该有的祖制一样也不能少,陪大祭师上神山的是我们专门培养的祭童,他们能主持一切繁琐的葬礼祭祀,而且祭童一旦上了神山,这一辈子就不能再下来了。" 司徒瑾在叹息:"就算让你陪着他上了神山,你好好想想,你是烈焰国的国君,你忍心就这样抛下你的子民,一去不回吗?" 司徒寞抱着李温存,一个劲的点头:"暗夜是大祭师,他应该享有一切的荣耀,你没有权力剥夺这一切。" 李温存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暗夜的脸上,他淡淡地道:"他不会想要这些,如果要我们选择,我们会抛弃一切,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他抬起头来,望着一脸惊恐的司徒寞,竟然笑了:"看在我曾经是你的王妃份上,帮我一个忙好吗?" 司徒寞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使劲地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帮我找一下传国玉玺,那东西应该不会被烧成灰烬,然后,你可以用我的名义拟一份圣旨。"李温存的神情很平静,好象终于冷静下来了,"我把烈焰国交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国君,烈焰国与檀月国本就是一体的,就让他们合并在一起吧。这是我和夜的愿望,新的国家就叫李国。" "我......"司徒寞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李温存淡淡一笑,目光又停留在了暗夜的脸上:"好了,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可以上神山了。" 司徒瑾皱了皱眉,却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李温存主意已定,那是不可能再改变了。 他们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李温存抱着暗夜向着山门外走去,心里除了感动与叹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抛弃了一切,却能长相厮守啊! "大少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过后,一个小小的被熏得乌黑的小人儿飞扑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是人高马大却也一身狼狈的伏泰。 小欢儿哭得象个泪人一样,他死死地拽住了李温存的衣袖,大声哭道:"大少爷,你们不能抛下小欢儿不管啊!小欢儿也要跟着你一起上神山,小欢儿也要陪着二少爷。" 他们二个想是已经在一旁听了很久了,伏泰一直在抹着眼睛,小欢儿已经哭瘫在地上了。 李温存转过身来,摸了摸小欢儿黑黑的脸,脸上有了笑意:"我们从来也不曾是主仆,你知道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另一个弟弟。"他抬头望着伏泰,道,"我将我的这个小弟弟交给你了,记得,一定要幸福啊!" 伏泰使劲地点着头,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小欢儿大声地哭着,却被伏泰一把揽进了怀里。 李温存看了一眼开始忙碌起来的侍卫太监们,皇陵此刻虽然已是一片废墟,但却充满了生命力,李温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满天的雨幕中,昂首走出了皇陵。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地上的火苗早已经熄灭了,干裂的大地已经开始泥水泛滥,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生的希望,所有的人脸上都开始展露出久违的笑容,对于他们而言,这一次的劫难虽然可怕,但最终带来的却是向往已久的和平与安定。 91 这一次,李温存走向神山的道路显得分外的艰难,大劫过后,大地一片狼籍,四处千苍百孔,虽然嫩绿的新芽已经争先恐后地涌出了地面,崭新的房屋也已经开始破土动工,可是,那萧煞的景象还是令人触目心惊。 更何况还有暗夜冰冷的身体沉甸甸地伏在他的背上,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暗夜的身体虽然冰冷却并不僵硬,每一次当他触摸到那仍然柔软细腻的肌肤时,心里总会涌起阵阵的心痛。 虽说李温存这个烈焰国国君并不怎么出名,可是他身上背负的暗夜那一身雪白的祭师袍却是活生生的招牌,所以,一路上,象是朝圣一样,人群潮水一样涌来,谁都不说话,只是跪在道路的两旁,行着烈焰国最高的礼节,表达着他们心中最高的敬意。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朝圣的队伍越来越宏大,最后竟然有了檀月国的百姓,所以本来简单的礼节变得越来越纷繁复杂,最后竟然有了神术的礼花。 李温存绕过了城镇,避开了大路,但人群并不曾减少分毫,于是这一路上有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他的身后十丈远的地方是一眼望不到来处的庞大的还在不断增加的朝圣队伍,这队伍静穆庄严,井然有序,偶尔有一两个神术的礼花在天上闪出耀眼的光芒。 每当李温存坐下来抱着暗夜休息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恭恭敬敬的拿来食物放在他的面前,却从不曾开口说话。 暗夜虽然没有进行什么祭师葬礼,但这一路行来,却比任何一代的葬礼都要显得轰轰烈烈、深入人心。 