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高叶离会那么快就重新返回饿狼岗。 确切的说,高叶离并不是自己来的。他是被人用担架抬来扔在饿狼岗大屋门口的。而将他抬来的人,就站在大屋前,傲然面对闻讯而出的隋塔和柯道。 高叶离伤得不轻。隋塔和柯道才初步探视,便可以看出他的手臂已经被人用重手法折断。同时折断的还有右足和胸前的七根肋骨。但是最危险的,却是胸腹之间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及肩膀上黑得发亮的肿块。 高叶离的神智早已不清,呼吸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隋塔和柯道不敢怠慢,赶紧找来用毒的高手商左配合拥有一身高超医术的柯道赶紧对高叶离实行紧急救护。 于是,大门前只剩下隋塔一人。隋塔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将高叶离扔在大屋前的人。 白衣飘飘,唇红齿白,是个很漂亮的男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有了十足的倨傲神气,浑似天下人都应该匍匐在他的身前舔他的靴子的表情让隋塔心头无名火起。他站在那里,身后的随护超过十人,十足十的是名门之后,世家弟子。
在隋塔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隋塔。从他白肤灰唇的面孔到从不离身的补丁长袍。然后,他傲慢地开口道:"你就是‘懒狼'隋塔?" "你是谁?"来者不一定是客。隋塔的行事原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看顺眼的人他以礼相待,对不顺眼的人,将依照情节的严重程度给予不同的待遇。 "凤骁。" 隋塔的眼睛眯了起来。"凤家的人?你是凤家哪一房的?" "长房嫡子。"来人绽出一丝带着些许恶意的笑容。 "是谁伤了高叶离?"不在过往的问题上纠缠。确切地说是不想让恶劣的情绪主宰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趁着杀机还没渗进大脑前,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他擅闯凤家禁地,惊扰老祖宗的修行,结果困在机关阵势中无法解脱,自然就成了这个德性。本公子大发慈悲将他送来,只想问一句,他上水月庵,是不是你指使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手指在长袍下伸伸缩缩,若不是被狍子挡住,所有人都该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不是的话,本公子饶你不死。若是,本公子见擒你上‘凤舞山庄'请罪。" "就凭你也想动我?"杀气弥漫到眉宇。双目开始充血。"我饿狼岗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之地。"人影急闪,已经扑向凤骁和他身后的人。
墨牙闻讯赶来的时候,只看到隋塔就象一只灰色的蝴蝶,在刀光剑影中翩然飞舞。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细长的短剑,在正午的阳光下闪动着凌厉的冷光。 血,已经溅满隋塔的衣裳。凤骁的随护们大多已经被勾掉了性命,长眠不醒了。而凤骁骄横不可一世的神情也出现了激烈的动摇。他看着静静立在腥风中冷冷瞪视他的隋塔,看着顺着他的剑滴落地面的血滴,双腿不由得有些发软。他的这些随护们虽然算不得绝顶高手,但每个人的功夫在凤家子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可是在隋塔的剑下每个人都走不足二十招。隋塔怎么会这么厉害?明明家族里珍藏的资料中有很明确的记载,自当年饿狼岗内乱中以身为盾替老狼王朴千秋挡下致命毒镇后。隋塔的内脏受损辗转病榻三年,内力毁损三成,从此成为饿狼岗"群狼"中内力最弱的一人,威胁明显不如其他高手。可是看他方才的爆发力和压迫感,这根本是超一流高手才有的气势嘛。隋塔怎么可以那么可怕?
