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逍遥子绝笔
凌无忧沉痛中再受打击，此时已失了方寸。他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后山摩云洞，拔开洞口垂挂的藤蔓冲入洞中。洞内果然有一具已经风化的尸体，身上穿的正是逍遥子平日常穿的道袍。尸体靠着洞壁盘腿而坐，头低垂着看不清脸目。
“师傅！”
凌无忧悲呼一声扑上前，双手抱住尸体就要痛哭，可看到尸体后面洞壁上的六个红字，这哭声又硬给卡了回去。
哈哈 你上当了
那用朱砂书写的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看就知道出自师傅手笔。
凌无忧无力的坐在地上喘气，也不管那具不知哪来的尸体摔在一旁。这次真的被他吓到了……
“师傅，无忧输了，这回真的被你骗了……呜……你快出来吧……”凌无忧呆坐了一会，突然哭出声来。
他刚哭了两声，洞外就传来了有些怀疑的声音。“不会吧，这种小把戏也能骗到你？”
“师傅！”凌无忧听到师傅的声音，一跃而起冲出洞去。
洞外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道袍，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的老人，正是逍遥子。凌无忧像个委屈的孩子，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小无忧了？”逍遥子怜爱的摸着他的头，一点也不觉得是他自己刚刚欺负了‘我的小无忧’。
“呜……外面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回来了师傅还欺负我……”凌无忧言语哽咽，在逍遥子怀中不住的擦着眼泪鼻涕。
逍遥子叹气。唉……可惜了自己这件刚做的新衣服。
“我以为你和骆老顽固玩的高兴，不舍得回来了。我闲着无聊，所以才设了这么个小局。本来也没想过能骗住你，谁知你还真的上当。”逍遥子满脸无奈，显得很无辜。看来自己这宝贝徒弟真的吃了大亏，否则不会心乱如此识不破自己的骗局。
“师傅都知道？”凌无忧止了哭声，抹着眼泪抬头。
“知道，但不是全部。你出谷后这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我就也离开了这里去找些乐子。没想到这一年半中你的名声越来越响，不用去打听，你的事也能传到我的耳中。”
逍遥子笑着拉他找了块山石坐下，“只是当时你出谷时我们曾约好，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去帮你，所以后来虽然听说你遇上了一些难事，但也没有去找你。不过看来我的小无忧不管什么事应付得都很好，我果然完全不用操心。”
看着笑得狐狸一样的师傅，凌无忧一阵心虚。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自己和啸宇的事他又是否知道。
“不，有些事我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凌无忧默默的摇头，眼圈发红。“师傅，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痛苦，现在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我无情了。”
“怎么？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运，被我的小无忧看上了？”逍遥子呆了一呆，又拍着胸脯说道，“有什么困难也不用怕，有师傅出马，就算是皇帝的女儿我也能帮你娶回来！”
凌无忧哀怨的叹气，抱住逍遥子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谁也帮不到我……我以后哪也不去，就留在师傅身边陪伴师傅。”
逍遥子轻拍他的后背，从没看过他这种泄气的模样，果然这世间情关最为难过。叹了口气，又把他推开，“我可不敢让你以后只陪我自己，你还是到外面祸害别人吧！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来帮你想想，不管是什么难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喜欢的不是女人。”凌无忧一脸的沮丧。
“这算什么难事？”逍遥子一怔之下脱口而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果然是喜欢夏的小皇帝吧！难怪你别的事不做，就只缠着他斗气。”
“可是我和夏两次交战，害死了他们几万的兵将，夏的臣民恨我入骨。我虽然喜欢他，却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凌无忧皱紧眉头，捂住心口。每想到这里，心中的疼痛就止不住。
“这又算什么难事……”看着心爱的徒弟一付为情所苦的模样，逍遥子心里也不好受。“那他呢，是否也爱你？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还用管别人是否恨你？”
“爱，他甚至愿意为我不当夏的皇帝。”
“这不结了，你还有什么可苦恼的。”逍遥子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凌无忧撅嘴，瞪眼看他。“他是少有的好皇帝，也许将来天下能在他的手里统一。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让他做不了皇帝，让他被人耻笑辱骂。”
