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公板脸,"不喜欢。" 律延忍不住笑起来,"不喜欢?没关系,公公若是不喜欢,本王还带了一件。"说完眼神示意。 韩公公正想着,不知道另一件是什么,若是无价之宝,瞧一眼,也是值得。突见身后之人将手中刀提了起来,横架到他脖子上。慌忙叫道:"这是要干什么!!" 律延点头,"这便是第二件,公公可以选了。" 韩公公看看那雪亮刀刃,再看看律延,见他满眼认真,只得道:"你要我做什么?" 律延含笑:"只是小事情,请公公跟汉人皇帝说件事。" "说什么?" "就说......陈将军是栋梁之材,与匈奴作战英勇,千万不可以换将。" 韩公公瞠目结舌,难解其意。 律延站起身,随从之人也立刻收刀,那刀一去,韩公公这倒清醒过来,心中道,这可了不得了,难道陈则铭居然与匈奴人有勾结......,难怪这几个月来,他始终不肯与匈奴人交锋,原来道理在这呢。 律延柔和道:"这事就拜托公公了。"说完,两人开门退了出去。 屋中突然寂静。 韩公公开口要喊,突然又收了声,心中道,若是我此刻叫了人来,这桌上一盒子珠宝可怎么解释,万岁是最易生疑的人,这一追查,可不把上次那事给捅出来了。 他低头踱了几步,焦急万分,心中道,陈则铭手上数十万大军,若是,若是......给他来个里应外合,一口气打到京城,也未尝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面色如灰,汗出似浆。 44、返回的途中,律延觉察到身边耶禾异样的沉默,不由轻声道:"怎么,不忍心了?" 耶禾微微叹了口气,"那姓陈的汉人也是条汉子,英雄......还是应该死在战场上。" 律延在黑暗中微笑,"战争靠的不单是匹夫之勇,还有智谋。兵不血刃就能让汉人皇帝自斩一臂,无数将士能免于流血,女人们能早日见到自己的丈夫孩子,有什么不好。" 耶禾撇了撇嘴,表示不以为然。不过夜色深沉,律延却不可能看得到。 律延勒马,不紧不慢地前行,今夜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异常的轻松,"京中那个人想必也已经行动,他地位显赫,再加上我上次在皇宫里说的话,小皇帝纵然再相信陈则铭,心中也必然有几分动摇......何况据我所知,这两人间的信任恐怕有限......只要今日这位公公再上一份密奏,想必这位陈将军的好运便到头了。" 耶禾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告密,万一他被你吓住,真的力保陈将军呢?" 律延笑了起来,"若真如此,那太监倒是大智若愚了。可惜我瞧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岂不知人只有这点小聪明,往往才最误事。" 不久,陈则铭接到皇帝旨意,命他立即回京一趟,大军原地坚守不动。 陈则铭心中明白定然是韩公公对自己总被动迎战有了异词,将那金字牌压下,写了道长长的奏章,将自己苦心忠诚表明,着人送回京中。 谁知之后,奏章如石沉大海,倒是金牌又到,一道比一道催得急,陈则铭别无他法。只得将事务交付言青,嘱咐他不可自行出战,带着随身卫士及数十匹战马,日夜兼程赶往京都,亲自面圣。 到京城时正是这一日黄昏,陈则铭一行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他心中焦急,也不回家用饭,直接入宫,求见皇帝。 皇帝倒正在用膳,与他一同的还有首辅大臣杜进澹,这是位老臣,曾辅佐过先帝,一直以来都担待重任。 陈则铭第一次得胜时,杜进澹还曾带领群臣敬过酒。见陈则铭走入,杜进澹微微变色,抬眼看了看皇帝。 皇帝倒是脸色平常,见礼后,道:"到了,吃过饭没?" 陈则铭跪倒,"万岁催臣回来,不知何事?" 有人又端了副碗筷上来,皇帝示意他坐下,"谈事也等吃完再说吧。" 陈则铭道:"关外律延虎视眈眈,而关内十数万大军此刻群龙无首,战事随时可能生变,实在是......不能耽搁。" 皇帝看了他片刻,突然冷冷道,"陈将军不必多虑,此刻边关已经有了新的大帅。卿还是先坐下,专心用膳吧。" 陈则铭抬起头,满面惊讶看着皇帝,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带着疑惑望了望杜进澹。