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李恭楚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上个礼拜培养出来的早起习惯一个周末就毁掉了。冲进公司，刷卡时，Alice抬头看了他一眼。
"游经理在找你，你最好快点去。"
李恭楚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发现有人已经占据了他的位置。游千文坐在他的桌前正在讲电话，他的神情有些严肃紧张，也像是在著急。他看见李恭楚，只是对他点个头，又继续专注在电话里。
"......高经理，我们样品都已经排下去量产了，现在已经生产了三万个。你现在才说要取消订单，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
听到要取消订单，李恭楚竖起耳枴８呔硎撬细隼癜莺陀吻娜ヅ艿牡谝患铱突АＫ囊导芄还兀饕褪且蛭饧涔鞠碌牧秸哦┑ナ慷疾恍 Ｈ绻馐背榈ィ撬囊导ň屯甑傲恕?br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我也有我的困难。你这样我怎麽跟老板交代？确认订单都已经签了，你一句话就要取消，那这样搞这些狗屁文件有什麽用啊？！"
"......做生意要讲信用嘛！高经理你又不是刚出社会的菜鸟，难道还要我教你怎麽做生意吗！......"
游千文的话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明明是在跟客户说话，听起来却像是在教训小孩一样。平常也有取消订单的情况发生，但是游千文从来不曾反应这麽激烈过。
业务部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看著游千文，他们不清楚状况，以为事情真的很严重。但是李恭楚却知道不是这麽回事。
有点莫名其妙。
就李恭楚所知道的事实，工厂并不像游千文所说已经生产了三万个。目前还在试模阶段，产出来的只有少数而已。订单取消对公司并没有什麽很大的影响，业务部整个的业绩已经达到本月要求。不管怎麽说，游千文都绝对可以在评等中全身而退。
虽然李恭楚自己可能会面临被炒的命运，但他并不会拖累大家。他不明白为什麽游千文会这麽激动。可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看著游千文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反而事不关己似的。 最终协商的结果，订单还是取消了。
"死老头，太过分了......"
游千文显得非常沮丧。他把李恭楚叫到会议室去。
两人面对面坐下之後，他深锁著眉头迟迟没有开口。 有一种立场颠倒的感觉。 明明该沮丧的是自己，但李恭楚只有一种终於解脱了的感觉。本来就不是属於他的光环，就算是强加在他的身上，迟早也会黯淡。不论功劳或苦劳，全部都是属於游千文的。他本来就没贡献什麽，失去了也不觉得疼痛。
李恭楚很洒脱，游千文却像是苦恼地不得了似的。李恭楚突然很想要开口安慰这个可爱的上司。虽然应该被安慰的照道理说应该是自己才对。
"游经理......"
游千文抬头看向他。
"其实你也不必那麽生气，下次还有机会再合作就好了。你能力这麽强，没有问题的。"
他难得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对游千文说那麽多的话。平时寡言的他，这时是真的很想要安慰眼前的这个人，所以才说的。
游千文看著他，眉头皱得更深。
"你到底有没有脑袋？该烦恼的人是你！我是在帮你烦！我当然知道订单再接就有，但是明天就要评等。你业绩没到，我想保都保不了你！"
李恭楚突然想起他曾经听过这句话。虽然被骂，他却没有反感的心情。当时游千文也是这麽说的"想保都保不了你"。
那个时候的他很讨厌游千文，他认为这完全是虚伪的场面话。
但到现在他才明白，游千文是真的出於善意说出这样的话。
不只是说话而已，游千文付诸行动帮助他。李恭楚不知道为什麽游千文会这麽帮他，尽管他并不在乎这个工作，心里却被感动了。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帮我的忙。不过真的没关系。工作再找就有了，我无所谓。而且，我想我并不适合这个工作吧。再撑也只是多耗时间而已。"
"......"
游千文看著他，听见那句"无所谓"的时候，他似乎想说些什麽，但最後还是咽下去了。
李恭楚笑起来。
"既然这样，我明天起就不来上班了。我还有一些假还没有用，乾脆就请一请。"
李恭楚认为自己这麽说是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也是要结束话题了。说了再见，以後也许还可以联络。毕竟到了最後，他才觉得游千文并不是太讨厌的人。
但是听完他的话，游千文的脸色却更难看了。闭著嘴巴不讲话，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肯讲。
李恭楚等了一会儿，游千文终於说话。
"我把我的业绩......转给你。"
李恭楚愣了一下。
"什麽意思？"
"反正就算我还差一点没有达成也不至於会被炒鱿鱼。顶多只是奖金少一点，就把取消的订单算我的，我把我的订单转给你......"