身后跟了这么多的人,李温存却似乎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暗夜的身上,每一次当他向前赶路的时候,他都要细细地感觉着身后那个男人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有时候他甚至会盼望着有暖暖的气息喷洒到他的颈畔。 每一次当他席地休息的时候,他都要仔细的抚摸着他的手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他企盼着他的夜就这样忽然睁开他的眼睛,象往常一样拥抱着他,笑着对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他们可以天长地久了。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暗夜的身体还是那样的冰冷,他那双总是对着他微笑的眼睛不曾再睁开过。 李温存的心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就这样走上神山,身后的暗夜好象一天比一天沉重,最后简直令他难以承受。如果不是还有上神山与暗夜相守一生的这个希望,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暗夜这一生唯一的遗憾,李温存早已瘫软在了路边,再也跨不出一步路。 当神山终于能遥遥相望的时候,李温存终于忍不住瘫倒在了路边,脸上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看见了吗?夜,这是我们的神山,这是我们天长地久的地方。" 身后的朝圣队伍不再前进了,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轻声的祈祷声象是秋日里阳光一样,洒满了所有的空间。 那些奇妙的白色云雾仍然环绕着鲜红色的神山,这一次的大劫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神山,它还是那样的轻灵飘渺,似幻似真。 和暗夜一起上神山,这是李温存这些天来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勉强忍住了的所有悲痛,压抑住了的所有情感,在看到神山的这一刻完全的爆发了出来,抱着暗夜,他泪如泉涌,这久违了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浑身象是掉进了刀窟里,被割得血肉模糊。 "夜!夜!"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暗夜的名字,悲痛排山倒海,神山就在眼前,幸福就在眼前,可是那个赐予他幸福的人呢?那个笑着要与他天荒地老的人呢?那个现在正在他怀里的人,为什么还不睁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样的幸福却只能让他一个人来感受?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残忍? 这些日子忍受着的眼泪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了出来,泪水打湿了暗夜的脸,却再也无法温暖他那颗已经冰冷的心。 怀里的暗夜无知无觉,任由他摇晃着,呼唤着,哀求着,那长长的睫毛不曾扇动一下,完美的唇角不曾牵动一丝一毫,在这一刻,李温存终于清醒的认识到,暗夜真的已经死了,他那个漂亮的弟弟早已经永远的离开他了...... 92 神山上景致一如往昔,青山绿水,飞鸟鱼虫,风中摇曳着的各色小酱果,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象是一场虚无飘渺的梦,可是如今在这一场美梦里,李温存却已是孑然一身,他踉跄的行走在荆棘丛里,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往事一幕一幕的象是在眼前重演,暗夜的笑声,暗夜的落寞,暗夜的喜悦,暗夜的悲伤......无数个暗夜在眼前飞旋,最后出现的却只是一张冰冷的,无知无觉的惨白面容。 李温存再也无力前行,他摔倒在一大片的荆棘丛里,尖尖的刺划破了他的肌肤,鲜血象是他心中已经满溢的悲伤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泻的出口,汩汩的流了出来。 眼前阳光灿烂,不同于一路上所见的遍地狼籍,这里象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园,一个爱的天堂,可是,一个人的天堂却是如此的充满忧伤,如此的充满讽刺。 完全无视于身边深深扎入身体的尖刺,李温存坐在荆棘丛里,轻轻地抚摸着怀中那个男人冰冷的脸,泪水一滴滴的落到白色的祭师袍里,幻成一朵朵不成形的泪花。 "夜,看见了吗?这里好美!我们的家好美!"他将自己泪湿的脸紧紧地贴在暗夜的脸上,任凭那刺骨的阴冷一点一点地泌入心脾,一点一点的冰冻着他的心,"我们可以在神池的边上盖一座小屋,白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打那种白白嫩嫩的野兔子,我可不要皮肉粗糙的猬子肉,如果你不想打猎,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摘野果子,不过,不许再喂我吃那种要命的炽情果。" 想起在神池里疯狂的那一场欢爱,李温存笑着泪如泉涌:"到了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在神池边看月亮,数星星,我要握着你的手,就这样一起天长地久。" 泪水润湿了白色的祭师袍,却无法再温暖暗夜冰冷的体温,就在李温存伤心欲绝的时候,旁边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沙沙的拨草声,然后一个粗粗的声音轻轻地道:"老忠,你确定是这条道吗?" 李温存下意识的抬头,却看见已然瞎了眼的义侍卫一手搭着同样看不见的忠侍卫的肩,一手重重的用他的大刀划拨着旁边的草丛,而明显是带着路的忠侍卫平举着一根粗粗的树枝,大范围的挥动着前进。