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给我,我就不教你了。"夫子气急败坏地道。 "啊?"颜渊要哭了的样子,眼睛里晶莹剔透摇摇欲坠。 "乖。听老师的话,你只要好好学习老师就很高兴了,其实,没有人像你那么捧场的......"夫子摸摸他的头,有些心酸。 "我得回去了。"夫子推开门,"下次你不要回家来喝菜汤了,我会给你带干粮的好不好?" "老师......"晶莹剔透终于坠落尘埃。 "好啦,回去吧,多看点书,衣服不要洗了。"夫子心里很汹涌地往回走。 "老师。"颜渊在后面呱唧呱唧地追上来,"这个给你。......我没有别的。" "呀,是一束花啊。"夫子诧异地接过来,"好吧,就拿这个当学费吧。" 夫子拿着花漫步:好像还没有人送过我花呢。 颜渊这种安贫乐道的品质还真是可怜又可爱啊。 嗯......这个菜花看起来就很鲜嫩很好吃的样子。 10 夫子生病了。 学生们轮番看望,夫子气息奄奄,不胜其烦。 "我只是精神衰弱,难以入睡,你们这样子走马灯似的,我的病更严重了!"夫子忍不住大吼,精神崩溃,十分暴躁。 顿时一个人影也无,夫子苦恼地拉拉被子,打了几个寒战,有点迷糊起来。 梦里,夫子一人在苍茫的大道上艰难地跋涉,不知前方是什么。 "呱"的一声,一只身形巨大,丑陋不堪的癞蛤蟆蹦到他眼前,"拿命来!" 夫子又怕又呕:"别别别,不是我......" 一人多高的癞蛤蟆身上流着黄水,两眼爆出:"就是你!你昨天晚上把我一脚踩死,我死得好惨啊,我要你偿命!偿命!" 无数只大大小小的蛤蟆向他扑过来,夫子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夫子扑在一个人的怀里,还在惊悸地喘息。 那个人的怀抱虽不宽广,但是很温暖,他温柔地擦擦夫子额上的冷汗:"老师,没事的,是做梦了吗?" "渊,是你?"夫子意识模糊地呻吟。 "是我啊,老师,我来看你了。"颜渊搂着他不撒手。 "唔。"夫子渐渐清明下来,也不急着挣脱。 "老师怎么会生病了呢?昨天还好好的。"颜渊轻轻拍打着夫子的脊背。 "唉......"夫子长叹一声,离开颜渊,开始叙述。 "话说昨天我去拜访一个朋友,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路过东关陈家菜园的时候,天黑路陡,我一不小心,垮嚓一声,唉,踩死了一只蛤蟆。我那一脚啊,一定把它踩了个稀巴烂,啧啧,多么残忍。我回来都不敢看鞋子,觉也睡不好,心里总是不舒服,然后,早上起来,就有点发烧了。......刚才好容易咪了一会儿,还梦见它向我索命来了。" 颜渊也陪着他叹了口气:"不过老师,蛤蟆也一定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它如果真的有灵性呢,也不会怪您的。" "是这样吗?"夫子很软弱地看着颜渊。 "是啊。"颜渊肯定地安慰他。 "这样吧。"夫子萎靡不振地指使他,"你去陈家菜园南侧的地头上看看,找到那只蛤蟆的残骸,把它好好埋葬了,也算我尽了心。实在不行,还可以为它做场小小的法事。" "好吧。"颜渊站起来,很快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颜渊兴高采烈得回来了,仿佛蛤蟆不是蛤蟆,而是田螺姑娘。 "老师,你看这是什么?"颜渊把手中的东西一举。 夫子定睛一看,一个烂呼呼的大茄子。 "茄子啊颜渊你不认识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其实也是不行的......" "不是啦,老师,我当然认识这是茄子。我是说,这就是您踩得那个蛤蟆。"颜渊道。 "什么?"夫子翻身鱼跃,拿过烂茄子,"你不是骗我吧?" "不是,老师,这里还有您的鞋印啊,除了您,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脚吧。" "是真的,真的。哈哈,原来我踩得不是蛤蟆啊。"夫子大喜。 "谢谢你,渊!我的病好了,哈哈。" "老师,小心点,您把茄子弄身上了......啊......怎么他们会送来那么多东西啊......" 11 夫子在弹琴,学生在叹气。 困在这里已经七天,周游带来的旅途劳顿倒是歇回来了,但是也N天没吃上饭了。 夫子究竟是夫子,都饿成那样了,还能强作镇静地弹琴。 但是学生们怎么听,那琴声似乎也是:饿......饿......饿...... 终于,夫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路回来了没有?" "没有。"学生们稀稀落落地回答他。 "再等等吧。" "我去找找他。"颜渊站起来,他习惯于挨饿,所以看上去比诸人要精神一些。 颜渊前脚刚出去,路后脚就回来了,臊眉搭眼的:"不行了,我也不行了,软的也用了硬的也用了,还是借不来粮,我们彻底完了。" 学生们绝望地坐在地上:"老师啊,苍天啊。" 许久之后,颜渊拖着一小袋米回来了:"大家好,我把粮食借回来了。" "啊!太棒了!渊真是有本事啊!"