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心淡淡一笑,再不答话,心中却有些奇怪,师父向来不是那种沽名钓誉、附风庸雅之辈,於书法一途也不算擅长,怎会想起题字赠匾这种事来,但再看那两个字,铁划银!,笔笔入木,却正是师父的手迹无疑,莫非── 抬眼远眺,目力所及,但见远山白雪皑皑,形如卧虎,近处石木苍苍,清奇险峻,群山环抱中却另有一处,云遮雾掩,峰顶微露,只是不甚看得清楚。月天心微微一愣,他内力所失,眼力还在,能令他看不清的事物──这云雾非瘴即毒,绝非平常之辈。月天心修道多年,虽未出过门,也听说过大凡至宝所在,多数有厉害的毒物守护,宝越珍贵,毒也越重。看情形,这只怕便是那玉芝所在了。 但蜀山的仙草也自不少,若只为那玉芝,师父也未必会题字罢? 正沈吟间,已见堡中的弟子都肃然排成两列,恭敬迎候在城门前。一个雍容蕴雅的男子站在队列最前,遥遥见到他们的身影,立即笑迎了上来:"恭迎盟主大驾。这位绝世风采的公子是?" 帝乙木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司空璃,你又来这一套。算你眼光好,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我新交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名鼎鼎的蜀山忘情月听过麽?就是他了。以後见了他,就跟见了我一样,他要你们做什麽,你们不可不遵。"又转脸笑向月天心,"这是我天道盟的总军师,司空璃,人很能干的,以後若有什麽事,我不在的话你便跟他说好了。" 帝乙木极少对人作褒扬之语,听得他各各如此推崇,两人都有些称奇,同时含笑点头,暗中打量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细看之下,固然司空璃看得是目眩神迷,心下赞叹,月天心也有些动容。 这司空璃,虽屈居天道盟副手,神情气度,却绝不逊於月天心下山後所见到的任何一位大侠。他的相貌极是平常,身形也微有些肥胖,却绝不给人臃肿之感,反因了那春风般的笑容,令人觉得他面目可亲,极愿接近。 司空璃越看越是惊奇,突然笑道:"月公子当真是惊才绝豔,难怪我家盟主要引为知交──先前得到各地分舵信鸽密报,我还当盟主这次要带个盟主夫人回来呢,原来却是位如此出众的好友,当真是唐突了呢!" 无意中的一语却正正道中月天心的心虚处,月天心脸上无端一红,映著天边晚霞,说不出地绚美动人,浅笑道:"司空军师见笑了,月某这两日受了内伤,有劳贵盟主照应,不胜惭愧。" 帝乙木心中偷笑,眼光触及月天心一瞬间的绝美,不禁有片刻失神,好不容易才想起这是在众弟子面前,忙笑著携起月天心的手,向城堡里走去,心中有些微惊,又有几分郁闷,只是面上更不能表露出来。然而他却不知,周围的一众弟子谁也未曾留意到他们盟主的失态,月天心那一笑,竟将众人都看呆了。所谓惊豔,不过如此。 25 当下一行人走进大厅,分宾主坐下,本来这时该轮到天道盟各堂口的堂主上来向久已不见的盟主禀报帮务,却被司空璃笑著挥挥手,俱都赶了出去:"你们那些事,留著等会儿再说吧,我有要紧事,要先跟盟主商议。" 众堂主都知道本帮这个军师智谋多端,从不故作惊人之语,既然是他说要紧,那必是刻不容缓,当下都赦然一笑,恭敬退了下去。 司空璃亲手为帝月二人砌上香茗,见众人都已退出,连仆役都已远远站开,这才敛起笑容,沈肃地看向帝乙木:"盟主,内奸一事,有些头绪了。" 帝乙木正微笑看著月天心低眉敛目轻拔茶叶的俏模样,听闻此言,注意地看了司空璃一眼,淡淡道:"有几成把握?" 司空璃还未答话,却听月天心咳了一声,放下茶盏,长身站起,笑道:"这是贵帮大事,我一介外人,不便与闻,先行告退则个。" "你要到哪里去?"帝乙木长臂轻舒,已将欲离开的月天心揽到了怀里,不顾他涨红了脸挣扎的怒意,压在膝上,抬头对司空璃笑道,"自家兄弟,我也不用瞒你,这个人,我是爱上他啦,这辈子,定要他陪著我不可。无论有什麽事,你当著他讲没关系。"说完又在气得几欲晕过去的月天心面上亲了一亲。 司空璃毫无惊讶之色,象是早就料到一般,轻轻笑道:"佳人如玉,求之不得。可惜我比你晚见他一步,否则换作我,我也一样。