这两个侍卫憔悴了许多,一点也没有了以住皇宫侍卫的骄傲与威风,如今是灰头土脸,本来一尘不染的侍卫服也已是破烂不堪。 "我想,应该就在前面了。"忠侍卫的声音犹犹豫豫,显然对于自己的话毫无信心。 眼看着这两个侍卫越走越近,李温存却提不起一点兴趣,他顾自转过头去,痴痴地看着暗夜的脸,周围的一切都象是已经与他无关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却往往都不如人意,李温存心如枯井,已经无波无澜,甚至说已是了无生趣,义侍卫划拨着草丛的大刀如果是向他挥来,他决不会躲避,就算被这把大刀一刀砍中要害,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甚至在心里他还隐隐渴望着那把刀能把他一刀劈死,可是,那闪亮亮的刀尖却并没有挥向李温存,却挥向了他怀里暗夜的额头,李温存只好闪电般的伸出了手指,只听叮的一声,大刀被弹了开去。 这一下,吓坏了本就一脸谨慎的义侍卫,他惊得跳了起来,大力的挥着手中的刀,叫嚷道:"是谁?谁在那里?" 一时间,这两个一向威风凛凛的皇宫侍卫象是受了惊的小鸡一样尖叫着跳了开去,举着两把明晃晃的大刀手舞足蹈了半天,却听不到一点声响,脸上的惊诧越来越浓,最后竟然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恐惧,颤着音道:"是您吗?是您老人家吗?"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侍卫同时苦笑起来,"您老人家不要再寻我们开心了,您就行行好,放过我们这两个倒霉蛋吧!" 李温存还是不出声,心里却开始好奇起来,这两个侍卫嘴里的老人家,除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守山男人还会有谁?毕竟这神山上除了他们三个就再也没有第四个人了啊! 两个侍卫求了半天,却听不到一点声响,竟然直直的跪了下来,出人意料地磕起头来:"求求您老人家,您就行行好,带我们下山吧!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两兄弟一定铭感大恩,永世不忘!"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从一棵大树上落了下来,只见一个笑得东倒西歪的男人危危险险的坐在一根大树枝上,全然不顾形象,在树上摇晃得厉害。 93 这两个侍卫在那男人的大笑声里竟然全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那男人轻轻巧巧的落到了地上,看都不看地上的两侍卫一眼,却走到李温存的身边,笑道:"我等了你们很久了,终于来了吗?" 李温存看了那男人一眼,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咽道:"能不能别让夜去祭师墓地?那里好冷清,夜不会喜欢的。" 那男人还是一脸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有看见暗夜惨白的脸,道:"每一任的祭师百年之后都得去祭师墓地,这是他们身后所能享受的最高荣誉,不过,暗夜祭师还没到那个时候。" 李温存全身一颤,隐隐觉得那男人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惜不等他细想,本来瘫软在地上的两侍卫此时却意外的冲了过来,一人一边紧紧地抓住了李温存的手臂,急声道:"你是李温存是吗?快点带我们离开这鬼地方,你能上来,一定也能下去!" 李温存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这辈子都不会下神山了。"他撸了撸暗夜散落在额边的一缕黑发,神情里充满了温柔,"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会永远在这里陪着他。" 两侍卫大急,抓着李温存手臂的样子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凄声道:"这里有什么好的,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这样!只要你能带我们下山,我们一定会让圣上替你李家洗清冤屈,让你风风光光地做一个世袭的大将军!" 李温存闻言,不觉满嘴苦涩,是啊,这曾经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可是如今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是可以期盼的? 那男人望着李温存的样子古怪极了,半晌才迷惑地道:"你想抱着他的尸体就这样过一辈子?" 李温存摇了摇头,道:"我想把他葬在神池边,我会在那里和他一起过一辈子。" 那男人趣味地望着他,轻笑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是你还年轻,就这样为他守一辈子的墓值得吗?要知道守塞可是最枯燥乏味的事。" 李温存轻轻地摇着头,却不再言语了,他细细地抚摸着暗夜的脸,还带着泪水的脸上竟然绽开了一朵淡淡的笑容。 那男人痴痴地望着他,叹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爱情吗?还真是......让人嫉妒!" 他又痴痴地看了暗夜一会,道:"非戟祭师的那个锦盒呢?" 李温存一把揪住了胸口,急道:"这是暗夜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能不能不要收回?" 那男人笑了,蹲在了他的身边,玩味地道:"如果你只想要这么一只锦盒陪你过一辈子,我也不能反对。"
14/15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