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大人,少爷都长大了,别那么操心。" 叶九天听着又叹气,"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操心他,还能操心谁呢?" "大人要不要再续一房夫人?" "前些年空桑小,怕他委屈,也就没有动这个心思,这些年兵荒马乱的顾不上,等安稳过了这几年再说吧。" "大人,少爷都大了,不会委屈的。" 然后叶九天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是想等叶空桑自己也娶了亲,能顶门立户过日子之后再说,这个孩子总是让人悬着半颗心,一点都没有踏实的感觉。叶空桑看着眼前摆放的佳肴,忽然心肝疼,他盘算着几天是不是需要自己给人家打杂还债了。 满满一桌子的菜,韭菜海蛎子,辣椒海瓜子,溜肥肠,爆双脆,羊肉火锅,蒸飞蟹,还有不知道怎么打捞上来的虾子和名贵的彩虹鲷,梨花白酒足足有两近,温好了放在一旁。 最后端上来的是两大碗刀削面,配着蟹黄卤,热气腾腾的摆好。 "吃吧。"龙貉当自己是主人一般,完全不客气,这么说完就拿着筷子吃起来。 叶空桑忍了忍,后来看他脸色好一些了,才试探着说,"冥貉,我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要不,退几个?" 龙貉不说话,用筷子把桌子上所有的饭菜都动了一遍,算是回答,空桑一看菜是退不成了,很无奈,也就拿起了筷子,想着,不吃也得吃了。 "很食不下咽吗?"龙貉不是很高兴,他忍了忍说,"你那个相好的东西一会我送给她好了。" "真的?那草儿肯定很高兴。我正想着错过了今天就买不到那么好的东西了。" "她喜欢什么?"龙貉想着,就是珍珠翡翠也不是庙会的最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是这样的。昌里村有一个老汉熬的棒骨非常有名气,可是昌里不归新州管,所以只有这样的大的庙会他才过来这边,平时都是我翻山过去买他的棒骨的。" "你很疼你那个草儿嘛。" "它救过我的命。" "每一个救过你的人你都能记住吗?" "当然了,我也不是总是濒临死亡,就那么几次。" 龙貉眉毛挑了一下,好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空桑说,"不过有一个人,我没有太多印象了,当时我的眼睛伤了,看不真切。那个时候新州还乱着,封王突袭,我当时出城玩去了,就在野外,有人要砍我,然后就有一个人从后面把我拉了过去,躲开那一刀,还把我带到溪边清洗伤口。这些年我也想,如果再遇见那个人是不是还能认的出来,不过好几年过去了,也一直没有遇见那个人。" "你今年才多大,几年前只有十四五岁吧,就可以上战场了吗?" "战场?我是被无辜困扰的百姓。"空桑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的狼狈,笑着说,"我当时害怕,怕打起来新州一封城,就不能进去了,所以当时不要命的往城门那个方向跑。大家都怕极了,都知道封王龙泱的手段,要是攻不下一个城池,那城外的乡野村民也就别想活了,杀的杀,烧的烧,挺吓人的。" 龙貉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忍不住要替自己的二叔说两句,"其实,封王还算宽厚,除了特殊的状况,......" "十多年前他在新州屠城,那是因为他的父亲死在这里了,后来他在雍京郊外烧了几个村子是因为想杀新州大将左箴,他要当时的朝廷把所有罪过完全推到守新州而不回防雍京的左大将军身上。这个人啊,咳,......" 一声咳嗽背后有太多的故事。 那段往事龙貉很明白,虽然那些事已经不会有人再次提起。 当年的龙泱还是封二王子,因为当年新州守将左箴太利害而攻不下新州,致使当年的封王龙虞死在新州,所以他派人穿过了朗日雪山突袭雍京,逼着当时的郑王下诏书要招左箴回防雍京。 刚开始左箴不回去,他很清楚的知道只要他一出新州,封国肯定能突破这里。为了让他一定要离开新州,龙泱在雍京外面用的手段很残酷,弄的怨气沸腾,全民恐慌,雍京就没有另外一个将军可以抵挡突袭,这逼着郑王七道圣旨招左箴回去,左箴抵抗不过,终于撤出新州。 后来的事情对于封国来说很顺利,新州攻下了,而大郑朝野需要一个平息民愤的替罪羊,所以朝野上下一直认为,那个不回防雍京的左箴是罪魁祸首,他不但致使雍京城外百姓受苦,还失守新州,所以郑王就下旨,杀了左箴,而这无疑于自毁长城。 后来空桑吃着面边说,"不说了,那些事说出来让人不高兴。" "你好好吃,吃饱了我们去买棒骨。" 龙貉还琢磨,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喜欢吃棒子骨,真是怪人一个。 第三夜 新州海神祭连绵七天,最后一天的夜间是火把节。 叶空桑坐在海边的大石上,已经喝的有三成醉意了。 他那天拿着龙貉买的棒子骨回家给草儿吃,草儿这几天吃的太多了,只能躺在自己窝里面哼哼。而空桑又另外打了两斤永嘉清酒回家送给叶九天赔罪,然后他又给老爹捏腰捶腿,好好狗腿一番,老爹瞪了他两眼,也算原谅他了。 第三天空桑找人查了查名字叫王冥貉的封国商人,如果完全差不出任何信息,那这个人就非常非常可疑了。