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车"嗷"的一声停下,夫子险些一头栽出去。 抓住把手,仓皇抬头,只看到一个黄/色的影子飞快地消失了。 夫子揉揉眼睛:"那是什么?" 几个学生七零八落地跑过来:"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夫子道,"是什么东西从马车前过去了?" 学生们无辜地摇头。 驾车的路转过头:"好像是个小孩。" "小孩子会跑那么快吗?"曾叁怀疑地问,他的胡子很密,如他的疑问一样多。 "是啊。"路甩手,"差点没撞着。" "可是我还是觉得一个人不可能跑那么快。"曾叁继续怀疑。 "你跑不了并不代表人家都跑不了!"路有些气愤。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曾叁吃了瘪,又从另一个方向找补。 "我TM也在想那到底是什么!"路彻底怒了。 "该不会是鬼吧,夫子?"胆小的冉道。 夫子一脸严肃:"怪力乱神,我是不谈的。" 马车又开始吱吱前行。 2 杏坛之上,夫子正在侃侃而谈。 风一吹,漫天花雨,芬芳阵阵。 学生听的很陶醉,听不下去的,睡得也很陶醉。 "你过来。"夫子突然停下来,招招手。 角落里,一个黄/色的影子慢慢蹭过来。 那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十来岁的模样,应该说是一个少年了,很小,是因为他很瘦。 夫子打量他,黄黄脸,有点菜色,但是小人年轻,看上去倒是光滑细腻的。因为瘦,所以眼睛显得愈发的大,漆黑--但不像黑葡萄,那时候还没有葡萄。 "你总是偷听我讲课,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来听呢?"夫子和气地问。 少年低下头,不说话。 "你觉得我讲的好吗?"夫子又问。 这回少年很肯定地重重点头。 多识货的孩子啊,夫子有点感动了,杏树飘香的季节,他很容易有些浪漫的感触。 "那就来听吧--我看出来了,你一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吧?"夫子笑道。 少年窘迫地摇头,是一种小伎俩被戳穿后的仓皇,很可爱。 "来吧。"夫子喜欢这种可爱和窘迫,"来听吧。" "我没有学费。"少年低下头,仿佛纤细的脖颈无法支撑。 "哦。"夫子愣了一下,心想少吃一块腌肉也没什么,最近生活还过得去。于是他慈爱地摇头:"没关系,我可以不收你的学费,只要你好好的学。" 少年猛然抬头,眼睛里竟然已经泪光盈盈:"真的?" 夫子很开心地点头:"对。" "那就是说我现在可以听您讲学了?"少年满脸虔诚激动。 夫子看看日头:"明天吧,今天我讲完了。" 底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松了口气,开始活跃。 少年跪下来磕头,尘土飞扬。夫子像马一样打了个响鼻,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需要转移视线,让这少年更不好意思:"那天差点撞到我马车的就是你吧。" "我......"少年的脸红透了,但还是承认,"是。" "你不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吗?怎么还跑?" "因为我那天肩膀上落了一滩鸟屎,不好意思见您。"少年羞愧地低头。 "这样。"夫子莞尔,"......明天来吧。" "您怎么知道是我的?"少年起身告辞,又突然怯怯问了一声。 "嗯,很容易。"夫子高深莫测地仰起身,"那个......很有个性的黄布啊。" ...... "对了,你叫什么?" "颜渊。"跑远了的少年答道,声音混着花香飘过来。 3 颜渊的眼睛又大又亮,里面除了虔诚还是虔诚。 夫子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讲得很High。 "颜渊,你为什么不提问?" "夫子,您讲得太好了,我没有什么可问的。" "那你就没有什么不懂的么?" "我听不懂,怎么好发疑问呢?" "是这样啊。......"夫子想挠头--似乎也有道理,"不过最好还是要勇于发问。" "是,您说得对。"颜渊恭恭敬敬地道。 "夫子,其实我觉得您刚才那个观点完全是胡说八道。"路很配合地站起来,大声道。 "哪里胡说八道了?"夫子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做洗耳恭听、传道授业状。 然而后脑勺上,垂下三道黑线--这样的勇于发问,似乎也是个问题! 4 路咄咄逼人,夫子一时语塞。 不是他无言以对,是遇到子路这种一根筋,根本就无法交流,有理也解释不清。 端木站起来,一身华服,面如冠玉,足见得营养充足,深谙养生。 "路兄,夫子的意思不是不需要利,而是首先要想一想义。......" 在两个人的联合教导下,路终于心服口服地坐下:"夫子我错了,您说得很有道理。" 端木向夫子笑了一笑:"那么老师,我还有一个小问题,到底什么小利和大利之间的界限是什么呢?" "这个,是这样的......"夫子找到了感觉,顺顺当当地发言讲解。 端木还是不错的,又有钱。可惜为了赚那些钱,一年里倒有多半年不在身边。 忙里偷闲瞥了一眼颜渊,发现他已经由刚才蹙起眉头看路,再次转变为眨巴着虔诚的大眼睛听讲的模样。 5 "颜渊,你就这一身衣服吗?" "是啊,就从来没见你换过衣服。" "我还没见他带过饭呢。" "感情这小子已经修成了神仙。" "哈哈。" "神仙也是要换衣服的吧,他怎么常年一身屎黄啊。" 夫子一走进院子,就听得一阵喧哗。 走过去一看,几个有钱人家的学生正在围着颜渊,七嘴八舌地嘲弄。 颜渊不回话,脸上的表情虽然不能说是安之若素,但也算是置若罔闻,只是念念有词地看书。 夫子走过去,学生哗得一声,作鸟兽散。 颜渊抬头一看,迅速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道:"老师好。" 夫子低头,遥遥嗅嗅他衣服上传来的皂角味,对几个学生道:"衣服这东西是蔽体挡寒用的,干净就好了。" 6 "老师,颜渊偷了我的镇纸。"一个胖胖的学生跑过来告状。 "真的?怎么可能!什么时候?"夫子惊愕地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抓到他。"学生道。 "噢。"夫子松口气,"原来你没有证据啊......那你怎么知道是颜渊偷的?" "嗯......这个......因为这里数他最穷啊,他什么都没有,自然就看我们眼馋,所以就偷了......" "穷也并不代表就要偷嘛。"夫子有点不高兴,可是这个学生家送的腌肉腌鱼一向很丰实,他也不好恶语相加,"也许是你自己丢了呢?" 两个学生神出鬼没如雨后春笋般从后面站出来。 "老师,我的笔也丢了。" "老师,我的砚台也找不到了。" 夫子为难:"你们是说都是他......" "嗯。"三颗大脑袋一起点下去。 "这个这个......终归是没有亲眼看到啊......"夫子很为难。 "所以才要请老师给我们做主啊......不然老师就撵走他算了,反正他也没有交学费的,还整天拼命的学啊学啊,只会做样子讨您的欢心......" 夫子扒拉了半天,找出一块金锭:"好啦,不要吵了,我们来试验一下他。" "哇,金子耶。" "金子?金子?没想到夫子这么有钱。" "不过......其实......也......好小噢......" 夫子不耐地朝树叶上的刚写的墨迹吹气:"都安静点好不好?" 颜渊摇摇晃晃地走出学堂,眼望天,一脸深思。 "喂,他那个样子能不能看到金子啊。" "是啊,不要被别人捡走了。" 夫子和三个学生一起伏在草丛里,感到自己的行径很猥琐。"小声点。" 颜渊被金子绊了一下。"哎哟。" "他看到了看到了。" "他要高兴坏了吧。" "就要昧下了。" 学生嘁嘁喳喳地低声议论。 颜渊捡起金子,扒开裹得树叶,看着树叶上面的字迹念道:"天赐颜渊一锭金?" 哇,真的好像老师的字迹啊,怪不得都说老师是文曲星下凡。 他微微一笑,抽出还没来得及洗得笔,添了一句,放下金子,扬长而去。 "什么?他居然没拿?" "快去看看他写了什么?" 等颜渊的身影消失,大伙迫不及待地往前跑。 "哎呀。"夫子痛叫,"谁踩到我的脚了。" 争先恐后后跑到金子旁边,夫子一马当先。 真是怕金子再被不相干的人拾去啊! 拿起来看看,夫子仰天长叹,随即脸一沉:"你们好好看看吧。" 树叶上一行娟秀的蝇头小字:"外财不发命穷人。" 夫子手持金子扬长而去:"以后不要随便怀疑同窗了。" 三个小子低下头。 "真的冤枉他了......" "其实吧,我的笔倒是已经找到了。" "他不会根本就不认识金子吧。" "他就是个受穷的命啊。" 7 "老师,颜渊晕倒了。" 夫子正讲到高潮,突然听得低下一阵嘈杂。 他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颜渊果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样子。 夫子走下讲坛,凑了过去:"渊,渊。" 颜渊没有反应,脑袋垂在人群里。 夫子发现,他其实已经长得很高了,腿长长的伸着,虽然还是清瘦的要命。 唉,都变成大人了......这是不是代表,我也老了...... 夫子喟叹了半天,猛然意识到这不是时候,颜渊还晕着,学生们全都在等着自己拿主意。 夫子束手无策地扎着双臂,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最近一直在谋划出游的事,都很久没有习射了,遇到这种情况,要做什么他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可是颜渊的脸和嘴唇已经变得苍白,夫子难以犹豫,俯身抱起他。 "哇,老师好大力啊。" "笨蛋,老师本来就很厉害,十斤的弓,也可以拉得开。" 夫子差点闪了腰,他没想到颜渊会那么轻。他强作丰神俊朗状,不理会学生的议论,抱着颜渊向屋里走。 "你们傻吗?快过来帮忙。" 片刻之后,屋内响起夫子的暴喝。 8 灌了掺糖水的颜渊醒了过来,无精打采地窝在墙角,谁见了都觉得可怜。 "是的,大师兄,我没事......" "多谢您,我等会自己可以回去......" "真的不需要,谢谢。" 颜渊无数次地拒绝众人的关心,头一仰,险些再次晕过去。 终于,所有人都告辞散去,回家,除了夫子。 "渊,你怎么会晕倒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为什么睡那么晚,不会是思考我提的问题吧?" "是啊,呵呵。"颜渊纯洁地笑。 ...... "老师,我要走了。"颜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走。 "我来送你回去吧,可以用一下我的马车。"夫子心一横,关切地说。 "不用了,老师,我家不远,自己可走。"颜渊坚决推辞。 "可是,今天的风看起来很大的样子......"夫子伸头向外看看。 "没关系。"颜渊坚持自己走了。 马车是不能给小孩子用的,那样于礼不合,但是夫子很不放心地尾随在他后面。 其实他也想知道,颜渊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颜渊很困难地挪到家里,家里柴扉紧闭,冷锅冷灶,空无一人。 夫子看见,他跑到灶旁,拿竹筒舀起锅中汤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夫子胃里不禁一阵发寒:天哪,这孩子,那菜汤得多凉啊。 但颜渊仿佛是有一个不锈钢胃,他很快地把一锅稀薄的菜汤喝完,擦了擦嘴。 这样子能饱吗?他也这么大个人了。夫子怀疑地想道。 颜渊果然是没有吃饱,于是他跑到井边,拿瓢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夫子目瞪口呆。 喝了一瓢水,颜渊跑到屋里端出一大堆衣服,吭哧吭哧地洗起来,左边一册书简,是从夫子那里借来的,右边一个瓢,里面又盛了满满的井水。 颜渊洗几下衣服,看两眼书,洗几下衣服,再看两眼书。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饿了,端起瓢,大口地喝起来。 夫子再也看不下去了:"渊,住嘴!" 9 颜渊吓了一跳:幻听? 但是夫子马上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沉痛:"你怎么......唉......你怎么......" 颜渊低下头,原本黄白尖瘦的小脸上红彤彤一片:"我......" "男孩子怎么能给别人洗衣服呢?"夫子瞅了眼那堆男人女人都有的衣物。 "而且饭都不吃就做活,你不是刚刚才恢复吗?"夫子又道。 "老师,我已经吃过了。"颜渊抬起脸,大眼睛开始忽闪。 "什么!喝点井水就是吃饭了吗?"夫子惊了。 "不,老师,我还喝了菜汤。"颜渊理直气壮地说。 "菜......菜汤......也不能称其为饭吧啊啊啊。"夫子道。 "可是......其实家母做的菜汤也是很好吃的,而且如果再冷一些,它们冻成固体,咬起来就和吃干粮差不多啦。很不错的。"颜渊解释道。 "胡说,你给我进来。"夫子抓住他冰凉的手,把他扯进简陋的破屋里。 "你给我说实话,你每天走得最晚,来得最早,是不是根本就不吃饭啊?我就没见你吃过什么东西!"夫子板起脸。 "没有,老师,我真的吃了,只不过我吃饭比较快而已。"颜渊急道。 看夫子一言不发盯着自己,只好垂下眼帘:"......我是吃了。我父亲在城外给人种地,经常不回来,我母亲要外出给人家帮佣,只有晚上才回来,所以她会给我做好饭留在那里。下午汤是凉了一点,稀了一点,可是凉了喝得快,我就可以节约时间去学堂念书了,稀一点也没关系,我们早上吃的还是比较干的,嗯,真的。" "你在说什么啊。"夫子痛心疾首,"亏你还这么乐呵,那还会晕倒!而且,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衣服......是我母亲帮人洗的,我让她多拿一些过来,我帮她,这样可以多赚一点钱......我从来没交过学费,今年想交一些,老师您也很辛苦......"颜渊嗫嚅道。 "我说了不要你的学费!"夫子怒道,"干吗要这么折磨自己!我家里的肉已经长苍蝇了好不好!" "不,老师,您说过,这是规矩。"颜渊固执道,"我都成年了,一定得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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