假如大哥你再迟几天说这件事,难保我不会因动心而接近他,到时我们自家人打起来,可就难看的很了。" 帝乙木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只是将月天心搂得更紧,似孩童抱紧自已最心爱的玩具一般,还带了些炫耀之意:"那可对不住啦,万里江山如画,我尽可以和你平分,天心却只有一个,除非我死,否则我是决不会让的。" "早看出来了,"司空璃摇头笑叹,"大哥你几曾用那样痴迷的眼神看过人?真当我是呆子麽。你放心,既如此说了,我是不会再有非份之想了,大哥你还是当心著点旁人吧,听说那火离也同样对月公子势在必得,是麽?"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佳人在怀,好几天未能亲近的帝乙木不由有些心醉,又偷香了一下,才正色道,"天道盟和火门,本来就是一南一北形同水火,这回加上天心,更是有我无他,有他无我,势不两立了。" "打就打吧。一山不容二虎,反正这一仗迟早都是要来的。幸好这两年我们为今天也准备了不少,该拿出来用用了。" "嗯。大战在即,帮中之事,你要多辛苦些了。司空,我信得过你,有些事,你不必回报於我,自行处理便是。" 别说黑道,就连白道中也很少见这般豁达的心胸,肯将权势分与旁人,司空璃显也有些感动,却一笑将话题转开:"多谢大哥,大哥这样抬爱,倒让我为难了,本来想告诉大哥内奸是谁,现在看来,倒是还不忙说罢。" 帝乙木敏感地瞧向司空璃:"那人也是我们的好兄弟,所以没有十成把握你不肯说?" "正是。"司空璃长长地叹息一声,"我当真不敢相信啊!为什麽会是他......现下也不必多说,只是提醒大哥多注意身边人,好在我已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倒也不虞有它,只等当场抓住证据便了。" "唉,这世上的人心......"不管那内奸是谁,都是自已曾经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的兄弟,想至此处,帝乙木也不禁黯然,下意识地将月天心抱得更紧。一时间心中空茫无比,只觉得世事翻手覆手如云雨,雪消水逝花落去,天地间悠悠什麽都不能确定,唯有怀里这人,无论是爱,是恨,都能带来那般的踏实感,令人遇到浮木似的不由自主紧抓住不放。 "天心,不要离开我......"不自觉地将脸埋入天心的长发间,感受著那份独特的淡香,"求你......" "你再不放开我,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其冷如冰的声音,蓦地从帝乙木怀里响起,月天心不知何时已拔出了帝乙木的随身佩剑,架在帝乙木的颈项上。 帝乙木愣住,他现在要制住月天心是易如反掌,却舍不得让心上人生气,只好悄然瞟向一边的司空璃,只望这智计多变的军师能想个法子,出来打个圆场,谁知司空璃却看也不看他,轻咳了一声:"大哥,月公子,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要做,不便奉陪,先走一步,你们有话慢慢商量吧,我会吩咐旁人不来打扰的。" 说著,竟然风一样地旋身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将厅门关紧,一时阳光寂寂,青石铺就的地墙上泛著清寒苍茫的气息,空空荡荡的偌大厅堂里只剩下衣袂飘飘的两道身影。 沈默良久,月天心已挣脱帝乙木的怀抱,一手执剑,指向这个卑鄙的男人,剑锋湛寒,已压入帝乙木的肌理,却怎麽也刺不下去。帝乙木毫不抵抗,只是双目里蕴了如海的情意,又带了些凄凉,定定望向月天心。 被他用这种目光注视著,月天心怎麽也狠不下心去,转想至这数天来天翻地覆般的遭遇,自已的清白先後被人所污,道心日益动摇,一切竟似一场恶梦一般,却已是不能重来,胸中气苦莫名,不由心下一酸,竟自簌簌地流下泪来。 佳人嗔颜似玉,清华中透出无限悲苦,脸上的泪珠在阳光五彩闪烁,有如宝石一般,看得帝乙木心中一痛,有如刀割。念至若非天心那日救了自已,他现下依然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天之宠儿,又何至落得这般深堕情欲之海,苦苦挣扎纠缠不解。