杜进澹皱眉看着他,神情似乎是不忍。 而他此时才反应出皇帝这话的真正含义。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薄薄的嘴唇如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起来。他也不是没想过皇帝已经发怒,那一道接一道几乎毫无间隙的金牌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那是急于宣泄和难以遏止的某些情绪。 于是在路上,他预演过无数遍,面对这个人他该如何去解释,如何才能缓和这种怒气。但突然间这些都没用了,对方并不需要,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样迎头一棒的冲击过大,导致他脑中瞬间空白,居然不知所措。 他完全没有辩白。 于是他们看着他,所有人都沉默着。 身边有内侍到他面前伸出手,他有些茫然看着来人,内侍轻声道:"将军,虎符。" 陈则铭似是骤然清醒了些,他抬头望一眼天子,皇帝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似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陈则铭垂下头,默然掏出虎符,轻轻放到那人手中。 他自觉有些狼狈,他分不清那是不是错觉,人们的缄默和目光都让人心惊。 那侍从的脚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将它拿给皇帝,皇帝掂量着,"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则铭张开口,但脑中混乱一时居然想不起要说些什么,连日来的奔波本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他的思绪不象平日那样清晰了。 静了片刻才强行镇定了些:"臣,臣想知道为什么,难道......纵然圣上不满臣的战法,可目前胜负未分,......似乎,似乎也不该此刻论罪?" 皇帝点点头,"朕猜你也不会心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你拿这个去看看。" 那竟然是一张纸,陈则铭一愣,脸色开始变了,心中道,难道是......,可那东西已经给自己撕掉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监将此物端到陈则铭,陈则铭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骇然抽了口气,险些昏了过去。 纸上赫然写着地契两个字,文内所书的正是当初律延与他喝酒,再送了给他的那座院子。 昭华宫中,荫荫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她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才稍微定了定神,低头看到身旁的孩子朝她笑着,她也回了个笑容。这时,一名贴身宫女走入,荫荫连忙朝她招手,低声急切道:"怎么样?" 那宫女看起来很是机灵,左右看看无人,方轻轻道:"送过去了。" 荫荫大喜,"这就好,这就好。"她扯着手绢,如释重负:"那东西放在手上,真是一天也不得安心。对了,你在哪里遇见......" 宫女道:"万岁今日正巧招杜大人进宫,我在宫门前遇到他......" 荫荫褪下臂上玉镯,塞到宫女怀中,宫女连忙推辞,荫荫道:"小红,你我情同姐妹,又何必客气。" 小红这才收了,道谢不迭。她从未有过如此珍物,难免欢喜,对光看了半晌,突然犹豫道:"我听杜大人提起陈将军,他说......陈将军下天牢了。" 荫荫举着拨浪鼓正逗着摇篮中的儿子笑,一听这话,猛然回头,那鼓"冬"地一声落地,孩子被这一声惊到,骤然大哭起来。 45、陈则铭靠在墙上,微微合着眼,到现在为止他还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白天他还是马上将,此刻却已经是阶下囚。 