看游千文的脸就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的。但不是在开玩笑又怎麽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白对方说的话是认真的之後，李恭楚嚐试著思索这句话背後的意义。
许多的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圈，他心里越来越沉，最後他拉下脸。
"不必了。"
他看著游千文，这时已经没有感激或温情，却是回到了上个礼拜之前那样木然、带著敌意的表情。
毫无缘故地对他这麽好，牺牲自己也要帮助他。太古怪了。游千文不是这种人，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自己真是个白痴，他把游千文想得太简单了。他从来都不是好部下，游千文没有理由又何必硬要留住自己？八成......不！根本就是早就设了陷阱在前面要让他跳，到时候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人性的黑暗面在李恭楚的心中。人本来就是怀疑的动物，更何况这情况实在太令人起疑。
察觉到李恭楚变异的脸色，游千文像是吓了一跳。回视著他。不能理解他突然生气的理由。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人不错，但做到这个地步就太夸张了。你一定要留我在公司的原因是什麽？你乾脆直说好了，这样让人感觉很差。"
游千文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惨淡地看著他。
李恭楚见他说不出话，冷笑了一声。
"我本来还想谢谢你做的一切。不过现在我觉得自己很蠢。早该知道你是有目的的。"
游千文的脸色都青了。张著嘴却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吐出：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果然。
李恭楚对游千文突然起了厌烦之感。於是也不等他是否有话要说，推开门就走出会议室了。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到人事部将所有的假请光。直到他离开前，他都没有再看到游千文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以後，再也不必见到那个难以理解的家伙了！ 6
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的李恭楚，毫无眷恋地离开已经待了两年的公司。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未来的路还是一片茫然，甚至也许会是黑暗；虽然心里也有空虚害怕，但他只想要暂时让自己把一切都抛诸脑後。
秉持著明天的事明天再烦恼的想法。李恭楚一回到家，就再度把自己投入网路小说的世界里。下午鲜少更新，他就到各个留言板去留言、或者看些旧文章，打发时间。
看文章看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起。公司Alice打电话问他是否跟游经理在一起。据说他们从会客室出来之後就没人看到游千文了。但是那关他什麽事？那个人反正就是莫名其妙......
他有些粗暴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麽要问我？"
"游经理最近那麽照顾你，帮你那麽多。奇怪，只是问你一下而已你凶什麽？"
Alice显然已经对李恭楚隐忍已久。现在反正不再是同事，讲话也就没遮拦起来。
"每次都要经理帮你擦屁股，打错订单还要我帮你改。从来没说过谢谢就算了，还老爱摆脸色给经理看。讨厌鬼，自以为！跩什麽跩。"
"你说什麽！"被一个小女生羞辱，他感觉到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家都讨厌你，只是不好意思讲而已。不负责任又机车，不想做还不快辞职，每天在那边碍眼晃来晃去。怎样？反正我就是七年级，讲话就是贱，怎样，我怕你啊。靠！"
Alice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李恭楚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吃了一肚子气。很想打电话回去跟Alice对骂，但是一方面他不善言词，二方面这样太难看。最後他只是打枕头出气。
越生气就越是想要在网路上寻求安慰。李恭楚到处閒逛，不断刷新页面，等待更新和网路作者回覆留言。
终於，有人回他了。
"今天好无聊喔，没事干。要不要见个面啊？"-席王紫。
跟他的留言内容无关，竟然是要求要见面的。从来没想过要见网友，看到这个留言的时候李恭楚愣住了。不知道要怎麽反应，脑中混乱了好一会儿。
今天是什麽日子，怪事特别多！
李恭楚冷静分析了一下，还是不要的好。
虽然对方说过自己是上班族，但如果是像Alice那样的七年级小女生，他可吃不消。网路世界，大家还是躲在萤幕後面当藏镜人比较妥当！
正准备要回覆留言。网页一刷新，却又看到席王紫的新留言。
"开玩笑的。见面多怪啊，那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席王紫。
李恭楚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僵硬了。
这一定是七年级的小女生，反覆无常又奇怪。虽然他平常对席王紫的印象还不错，在留言板上也都相谈甚欢，但是今天他却感觉到相当反常。
也许......乾脆置之不理比较好。
这麽想著，李恭楚不动声色。继续刷新网页，又有新留言。
"你不在线上吗？还是不想理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现在刚和男朋友分手，心情很差，想要去自杀。本来想找你聊一聊让你安慰我，不过你好像很不想。那就算了，反正我的电话是XXXX-XXXX，你如果不马上打给我，或是你不在线上，那就当做我命该如此。永别了......"-席王紫。
"X！真的假的？"
李恭楚慌张起来。
网路的世界虚虚实实，谁知道究竟大家说的是真话假话。平常互相欺骗身分年龄性别都是常有的事，但说自己要去自杀，却是很少见的。如果是假的，自己顶多是被骗而已；但如果是真的，他能够坐视不管吗？
虽然不情愿，但衡量轻重之後李恭楚还是打了电话。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电话接通时，他听见清晰冷静的女声。
"喂？"
"......你是席王紫吗？" 听起来很正常，不像是想要寻死寻活的人。
"你是米虫？"
"......是。"他不甘愿地回答。 席王紫问："你现在在哪里？"
"......问这个做什麽？"
"说一下会死吗？"
被对方高傲的态度惹火，李恭楚语气甚差地回答：
"内湖！"
他好想挂电话。但是还不知道情况......