而自已,竟为了一已的情欲偷袭天心,强行要他,带给他如此深重的痛苦,当真是恩将仇报,卑劣无端之至了,当下心中激荡已极,热血上涌,一伸手,抓住了剑身,反手向自已的咽喉便刺:"天心,是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26 长剑被夺,月天心措手不及,本能地回撤,却又抢不过帝乙木的大力,眼见那剑尖已割破帝乙木的颈项肌肤,便要向里深去,月天心这时方悟出帝乙木是真心想求死,情势危急之下再来不及多想,蓦地松了剑,合身向前倾去,正正地扑入帝乙木的怀中,将那白玉般的颈项也一并凑在剑上,哽咽道:"杀吧,索性连我也杀了,大家一并死了干净!" 这变故突如其来,完全出乎帝乙木意料,慌忙丢开长剑,剑尖却已在那如霜雪颈间划出了一道豔红的血痕。 长剑当地一声,剧然坠地,却没有谁再去理会。帝乙木直觉地抱住怀里的人,想也不想,便将唇压了上去,紧紧吻住那!让他心胆欲裂的伤痕,半晌,确信伤已无大碍,帝乙木这才抬起头来,又惊又痛地看向月天心,那张娇颜此刻正有如梨花带雨,睇视他的水眸竟含了三分哀怨,说不出地可人疼惜。 帝乙木怔了一怔,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颤声道:"你......我不是在做梦麽?你当真心疼我,不愿我去死?" 月天心自知失态,本能地挣扎,却怎麽也挣不脱帝乙木强健的臂膀,心中也有些不愿离开这般温暖的胸膛,听得这般急切的追问,只能转过了头,不肯与帝乙木的眼神交接,嗔道:"好不要脸,谁心疼你啦,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死而已。还不快放开我!" "不放。"帝乙木这时已知玉人心底并非完全无已,胸中喜悦,便象要爆炸开来一样,扳过那张薄怒中带著十分羞意的容颜,笑吟吟道:"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决不放。" 那双望向自已的英气双目里绽出如许的狂喜,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吞进,溢出的情意之深之浓,叫月天心再也忽略不了。心中慌乱成一片,月天心半垂下眼睑,轻启朱唇,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後只勉强道出了一个字:"你......" 那两片稍嫌苍白的浅樱色唇瓣在斜飞的晚霞中微微颤动,欲言又止,娇美之外,更添三分怯生生的可怜,帝乙木看得脑中轰然一响,全然忘记了别的一切,毫不迟疑地以双唇蕴了万千的呵护情意,柔而紧地覆盖上去。呼吸交缠间,只觉对方的香舌又滑又软,不再如往日般坚拒,大力施为下,竟也犹犹豫豫地似应未应,温润香滑,触之销魂。 帝乙木的神智早就飘飘忽忽不知飞去了何处,眼中所及肌肤所触,唯有怀中一人而已。 空庭无音,微风轻回,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中,这一吻终於结束。
"还不快放开我?"月天心的嗓音竟不再如平日里清亮,而是低低地夹了一层慵懒的沙哑。 "不放。"帝乙木犹自痴痴地笑望著玉人,体内的欲望已被挑起,但这时他半点也不想唐突佳人,只是紧抱住了他,手不曾稍松。 "我是让你解开我的穴道。"月天心美目流盼,横了这丝毫也不象什麽盟主、首领的男人一眼,还是把"笨蛋"两个字咽了回去。 "哦,好,我解。"手掌才要拍下,又停顿在空中,帝乙木突然犹疑起来,小心地问,"天心,解开穴你还是会留在我身边,不会走,是吗?" "你问得太多了。"月天心淡然地转过头,"不肯解就算了,我去找司空璃,他必定肯的。" "你敢。"帝乙木一把拉回作势欲走的月天心,语声中含著妒意:"不许你去找他。你要什麽,只能跟我说。我来给你。" 不想提醒他这话前後有矛盾,月天心挑了挑眉,斜睨著个郎:"你倒底解是不解?" "解,我当然解。"帝乙木委委屈屈落掌,拍开月天心身上的禁制,又揽他在怀,为他推拿各处久已不通的气血,叹道,"反正我这条命是给你了,你爱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吧。