他并不是特别愤怒,律延的阴谋可以追溯到上次入京,尊贵的右贤王冒险入宫居然也只是为了日后的质疑埋下伏笔,自己在匈奴人心中居然是这样可怕,值得对付的存在,那么也不失为一种看重。 这样计划缜密的离间计应该是早早想好的,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无从破解,也许对方其实从来没有笼络之意,有的不过是根除的想法。律延此人其心可诛,其人可怕。 然而让他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真正心寒的是皇帝得知这一切后的行动,是他看他时那个冷漠的眼神。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他是君他是臣,这只是种本分,从生下来那一刻已经注定好,是命。除开这些,他们中间只有空白。哪怕有很多次的肉体交缠,但那不过是一种欲望的宣泄。 人们说君仁臣忠,纵然他对他远远称不上仁厚,可在世人眼中却不失为难得的明君,皇帝的勤奋,严格,聪慧,偶然间的怜悯,都成为人们口中的圣德。 纵观史书,能臣无数,而贤君寥寥,一位忠臣,能遇到一位颇明事理的君王,你不得不说这是种幸运。他的愿望便是遇到这样一位君主,在他留芳千古的成就中添上属于自己的一笔。 如今他真的遇到了,于是哪怕这个开端如此的不堪,他依然献出了自己的忠诚,他相信有一天,这个冷酷如铁的君王会被自己打动,可真正到了今天这样的境界,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无形中已经付出了那样多,而在自己还没有觉察到之前,自己已经在期待着回应。 他以为他对自己该有一种不同常人的信任。 这个信念源自何时呢,也许是在第一次凯旋后他率百官迎接他的时候,也许是在酒后两人长谈的夜间,又或许是在他下旨不设监军的一刻,更可能是在他吻他脸颊时彼此惊鸿一瞥的瞬间。素来的冷酷之下隐隐显出的温柔,哪怕也许只是幻象,也已经迷惑了他的心。 门外响起脚步声,杂合着钥匙相互撞击的响动,有人站到他的牢门前,"出来,提审了。" 陈则铭睁开眼,我的君王,你期望杀掉我吗?可我断不会背着叛臣的耻辱死去。 到了大理寺,陈则铭多少有些惊讶,堂上大理寺少卿楚寒枫一拍惊堂:"叛臣!还不跪下!" 陈则铭道:"如此大案,不是该三堂会审吗?楚大人这是准备私审不成?"两人之前有点头之交,只是楚寒枫为人风评不好,素少交往,他春风得意时,楚寒枫露过结交的意图,被他婉言谢绝,哪里晓得今日居然落在他手中。 楚寒枫眉头一皱,两旁早有衙役持棍而上,往他膝后腿弯处打了一记,陈则铭吃疼,闷哼一声往前扑倒。 楚寒枫道:"大理寺判案,怎么叫私审,言出不逊,给我掌嘴十下。"陈则铭张口欲言,可人家哪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上来便轮满了胳膊直往脸上抽。陈则铭被打得摇摇欲坠,满心的羞愤欲绝,只得一声不吭受了。打完,楚寒枫才道:"将军感觉如何?" 陈则铭擦去嘴角血痕,抬手时,腕间沉重,镣铐叮当直响,他咬牙道:"还好。" 楚寒枫笑起来,"你别嘴硬,难熬的在后面,你若是聪明,便在纸上画押,我们也省事。" 陈则铭一震,"审还未审,画什么押?!" 楚寒枫道:"证据已定,审问不过也是做样子过个堂,上面早有人关照过了,要着实的细细的审。" 陈则铭盯住楚寒枫,"既然上面发话,那大人不是更该认真审过?" 堂上众人都笑,陈则铭环顾四周,瞧着他们嘲弄笑容,莫名之余,只是心底发寒。一位主簿道:"将军可听不懂了吧,这话的意思是此人进来了就出不去,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陈则铭一字一字道:"我是冤枉的。" 众人更乐,楚寒枫道:"进来的个个都这么说。"接着,大声道:"来人啊,用刑。" 陈则铭猛然起身,将近身衙役撞开了几个,却因镣铐缠身不便行动,终于被人绊倒,压制在地。 脸被地上沙砾磨得生疼,身上如山般沉重,也不知道叠了几个人,他几乎要无法呼吸,只尽力喊道:"不!告诉皇上,我是冤枉的!!"这呼声却被众人惊呼连连掩盖过去,终于被无视。 