逍遥子闻言似是有些不敢确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徒弟，上下左右把他看了个遍。
“你不是只要自己喜欢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夺过来？怎么这会变得这样为别人着想？”说罢又摸摸他的额头，“该不会是发烧吃错药了吧。”
“以前我确实有些自私，不知为他人考虑。”凌无忧默默站了起来，“但我这次想得明白，我离开他是为了他好，师傅不要再劝我。”
“唉……我原以为你会比我强，不管怎样都不会轻言放弃。”逍遥子叹气，眼光飘向远方。“我就是因为轻意放弃了心中最爱，才在多年后追悔莫极，心灰意冷下找了这么个地方隐居。还好后来有你们母子，特别是你，小无忧，你不知道你和我年青时有多么相似，所以我全心教导你，希望你莫要走上我的老路。”
“师傅？”凌无忧惊讶的瞪大双眼，没想到师傅隐居在此竟然也是为情所困。
“以前有一个女子，美貌无双，聪慧可人，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爱上了她。虽然我自小出家，但为了她，这身道袍我可以随时脱下。”逍遥子脸上浮出微笑，似是想到了年青时那段美好的时光。“虽然她比我小了十几岁，但在我的追求下慢慢倾心于我，也终于同意嫁给我。谁知……”
逍遥子痛苦的闭上双眼，“在婚礼前夕，她去我们初识的涪陵江畔天涯山的神女庙还愿，却因为雨后路滑人多，失足坠入江中，尸骨无存。”
“啊……”听到这里，凌无忧不由惊呼出声。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端使两人劳燕分飞，却没想到是这女子不幸亡故。
第三十一章
“可恨我当时有事没能陪她同去，陪她一起去的是我的小徒弟。他因为自责没能保护好未来的师母，竟然在当夜投江自尽了。”逍遥子神情黯然，摇了摇头。“在一日之中没了最爱的女人和心爱的徒弟，从那天起我就丢了心一般，浑浑噩噩的过了二十年。别人只道我逍遥洒脱，无拘无束，却不知是我心中再无其他，对什么都已无法看在眼里。”
“可是在二十年后的一天，她突然来找我。原来她根本未死，而是与我那小徒弟私奔，双宿双飞去了。唉……那神女庙，并不只是我与她的初识之地，也是她与我小徒弟的初识之地啊。”
“师傅……”凌无忧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师傅。在听到那女子与师傅的小徒弟同一日死去又不见尸骨，就已猜到会是这种情况。只是以师傅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出其中原委，直到二十年后又见那女子才知道事情真相？
“呵呵……你在奇怪我为何当时会想不到吧？”逍遥子笑了两声，继续道，“我是不愿意去想，宁愿当他们真的死了。我也如你现在这般，认为放手不去寻她虽然苦了自己，但是她可以得到幸福。可是二十年后见到她时我才知道，他们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一直对我心怀愧疚，又怕我会寻去报复，终日里惶惶不安。虽然他们真心相爱但过的并不安乐，我的小徒儿在整日的愧疚忧心中身染顽疾，没过几年就不治去世，只留下她一个孤身女子艰难的把女儿抚养长大。”
说到这里，逍遥子一片神伤。“后来……她的身体也垮了，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来寻我，向我道歉。她说当初应承与我的婚事，只是为了逼迫她爱的人正视自己的感情，肯与她私奔。她虽然得了心中所爱，但却让我痛苦了二十年，她说今生最对不起的是我，希望在临死前能得到我的原谅。看到她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苍老的如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再也看不出当年青春美丽的影子。我立刻就后悔了，如果当时我去把他们找出来，我的小徒儿就不会在自责中死去，她也不会过得辛苦，变得如现在这般模样。”
“师傅找出他们要怎么样？你会成全他们吗？”
“成全他们？哈哈哈哈……我是真心爱她，所以定会紧抓住她不放。我会千方百计的对她好，让她忘了我那个小徒弟，眼中只有我一人，我相信自己定能给她所要的幸福。”逍遥子一声长笑，狂傲中带着苍凉。
“可惜我想通的太晚，她的身体当时已经药石无医，而且她早已心无生机，若不是为了女儿，她早就追随丈夫而去了，所以就算我求了师弟前来也是无法可施。她在临死前求我，将她送回蜀与她的丈夫凌莫然合葬，还有她最放心不下的女儿，出身寒门却嫁入了显贵之家。她求我如果她的女儿将来有劫难，请我一定要施以援手。她一向都很聪明，知道我一定会原谅她，也知道她求我的事情我无法拒绝……呵呵，这才是她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她到死都深爱着她的丈夫，若不是担心她的女儿玉儿，她一定不肯来见我最后一面。”
“师傅……”凌无忧没想到师傅所爱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外婆，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唉，若我当初没有放手，你就不是我的徒弟，而是我的孙儿了。”逍遥子自嘲的笑了笑。
“看着她在眼前死去，我却无力挽留，那种痛苦才真的让人心神俱裂，恨不得与她同去。可是到了黄泉之下，她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也不会是我，所以我在万念俱灰中才找了这么一个地方隐居下来。我不愿再见人，又恨徒弟抢了我最爱之人，于是迁怒于其他两个徒弟，把他们逐出门墙，还发誓再不收徒。直到我救了你的母亲回来，看到你出世，才觉得这世间又有了生的希望。”