唉,只盼你下手稍留点情......" 月天心沈著脸,任他自说自话,心中却甚是好笑。这一番波折下来,对他的恨意不由又消掉了大半,唉,莫非,师父所说的情劫,竟是应在他身上,而不是女人麽? 正自微蹙著眉,想著心事,身子一紧,却又是帝乙木抱了过来,不由脸色一冰,正颜道:"帝乙木,你真将我当作女人麽?" "不敢。"帝乙木苦笑了一声,放开手,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若是女人,我也不用这麽费劲......" "你说什麽?"没听清他在低语些什麽,月天心瞪大眼,不悦地发问。 "没说什麽。"帝乙木举起双手,一脸无辜之样,眉梢眼角,却俱带著笑意。 凝目瞧了帝乙木半晌,月天心终於叹了口气,轻轻道:"帝乙,我明白你的心意。" 27 知道月天心有话要说,等待了这麽久,这冷月般性情的爱人终於肯对自已坦露心迹,帝乙木一阵激动,面上却不显露,也不插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握住爱人的纤荑,似是要将那暖意连同自已的决心一起传递过去。 任他握住,月天心也不挣扎,只是幽幽道:"这竟是怎麽了,我也不明白──你做下那等事来,我原该杀了你,不知为何,只是下不了手。莫非,这真是冤孽麽?" 听天心的口气,分明是对自已有情,帝乙木心里甜丝丝地如渗了蜜一般,又听心上人接著道:"你说爱我,唉,什麽是爱,我原不懂,蜀山藏书无数,可从没一本说这个的,倒多的是教人如何忘情淡情──直到刚才,看见你竟肯为了我去死,我心中突地针刺般的痛,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我、我虽有些恼你,可从来都没想过要你死啊!" 帝乙木抓起心上人如玉般的柔荑,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笑道:"不想我死,就一辈子陪著我,否则,我定会因思念你而心痛至死。" "厚颜无耻。"月天心横了帝乙木一眼,欲将手抽回,却被捉得紧紧,只得作罢,"世上哪有那麽美的事?现下怎麽办,可竟连我也不知道了──我们蜀山原不禁婚嫁,但皆只有名份,不能破身──一破身,便得兵解了重新来过。更何况,纵有姻缘,也都是男女相配,从未闻有男子与男子......玉芝拿到後,我要回去请师父责罚,听他老人家处分。" 帝乙木心中暗惊,听天心这口气,似还未决定与自已相守,而且竟还要唯一个老头子的话是从,如若那老头硬要罚他闭关修炼三十年,自已可不就糟了麽。 这番心思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暗暗地在心中计议,如何才能想法过了月天心师父这关,无论是软是硬,是求恳是威胁,总而言之,他非要抱得美人归不可。 月天心见他沈吟,只当他是在为玉芝一事苦恼,万没想到面前的这男子竟有与自已师父对垒的念头,不由歉然一笑:"你是否觉得我矫情?既已看破生死,淡忘轮回,为何还要贪生怕死,累人累已,执意寻那玉芝──" 伸手点住那张樱唇,不让他再说下去,帝乙木温柔地一笑:"天心,你怎地如此小看我。勘破生死不代表随意轻生。万物生在这世间,原都是为了求活的,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不该轻言放弃──道家,不也讲究生机一点,勃勃不息麽?何况你身负师门宿仇,正邪交争之重任,如何能轻言放弃,徒令亲者痛,仇者快?更何况,"轻伸手,帝乙木将早已听呆的月天心柔柔地揽入怀抱,凝视著那双晨星般的美眸,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为你寻找玉芝,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决不是什麽拖累,这个,你一定要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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