那衙役被他撞的火气大盛,鞭打他时便特意选了浸足水的细皮鞭,毫不留手。陈则铭双手被缚,吊在木架上,无处躲也无处藏,只能咬紧牙一鞭鞭生生受下,不多时便昏迷过去。 待醒来,虽已经被放下,此时全身血痕,却再无力反抗了。 衙役拿来纸笔,那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供词,陈则铭看了片刻,嘿嘿直笑。 楚寒枫道:"快画了吧。" 陈则铭提起笔,那手竟似有千钧之重,颤颤巍巍几乎不能成字。 楚寒枫在堂上见他一笔笔抖动着写下去,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把那位大人交代的事情办妥了,本来还以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原来不过如此。 过了片刻,衙役将供词捧到案上,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怒,这哪里是画了什么押,只见供词上用朱笔写了个大大的"冤"字,鲜红如血,触目惊心,将供词也给覆掉了。又见那字笔笔凝重,力透纸背,竟似满腔悲愤化为实物迎面而来。 楚寒枫一把将那废供词撕碎,暴跳道:"换刑!"
46、衙役搬来三尺多长的夹棍,将他双足放置其间。陈则铭趴倒在地,身体忍不住的微微发抖。楚寒枫瞧他似是惧了,笑道:"我任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受这刑不叫的,将军等会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 陈则铭也不答话,只紧紧闭着眼。 眼见左右衙役已将索扯起,待一声令下,便是骨碎血洒。楚寒枫轻声冷笑,正要开口,突闻门前喝止之声暴起,"住手!" 众人诧异抬头,见一人身着官服站在门口,手捧一物,斥道:"楚寒枫,你不过大理寺少卿,这等大案居然敢私设公堂,乱刑逼供,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楚寒枫怔了片刻,来人瞧来甚是眼生,可又身着二品官袍,这朝中大员没有他不认得的,想来对方不过是外地官员,可外面卫士怎么居然将闲杂人等放了进来,不由生疑:"......你是何人?" 那官员慢慢走入,举起手中黄锻,"我乃新任刑部侍郎吴过,叫大理寺卿前来接旨。"楚寒枫看他身后跟入的持刀侍卫,渐渐张大了嘴。 陈则铭吃惊回头,"......吴兄。" 吴过朝他微微一笑。 按皇帝旨意,刑部接管此案。大理寺只得放人。 陈则铭大刑之下逃脱,着实幸运。重回天牢后,吴过为他请来良医,并亲自看望。 两人许久不见,陈则铭又逢落难之时为他所救,对他更添了份亲切之感。却是疑惑他如何突然间飞黄腾达,居然成了刑部侍郎,吴过说是皇帝突然下旨将他诏回,并予以重用,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忖并无什么大功值得重赏,正惶恐不已,"不过,当时万岁却问了句非常奇怪的话。" 陈则铭奇道:"什么话?" "万岁问,当初陈将军军纪不严,将士抢夺成性,不成体统,虽然得胜,但朝中众多大臣不满,纷纷上奏,我身为监军,为什么却不提?" 陈则铭想起当初,"其实......吴兄当初就已经帮过我一次了。" 吴过笑道:"这时候再说也没关系了,反正事过境迁。那时确实也有几人跟我提过该弹骇将军。可我总觉得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不奇怪。朝中那些大臣没去过那冰天雪地,哪里知道征战危险辛苦,一味只在背后放冷箭,实在不足为伍。" 陈则铭苦笑了片刻,猛然醒道:"我的家人......" 吴过安慰道:"将军放心,我方才已经着人去通报陈府。将军昨夜方被拿,按理消息最快也要今日才到府上,这么点时间,出不了什么乱子。"陈则铭自是感激不尽。 吴过又道:"那楚寒枫已被关押,我已经奏请万岁,明日三堂会审,或许能给将军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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