大家欢呼,"渊,快去做饭,我们都饿得动不了了。" "好的。"颜渊笑笑,"不过,老师呢?" "在午睡吧,为了节省体力,老师弹完琴就躺着去了。" "那我赶紧去做饭了。"颜渊提起粮袋。 "好香......"昏昏沉沉的夫子坐起身来,循味而去。 破烂窗棂后,颜渊满头大汗地在煮米,水蒸气把他的脸熏得很是白皙。 夫子优雅地擦擦口水:学生多就是好啊,关键时刻,总有几个成用的。啊,终于不至于活活饿死了,在抱负没有达成之前。 刚想转身回去等着,却看到颜渊把手伸进锅里,两根手指剜了一把米,放进嘴里。 两根手指是很细长的,蠕动中的嘴唇也是很鲜艳,年轻人,这样做倒也不觉得恶心--可是,他怎么可以这么馋这么没礼貌呢,而且,他的手不烫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夫子气愤起来,但愈加放轻了脚步,悄悄溜走了。 "别动,你们自己去盛啊,这是要先给老师的。" 夫子听到颜渊在外边说,不禁把头一拧:哼,虚伪的小子。 "老师,吃饭了。"颜渊毕恭毕敬地端着饭进来。 "嗯?饭么?" "是饭啊,老师,我借到粮食了。" "颜渊啊,刚才我梦到先祖了,他们责备我了。所以,你把这碗饭先祭奠一下他们吧。" 颜渊听了这话,却不动弹。 "怎么不动,去啊。" "老师,可不可以下一次再祭奠?" "为什么?"夫子不高兴地说。 "这个房子年久失修,刚才有一大块灰掉到锅里了,您知道,我们连个勺子也没有......我只好用手把它捞出来,想想怪可惜的,就吃掉了,所以,这是不干净的饭食,祭奠先祖是不合适的......老师,老师,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发抖?你很饿吗?" "颜渊,我错怪你了。"夫子几乎要热泪盈眶。 "快,把你的师兄们都叫进来。我要训话。"夫子命令道。 "啊......好的。"颜渊答应着要走。 "等一下,先把饭给我吃一口再说嘛。"夫子着急道。 正在大吃特吃的学三三两两地走进来:"老师。" 有了饭垫底的夫子感慨万千:"学生们,人人都说眼见为实,其实眼见也未必就为实。话说今天我就错怪了颜渊......" 边吃边讲,这例子很有说服力,学生们听完,无不点头称是。再一回头,咦?颜渊呢? 也太不经夸了吧? 夫子好容易在墙角找到颜渊:"渊,你怎么在这里?快吃饭吧,都凉了。" 颜渊把头转过去,不说话。 "怎么了?"夫子踱过去,"你心里有什么疙瘩?" "没有。" "你生老师的气了?" "学生不敢。"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尊敬温吞,可是带着委屈与冷淡,这令夫子很不爽。 "你就是生老师的气了吧。因为老师批评你了?冤枉你了?老师不是在全体学生面前向你道歉了吗?哎。"夫子靠着他坐下,拿肩膀撞撞他。 颜渊重心下移,做伏低态:"......您根本就不信任我,对我还要作出那些生分的试探来,还要藏着掖着......老师太让我失望了......" "哎呀,我错了。"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是感情问题。" "那我感情上也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就原谅老师吧。以后不会这样了,下次我会直接跳进去,问你为什么要用手抓的好不好。" 颜渊不由得笑出来:"老师不是圣人吗?" "哎,做圣人难啊。" 12 马车坏了,一干弟子和夫子灰头土脸地行走在路上,个个垂头丧气。 沿山而上,脚下川流不息。 逝者如斯夫! 一个男人的哭嚎声隐隐约约传来,大家不由得望过去。 "老哥,你哭什么啊?"夫子问。 "我好后悔啊,呜呜呜。"男人哭得涕泪交流。 "有什么后悔的呢?"夫子又问。 "我忙忙碌碌追逐不朽,却虚度半生什么也没得到。怎么能不后悔呢!"男人道。 "此话怎讲?"夫子心想:还有比我更惨的? "我年少读书,四方游学,待学成之后,父母已经亡故,未能尽孝;年长之后从政为国,君主骄横奢靡,我进谏不成,终于亡国;如今年老归来,朋友们死的死,断的断,不与我交往。子欲孝而亲不在,臣欲谏而君不纳,欲交友而情已绝,你说,我还活个什么劲啊。"男子悲痛欲绝。 夫子一时也无言可劝,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在此时,男子纵身一跃,跳下山崖。 众人大惊,伸头看时,早被湍急的河流冲得无影无踪。 目睹惨剧,夫子与学生们发了半天愣,方蔫蔫前行。 夫子沉思了一路,终于开口:"那老者说的有道理啊。" 学生们点头,深以为是。 "因为求学游历,他既不能尽孝,又失去了朋友,最后还一无所获,看来求学周游真的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你们一定很后悔跟着我吧。" 学生们茫然摇头,表示他们并不后悔。 "虽然你们这样说,我知道你们也是很痛苦的,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跟我学习,将来也像这个老者一样,追悔莫及。