结果有一些隐约的情报,不比别的大胆的异国商人多,也不比别人少。 他的商行做皮货人参生意的,还有偷运一些药材,他们甚至在新州军中也有一些所谓的朋友。送出的贿礼出手很大方,很得官员人心。 "王冥貉,......" 空桑呻吟一声,继续喝酒。 今天的火把节就在新州海边的荒野上,人们围着火堆喝酒,烤肉,还又唱又跳,载歌载舞的,并且在今天的子夜时分会由一个年轻的后生到新州河水中把降魔杵捞上来,重新供奉在海神阁,海神祭就算结束了。 这几天赵莲德忙着准备迎接天下掉下来的钦差大臣的杂事,没空答理自己,而老爹虽然好,也不能拉着他陪着自己喝花酒,算来算去,就自己一个闲杂人。郁闷的想着,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低头的时候看见大石下面站着六天不见的王冥貉。 "真巧。"空桑说。 一次碰面是巧合,两次也可以是巧合,当第三次碰面的时候应该算什么? 缘分? 还是某些心机? 他从大石上跳下来,龙貉双手抱臂,看着他说,"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今天又是什么名目呢?" "我给你家的草儿买了那么多好吃的,我想听听有什么回音。" 空桑没想到他这么说,又想起草儿吃撑的样子,笑着说,"它非常非常喜欢,全吃完了,让我谢谢你呢。" "全吃完了?那可是整整十斤的棒骨。" "嗯。"空桑也不感觉有什么不对,"它平常吃的比这不少,要不怎么长的胖胖的,我爹也喜欢它呢。" "喜欢她好生养?"龙貉的脸色被月光一照都发青,一想到叶空桑喜欢那个胖胖的女人,他心里面就堵的难受。 "好生养?生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家也没那么多地方。" 那个狐犬简直太孤独了,一定要霸占整个后花园后面的草地,别的狗狗都不能靠近它的势力范围,要是家里面再养两只,估计他爹练武的地方都要让出来了。 "冥貉,你真奇怪。" "你才奇怪呢。" "冥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问吧。" "你,来新州想要我做什么?" 的确,这个是有些不平常。 如果说在桃花院中是一次偶遇,那么后面两次就有些处心积虑的味道了,并且甚至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猛。空桑已经知道龙貉是异国人,而他却依然三番两次的靠近。 龙貉看着他,眼睛稍微转了转,又看了看空桑身后的海面。 也许涨潮了,月光下的海浪很不平静,一次一次冲刷拍打着岸边的沙砾。 "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你,这个回答怎么样?" 空桑笑了,看着龙貉一直笑。 "不是,这不是你真正想的。我感觉你现在不过是对我印象还不错,可以做谈的来的朋友,却还不到倾心的地步。" 空桑说,"不过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勉强你。"然后看着他,斟酌的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像这个异国商人这么聪明的人,肯定已经在这几天摸清了叶空桑这个名字的底细,也不用隐瞒。 然后他又说,"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我会帮。" 这就相当于建立一种灰色交易的关系。 叶空桑可以帮他开一些通行令,或者不扣押他的货什么的,而相对的,他会得到一些好处。这原本是不错的建议,只不过龙貉次行的目的不在这里,他一开始就希望得到更多。 龙貉认为,叶空桑在小处表现了足够的宽容和糊涂,但是他在大的方面却异常坚决,他已经明确表示了对封王的厌恶,这点令人耗费脑子。 龙貉的手搭在叶空桑的肩膀上,"好。我请你喝酒。" 快接近半夜了,面前的火堆把空桑的脸烤的红红的。 龙貉看着周围很多的小火堆,还有唱歌跳舞的人们问他,"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习俗?" "据说原先是巫师祈福的时候跳的舞蹈,后来就逐渐留下了这样的传统。其实靠近雍京那边的人是不喜欢总吃烤肉的,还在野外这样烤,他们很斯文。新州这里是边关,风俗和雍京那里不一样。" "我们也不喜欢这样,我们也很斯文。" 空桑过了一会才明白龙貉说的意思,他笑着从前面的羊腿上割下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嚼,还有些生。 这才说,"我不是说你们野蛮。" "那你是什么意思?" 空桑缩了缩脖子,"我没什么意思。" "哼。" 叶空桑连忙贡献了一块肥油油的羊腿肉给龙貉,"看看,这个烤的怎么样了。刚才咱们抢购了半只羊很明智。你看那边,那些生羊都买光了,现在要在这里买一只羊,要付出比平时多三倍的价钱。" 龙貉接过来,其实他不喜欢吃这么粗糙的东西,即使偶尔跟随封王龙泱大军出征,他也会带两个厨子,做一些精细的菜肴。 他拿过烤的羊肉只小口咬了一口,空桑问他,"吃不惯吗?" "还好。" "那就是不习惯。给我吧。" 空桑抓过龙貉手中的羊肉,递给了他一块丝巾擦手,自己一个人吃了起来。 "你想饿死我呀?" "不是,看你吃不习惯就别勉强。