逍遥子看着凌无忧，满脸的慈爱。“你比我幸运很多，我爱的人到死也不爱我，而你爱的人不但活着，还与你两情相悦。唉……活着才有希望，一死万事空。无忧，若有一天你得到他去世的消息，那时才真的追悔莫及。”
“可是夏国人把我视做死敌，这个死结又怎么解？”凌无忧心中害怕，不敢去想他会在遗憾中死去。
“你啊，真是钻了牛角尖了。”逍遥子一阵爽朗得大笑，“解不开剪断它不就好了！”
师傅的话就好像当头一棒，打醒了自己。既然夏国上下无法原谅自己，又何必再去苦求他们的原谅？自己不愿见啸宇被人耻骂，那他还是受人尊敬的好皇帝不就行了！原本觉得这件事已是死结无法可解，可一但当做不相关的两件事去看才发现解决竟是那么容易。
“师傅，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他！”凌无忧心中豁然开朗，对齐啸宇的思念犹如滚滚洪水般再也压制不住，恨不得马上就到他的身边。
“不是这么急吧！你个小没良心的，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师傅！”看到凌无忧这就要走，逍遥子不满的在后面嚷嚷。忽又一拍手，想到了什么，“对了！也许小无忧不是娶是嫁，我是不是该给你备一份嫁妆？”
“师傅……”凌无忧闻言脸红，无奈的回头。
逍遥子凑上来笑的神秘，“我看你性子也收敛了很多，不如我教你那套御神剑法，你日后再教给那小皇帝，当做我送的嫁妆好了。”这套剑法是他押箱底的绝技，凌无忧一直想学他却不肯教。
“师傅！不是嫁妆是聘礼！” 凌无忧闻言大喜，可又不愿在此耽搁。“不过不必急在这一时，我见了啸宇之后还会回来，到时您再慢慢教我。”
逍遥子拈着胡子暗笑，小无忧不好意思说实话。看那小皇帝的身形样貌怎么也该是自已这宝贝徒弟嫁吧……嗯，小皇帝来过谷中的事可不能被他知道，否则若让他知道自己早拍着胸脯保证过能把他给劝回去，还不知道他会再闹什么别扭。
“唉……看你急的这个样子。好吧，明日一早你就出谷，今晚上总要陪我好好唠唠。”
看着凌无忧欢喜的模样，逍遥子又有些失落，就好像是费心养大的女儿到头来变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唉……真是有点不甘心。不过自己看人一向准，那小皇帝对自己的宝贝徒弟真的爱得死心塌地，所以看在两个小家伙真心相爱又折腾了这么久的份上，自己还是不要去捉弄他们了。
逍遥子仰头看天，长叹一声。以后就寂寞了，不如去看看多年没有来往的老朋友们算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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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的一座飘着药香的小院里，凌无忧正坐在屋中笑盈盈的喝茶。
“师叔，今年皇宫里有赏月的宴会吗？”到了定州一算日子才发现，竟然又赶上了中秋，去年的今天两人第一次正式的见面，还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没有。”药仙黑着一张脸坐在旁边，看着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你竟然还敢到定州来，你不知道你现在在夏的名声有多好！如果你在街头喊一声‘我是凌无忧’，包管男女老幼都围着你砸石头！”
凌无忧满不在乎的咧嘴笑，“我是特意来向师叔道谢的，师叔上次给的药帮了我的大忙。”
“好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趁着城门没关，赶快出城去吧！”药仙是真的担心，没见过他这种没事往敌人老窝里钻的。
“不急着出城，等天黑了我还要顺路到皇宫里转一圈。”凌无忧悠闲的抿了口茶。
药仙听了一口水差点呛到，这是顺的哪门子的路。“你还要去找小皇帝报仇？你要怎样才算完？难道要夏被灭国才甘心？”
“和他的帐没有算完的时候。”凌无忧笑着眨眼，又叹了一口气。“唉，真想让他现在就当不成这皇帝。”
药仙吓了一跳，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你还是适可而止吧！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师叔说的是，无忧一直是在害人害已。不过现在我已真心回改，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凌无忧收了笑容，正色道。
药仙自然不信他会突然间转性，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劝不了你，你和你师傅一样的臭脾气。”
“说到师傅，他老人家估计也快到了。”
“什么？他到哪里？”药仙听了这话比听到夏被灭国还要吃惊。
“当然是到师叔这来。他说多年不见师叔，如今既然知道了师叔的下落，当然要专程来探望。”
“他不是隐居在逍遥谷再不现世了吗？怎么会出谷来看我？”
“咦？师叔不知道吗？师傅说整天呆在一个地方闷也要闷死，所以师傅只是隐了逍遥子这个名号，他一年中倒是有十个月都会在谷外。”凌无忧好心的解释。
药仙吃惊的张大嘴，原以为他还是整日愁苦躲在那里不肯见人，亏自己还时常担心他会就那样的孤独终老，谁知他早就又同从前一样过的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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