所以,都收拾收拾回家孝敬父母好好生活去吧。" 学生们再次表示跟着他绝不后悔。然而走一路丢一个,到了最后,全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 只有颜渊,始终不离不弃,还不发一言,让夫子连掬一把辛酸泪的机会的都没有。 就这样,也到达了目的地。 在高高的城墙下,蹲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一个青年男子。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使他们眯起眼睛。 "渊啊,你怎么不走呢?" "走?走去哪里?" "回家。尽孝,享受......何必跟我受这份罪。" "老师,我父母整天奔波忙碌,不在家中,我想尽孝,他们也不允许。我一无所长,家境贫困,回去既做不出什么事业,也享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老师就不要赶走我了。" "唉。" ...... "渊,你就不痛苦吗?" "痛苦?不啊,跟着老师学知识,学本事,特别的有收获,有成就感,老师的学问就像高山,我怎么也爬不到顶,因而也就没工夫痛苦了。"颜渊笑道。 "渊,你这种品质很值得表扬啊。" "老师,我什么品质啊?" "就是这种安贫乐道的品质啊。" "不是的老师,其实我也想象端木师兄那样有钱,可是我没有那个本事,而且也感到老师的东西要学得还太多太多,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乱跑。......老师,是我没出息,太笨了,你一定很喜欢端木师兄,而嫌弃我吧。" "绝对没有。你是我所有学生里最聪明最好学的,也是我最喜欢的。" "真的?" "真的。" "老师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呀。......可惜老师老了,也总是得不到重用,混得这么惨,既不能全心教授你,也没法给你什么帮助。" "老师哪里老了,一点都不老。" "是老了,就有很多皱纹啊。" "没有。老师长得很好看,而且睡觉的时候,就什么皱纹也看不到了。" "呵呵,是这样的么?" "嗯。" "渊啊,一直觉得你是个闷葫芦来着,只会听,我教你的那些东西真不知道都跑哪去了。" "老师,都在葫芦里装着呀。" "哈哈,你这孩子还怪有趣的,我突然又觉得有信心了。" "老师你开心就好了......" 13 秋收冬藏,寒来暑往。 夫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 日子就像泗河的水,起起伏伏,向前流淌。 有时糟,有时好。 就像现在,夫子发现生活终于有了起色。 虽然并没有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也算是回到故土,且有了一片施展的空间。 父慈子孝,师慈生孝。 可惜很久没有见到颜渊了,听说他病了,怎么现在还不好? 夫子决定去看看他,这是一定要做的。 颜渊的家还是那样的贫困破败,如果世界上还剩一个人比自己更不懂得生活,就是这个孩子了。 "渊,渊,你在吗?"夫子下了车,没有看到有人的迹象。 "咳咳。"半天,连绵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是老师吗?" "是啊,渊,我来看你了,开一下门吧,怎么都没有人啊。" "老师,我病了。" "知道你病了,你那个身体不病也就奇怪了,不过,怎么这么久还不好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是治不好的病吧。" "胡说,你才多大就说这个,快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不要了老师,这里脏,我怕传染给你。" "我是不怕的,快开门吧。" "老师,算了吧,我没有力气,开不了门。" "那我就自己开了。" "不要啊......" 夫子使了点劲,弄开那形同虚设的门,却呆在那里。 迎着颜渊悲伤的目光,夫子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 "渊啊,人不能瘦到这个地步......" 14 "苍天啊,你是要了我的命啊,要了我的命啊。"夫子痛哭流涕,以头撞墙。 "夫子,节哀啊节哀。"学生们看着泪流成河的夫子,无能为力。 "不要挡着,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天哪天,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啊。"夫子哭天抢地,无可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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