隋塔的眼神好冷,冷得象几乎不曾有任何人气。他打算干什么? 在凤骁的脑中闪过万千思绪的时候,隋塔抬腿迈步了。 不自禁的,凤骁退了一步。保持两人间七步的距离。满怀戒备地注意着隋塔的动作。 再一步,就在凤骁的额头滚落一滴冷汗,双腿不由自主后退的时候,隋塔却倒下了。 眨眼间,一条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隋塔身后,两条健壮的手臂撑着隋塔软倒的身体,一双锐利的,猛禽一般的眼睛,用一种残酷的目光注视着凤骁,一边从怀中掏出小药瓶,将瓶中鲜红的药丸喂进隋塔的口中。
在他充满狩猎感的目光下,凤骁感觉周围的空气几乎都凝滞了。一滴又一滴的冷汗顺着皮肤渗出,染透了背部的衣物。 不知过了多久,瘫软的隋塔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少了鲜红的血丝,倒多了几分挑衅。他的声音有着虚弱,但仍有着他特有的精神。"拿着这些人头去向那老太婆致意,就说我隋塔近期之内必定造访凤家,请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别忘了,还有我。"墨牙冷冷地接口,手腕一顿一转之间,一柄墨黑的短刀出现在他的指掌之间。他用左手扶着隋塔,右手则随意在空中一挥,凤骁只觉得头顶一轻,束发的金环已经被人劈成两半,黑发只在齐耳处飘荡,而地上铺满一地的,正是他光洁亮丽整理得很好的长长的发丝。 "这是我的见面礼,你就顶着这头发去见那老太婆吧。"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岂容他人毁损?但凤骁悲哀的认识到,他连墨牙随手一刀都没办法避开,如果这一刀是砍在自己的身上,会有什么后果?不自觉地,他打了一个冷颤。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墨牙已经抱着隋塔消失在大门后。 12 凤骁怔怔地站在原地,几乎以为这不过是个梦。但鼻端充斥的血腥味叫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觉得,家族中关于墨牙和隋塔的记录都是错误的。他们的可怕超乎家族的估计,也许应该重新评价他们的力量,以及调整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与他们为敌是不明智的,如果能将他们拉拢过来,绝对是件好事。在这一点上,凤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他们的生身母亲,是出自凤家的人,而且,她还曾是凤家唯一继承人。
--在这一刻,凤骁所想的,绝对比他的外表更深刻。他并不是个笨蛋,只是被人宠坏了而已。 在高叶离的病床前,站着几个人。 柯道告诉隋塔,高叶离的外伤虽然重,内伤倒是很轻,不久以后就可以痊愈。不必担心。 隋塔听着,道:"帮我多配一些药,我要出去一趟。" "去凤家吗?"柯道明亮的眼睛闪出一丝忧虑,"你要小心。墨牙去不去?" "我去。"阴沉着一张脸,墨牙吐出两个字。 "隋塔就叫给你照顾了,要注意一些。" "知道了。" 凤家是江湖中最古老,最有权势,也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几百年的开枝散叶生根发芽的结果使凤家在江湖中的影响之大,连黑白两道各大门派都对它礼让三分。但自从二十年前为两家继承人的婚姻破裂而与同为江湖大家族的龙族起冲突后,凤家的作风明显低调了很多。至少,当隋塔和墨牙从饿狼岗下来踏入江湖之时,没看到多少凤家子弟招摇过世的镜头。而此时,他们已经站在凤家大本营梧桐镇的地面上,而且,专门选了凤家在此的外围机构--清泉酒店喝茶歇脚了。
压根就没想过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堂堂正正的点菜,吃饭。只是梧桐镇偏辣的菜式,令吃惯清淡的隋塔有些不适应。不过味道还是蛮不错的。 吃饱喝足,就在他们准备出门拜访"水月庵"的时候,一位老者的拜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若再年轻二十岁,也是个叫天下女子失魂的人物,他冲着两人抱拳为礼,道:"属下江卫,见过隋塔,墨牙两位少爷。" 隋塔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听他报名后才恍然大悟。他是老祖宗身边的贴身侍卫,同时也是凤家的大总管,在凤家是个跺跺脚地面都会抖三抖的大人物,当年隋塔还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样子,莫非童子功真的有驻颜的效果吗?
翘起二郎腿,隋塔淡淡道:"江总管,别在我们面前自称属下,我们担不起。" "应该的,这是老祖宗的吩咐。" "想来,凤家老祖宗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的吧。" "请隋塔少爷明示。" "把‘水月庵'中的南兰交给我,我这就回头。" 江卫平和的脸出现苦笑:"隋塔少爷,这个......属下不便答复,老祖宗请您亲自走上一趟。" "早说嘛。"起身,当先走出门外。"在水月庵还是在本宅?" "在本宅的议事厅。" 几乎是以一种大摇大摆的姿态走进凤家的。沿途一双双惊讶的眼睛莫名的令隋塔开心起来。很久没接受这样的注目礼了,几乎忘记了万众瞩目的虚荣的滋味有多爽了。 议事厅外,人影幢幢,议事厅内,却只有老祖宗一个人。就连江卫,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虽然一头白发,却鹤发童颜,精神好的不得了。炯炯的目光如记忆中一般,冷锐而精明,和她手里的龙头拐杖一样,令人生畏。 但,隋塔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小毛头,不会再被她吓坏。他轻笑,足尖勾起一张太师椅,很直接的,连招呼也不打的,在老祖宗身前两丈处坐下。静静的看着老祖宗。身后,墨牙有样学样,一样坐了下来。