就这点肉,我一个人还不够吃的,所以不能浪费。" 龙貉看他吃的很香甜,一口一口又一口的,嘴角边上的油油的,自己都吞了口水了。于是双手抓住空桑的手,把他到嘴边的羊肉拉了过来,自己咬了一口,好像也没那么难吃。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就看见空桑的眼睛近在咫尺,他连忙放手。 "好吃吗?" 他们一看,龙貉咬掉的正好是空桑刚才咬的那块。 "不好吃。" "哼。不好吃你还咬这么大一块?" "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空桑看着他运气,忽然把手中的羊肉放在龙貉手中,自己用手指抓住龙貉的嘴角,同时用力,向两旁一裂,把龙貉美美的嘴巴拽成了一字。 "我看看,要是不好吃,你就把我的羊肉吐出来。" "啊,啊,啊。"龙貉只能发出类似啊的怪异声音,腮帮子被抓的生疼。 空桑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不远处的人们喝的气氛越来越高涨,已经有人把三弦琴都拿了出来,吱吱哑哑的来了起来,还有人和着拍子还是荒腔走板唱起来,都是一些古郑流传下来的民歌。 空桑把手松开了,见羊肉凉了,就把羊肉放在火上重新烤一下。 龙貉在旁边动动嘴巴,腮帮子上有些酸疼,他有动了动下颌骨,用手指捅了捅空桑,"下次别这么闹,怪疼的。"他又看见空桑用自己的匕首割了一小块肉递了过来,就说,"你的匕首真好用。"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从上面一颗大的红色宝石上就能看出来,就是那天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那柄短剑。那种红色宝石可以发出神秘的红色光芒,据说可以在远处杀人,叶空桑的红色骷髅旗军队用的就是这种配有红色宝石的长剑。 "这个呀,这个是我爹一个朋友送的,除了锋利之外还说可以辟邪。" "你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吗?" 空桑斜着眼睛看着龙貉,眼神有些阴。 "我不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就好像我不认为你们崇尚那种长了翅膀的肥龙很滑稽一样。"说着还用油油的手指戳戳龙貉的衣服,虽然知道龙貉已经把那件暴露他身份的衣服换掉了。"不过我一直奇怪,你们怎么会用那种肥胖可爱的龙做图腾?它长的和我家的草儿很像。" 龙貉牙齿上面的嘴唇有些抽筋。 "不许你再这样说。" 空桑耸耸肩,"不说就不说。" 一直只有火焰燃烧木柴劈里啪啦的声音,后来龙貉才说,"有神话说,那条龙救过封的先王。" "这样呀。我只知道封国的先王救过郑的先王,所以才会被分封在封地。" "这些你怎么知道?" "太史官说的。他也是曾经看到一些陈年旧档才知道的,这些现在已经是禁忌了。" 因为两国交战,已经势同水火,这些涉及往日恩怨的事情早已经不被任何人需要。 空桑继续说,"好像是六百还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乱讲,大郑开国到现在不过五百年,六百年前怎么可能分封诸侯呢?" "这些事又不重要,谁记的清楚?一般来说,都是神话,传说,历史,最远古的故事都是神话,就好像你们,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胖胖的龙身体上长翅膀,可是偏偏是你们的图腾。这不就是神话吗?" "空桑,让我看看你这柄匕首。" 空桑递过去给他。 "这红色宝石真好看。" 空桑自己烤着羊肉说,"上面染了血,你就不会说它好看了。" 龙貉转动着匕首,左右对着火光仔细看着,宝石的光泽除了有些黯淡之外没有任何奇异的地方。 可是每次看见这种兵器杀人时候闪动着的耀眼红色是怎么来的呢? 那种光线非常细,细到可以集中到丝线一般,龙貉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类似的光,简直匪夷所思。 空桑的手一把抓住了龙貉的腕子,把匕首拿了过来,然后继续切自己的羊肉。 "我听说封王得到了神宫长剑的铸剑图,已经开始冶炼长剑了。" 龙貉说。 叶空桑的部署使用的长剑不但镶嵌着红色宝石,并且具备难以想象的长度。龙貉曾经见过在战场上遗留下来的那种长剑,剑身上宽窄,弧度,薄厚各个地方都不相同,也不是那种从剑柄到剑刃逐渐变细,而是有一段宽,然后收进一圈,再宽出来。要不是仔细看过,远远看过去实在看不出剑身是如此的复杂。 空桑听他这么说,手中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继续割他的羊肉吃。 即使内心真的开始翻江倒海,他也尽量压抑着。 忽然周围安静了下来,远处的河弯上火把流动,把水的颜色照了出来。 从那边传来悠远的歌声,回荡在荒野上。 叶空桑站了起来看河边上,他说,"他们降魔杵从河水中取了出来,这是海神对新州的承诺,可以保新州一年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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