"你拿笔抄一下，我给你我的地址。"女人说。
"我要你的地址干什麽？！"
"士林区，XX路，X巷，X号，X楼。你要是一个小时内不来找我，我就从我家阳台跳下去。我在阳台等，你要是叫警察或消防队，你就等著看。"
女人一说完就挂电话。再打手机也不接了。
李恭楚一肚子气，但不情愿也没办法，只能自认倒楣、开车赶过去。
为什麽要见他呢？为什麽是他呢？到底想要他怎麽样？ 没有时间想很多，照著地址赶到的时候，他先抬头看了一眼这栋高级的大厦。就在指定的楼层那儿，果然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女人也看见他，就在这时，他手机就响起了。
"我看到一个人，应该是你吧？"女人对他招手。
"是。"他也举手回应。
"到大厅等，我下去接你。"
他在大厅等，不久女人就下来了。她看起来很正常，大约二十四五岁，原来这就是席王紫的真面目。
她和警卫打了声招呼，警卫寒喧说：
"游小姐，今天游先生不上班呀？看他下午就回来了。"
"今天有点事......"
席王紫显得不想多说，就带著李恭楚去搭电梯。但是李恭楚已经听见、也已经起疑了。
姓游.....会有这麽巧的事情吗？
席王紫一下子就看出他的疑虑。就在两人已经进了电梯之後。她不避不讳地承认了：
「我姓游，我哥就是你老在网路上抱怨的那个暴躁王。这样，你还有什麽想问的吗？」
怎麽会有这麽巧的事情？怎麽会有他妈的这麽巧的事情？
「那......你知道我是谁？」
「好像是叫做...李公主吗？」
是李恭楚！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名字......
「你、不对，你们怎麽知道我就是米虫？」
席王紫解释说：
「你在公司用电脑留言给我，有一次视窗没关，被我哥看到。他告诉我的。」
被看到了。被游千文看到了！听见这句话，李恭楚觉得自己都僵硬了。
游千文是怎麽想的呢？对一个爱看BL小说的男人，游千文是怎麽想他的呢？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了。
面具被剥开，赤裸裸地被看穿，好像一丝不挂走在路上一样地羞耻。
「所以你要自杀也是骗我的！你们兄妹俩......」他板著脸，正要发泄怒气，席王紫却打断他。
「要自杀的不是我。」
什麽意思？
席王紫说话的时候没有什麽表情，这一点跟她的哥哥不太像，反而很像李恭楚。冷冷的、给人一种很难相处的感觉。
她问：「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
「不是同性恋为什麽要看BL小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
像是在比赛谁的脸比较臭一样。两个人都板著脸，神色难看。李恭楚不悦地说：
「你们把我骗来到底要干什麽？我已经辞职，跟你哥也没关系了。」
「有关系。」席王紫冷冷地说：
「因为我哥是同性恋。而且，他喜欢你。」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缓缓地开了。 7
游千文喜欢他？
「......」
李恭楚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是开玩笑的吧？
「不喜欢你为什麽要对你那麽好？」
两人出电梯之後他不肯再往前走。席王紫站在他面前，冷眼看他。她说：
「你不觉得自己亏欠他吗？你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吗？」
「你上班摸鱼看小说他都知道，除非太离谱他根本不会讲你；你每次出错他都帮你解决，口头上念一念就算了有哪一次真的扣你薪水？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他对你很照顾，就只有你把他的好心当随便，还老在网路上抱怨他......」
真实的席王紫和网路上的席王紫完全不同，对他根本一点温情都没有。她毫不保留，就像Alice一样一连串严厉苛责。
「我没叫他做那些事情。」他铁青著脸。
席王紫的眼神木然，她抓住他的手，硬将他拖到门前。
「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样！？」
「这是你欠他的。至少你应该要和他谈一谈。就当作是这些日子以来，你在他的庇护下当个米虫所应该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不愿意，却被女人用力推进门。
门关上。碰的一声。
他想要离开。但在那之前，有个声音阻止了他。
「李恭楚？」
客厅的中间，有个男人站在那里，通红的双眼睛惊讶地看著他。
这个让他成了代罪羔羊、倍受指责的男人，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不到两步的距离。平时在公司都梳妆整齐的游千文现在显得狼狈极了，他头发凌乱、衬衫外散在西装裤外，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泪痕，他手中握著葡萄酒瓶，连杯子也没有用，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
用衬衫袖子抹掉脸上的湿润。游千文有点紧张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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