"没礼貌的小子。"老祖宗嘟哝着,锐利的双眼直直盯着隋塔,"你就是隋塔?" "老祖宗好记性。"冷笑,隋塔的眼睛向上瞟,十足十的目中无人样。 "那他,就是墨牙?"转向墨牙,不意外的看到他与隋塔如出一辙的表情。 "你这小子自五岁离家出走至今,从来没回来看过我老太婆,难得出现一次,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你想气死我吗?" "老祖宗既然都清楚了,那就给个答复吧。" "南兰已经在水月庵出家,虽然没有落发,但也算个修行中人,不涉江湖情恨了,你何苦这样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算是也罢。南兰涉及一场灭门的案子,我需要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你不是盗贼吗?什么时候改行当捕快了?" "如果你们没伤了高叶离,本来也轮不到我出手。老祖宗,你恐怕不知道吧,南兰是兽王门南天王南宫礼阳的女儿,她身上有兽牙令,我本来打算从她身上找到兽王尊的行踪,进而找到我娘的。" "什么?"提到那个早已行踪不明的宝贝女儿。老祖宗当场有了反应。"你肯定能找到她吗?" "不肯定。"一笑,轻描淡写的否定老祖宗的急切。"给是不给?" "也罢。世人都说你饿狼岗上五匹狼是江湖最年轻可怕的强盗,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从我凤家带走人。" "是吗?那就划下道来吧。" "你们两个来,就比两场。一剑,一刀。两场打平,再加一场轻功。" "老祖宗,你不会不知道我和墨牙最拿手的是什么吧。" "别忘记了,我凤家在这些项目上的实力可也是江湖顶尖的。" "那就来吧。" 凤家练武场。 人山人海几乎不能形容观众的聚集性。凤家的人是倾巢而出了吗? "隋塔少爷有二十年没回凤家了,而墨牙少爷从来没在凤家出现过,大家都很好奇。"江卫跟在他们身后,陪同他们来到练武场。 "墨牙,听到没有?人家把我们当猴子看了。" "是吗?"墨牙抬起半掩的双眸,现出眼中沉淀已久的杀气。"隋塔,我需要点到为止吗?" "江总管,你们能承受多大的损失?" 江卫浅笑:"二位大可尽全力,凤家派出的这两位,可都是江湖中真正的顶尖高手。"
果然是。凤鸣镝和凤沉。一个是江湖大剑客,一个是刀法名家。这些年来在江湖中走动,也算见过,特别是凤鸣镝,当年在追求贺兰天遥的时候两个人可以算情敌,没想到多年不见,竟然又在凤家碰头了。
看到他,风度翩翩的凤鸣镝露出他招牌的笑容:"隋塔,别来无恙?" "托福。还过得去。你我先来试试?" "当然好。当年的一剑之耻尚未向你讨回来,难得老祖宗给我这个机会,就请你好好指教了。" "请吧。" 另一边,墨牙看着凤沉,但见他忠厚的面孔露出笑容,冲他轻轻点头。墨牙收回眼光,看向正在练武场中翻飞的人影。
(13) 天下人都知道,隋塔用的是短剑"断发",剑长一尺五寸,锷为三寸,刃仅一尺四,是一把真正的短剑。由这把兵器可以看出,隋塔擅长的是近身搏险的功夫,同时,由于身体状况的原因,隋塔不能久战,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
几乎在眨眼间,一场以快打快的剑战就结束了。 隋塔的面孔铁青,左手的衣袖早已被削落,纤细的胳膊上,一道一尺多长血流如注的伤口正汩汩的冒着鲜血。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牙齿紧咬着下唇。在唇上深深烙下见血的印子。但他的右手--手里的剑,却稳定的,一动不动的搭在凤鸣镝的颈间,而凤鸣镝的剑,已在地上。 凤鸣镝苦笑,道:"隋塔,你的剑越来越狂暴了。我认输。" 隋塔才一张口,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墨牙见状,赶忙抢上前来,扶住隋塔,而江卫不知何时已搬来了一张椅子,并端来清水,叫隋塔坐下,漱口,休息。 待墨牙喂隋塔吃下药丸后,墨牙从怀中摸出狼牙刀,冲着一直专心观看比试的凤沉道:"叫你久等了。" "不要紧。道是隋塔,没事吧。" "没事,请。"
墨牙和凤沉一战,堪称江湖中的经典战例。 墨牙的刀,短和骠悍,刀走偏锋,以狂猛而暴烈的气势和意外谨慎的出手时机,力道的选择,令擅长和正统刀客对战的凤沉吃足了苦头。 凤沉是江湖中公认的刀法名家。沉厚的运刀风格和他本身的性格极相似。但出刀技法、时机、力道、角度的选择却灵活多变,他的刀,势大力沉,叫墨牙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这是一场进行得很慢的对战,但双方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组合、甚至每一个步伐的移动,都让人惊叹。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对战着的他们所吸引,进而全神贯注于对他们的揣摩,反思中。
这可以说是一种武学的传道,虽然只是一场比试,但其中蕴涵的武学道理却叫一干沉溺于武的凤家人受益非浅。若干年后一个出身凤家的一代宗师就曾对人说过,他这一生中对刀的真正的认识,就从这场对战开始。 不知何时,轻咤响起。墨牙和凤沉各自收刀,相视而立。 "人说墨牙在狼牙刀上的造诣已入宗师之列,果然名不虚传。" 凤沉苦笑,却也欣喜。"我认输。" 毫无表情到收刀入怀,墨牙淡淡的,注视虎口渗血的伤痕,道:"承让了。若再拼三十招,我必败。" "但你险中求胜,并且,赌赢了。" "我常赌,并且运气不错。"回头,走到隋塔身边,冲着江卫道:"如何,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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