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看起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没有将靠在洗手池边的克劳德放在眼睛里,而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振奋精神般喊了一声:“加油!”然后便走了出去。 克劳德微微愣了愣,他从镜子里看见的不只是紧张的神色,还有认真,那是克劳德一直以来所没有…… 走出洗手间,克劳德迎上了自己的教练克拉克•蒙特,听起来就像超人克拉克•肯特,所以很多时候,每当蒙特教练被他悠哉游哉的性格激得快发疯的时候,克劳德便会露出十五岁孩子没有的成熟笑容缓缓说:“有像您这样的超人在我身边,我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这一次,超人教练希望他能去观看下一场比赛,托比•华伦威尔对战玛蒂尔德•西多夫。 “他们很厉害吗?”克劳德问完这一句话便看见超人教练开始发绿的脸,看来自己问了一个相当白痴的问题。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具备将你打败的水平。”超人一字一句用近乎警告的语气说。 克劳德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 来到球场,克劳德发现对战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就是刚才自己遇见的娃娃脸,原来他的名字是托比啊……“他不是输了比赛吗?”克劳德指着托比问超人教练。 “输了?怎么会?”超人瞥了克劳德一眼说,“他上一场比赛淘汰了帕尔斯——要知道你在练习赛的时候还输给了那孩子呢!” 克劳德耸了耸肩膀,回过头假装关注比赛,希望超人教练不要碎碎念才好。 托比的唇角给人以微笑的错觉,仿佛对战玛蒂尔德游刃有余,但是克劳德能从赛场上的情势看出来这两人的水平旗鼓相当。 本来只是抱着看一看的心情的克劳德,不由得被这场比赛完全吸引住了。 当观众们以为玛蒂尔德的扣杀就要得分时,托比一跃而起,挥拍击向弹入空中的那一球,克劳德感觉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直向上——向上——当拍框与球相碰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震颤,然而托比奋力救起的那一球却没有过网,那一瞬间克劳德的思绪就像那颗球,下坠着失落。 克劳德不由自主地直起腰,看着球场上的托比将球落在边线上调动着玛蒂尔德左右奔跑,心中暗自赞叹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竟然能做到这样高水平的控球,克劳德知道他有多认真,多么的倾尽全力,但是作为对手的玛蒂尔德是同龄选手中的佼佼者,托比还是在最后一盘的抢七中输掉了。 比赛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克劳德呆住了,他问自己那个男孩为什么会输呢?他有些不敢相信那结果,然后他回过神来,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哈,你在干什么克劳德,这是比赛……有输就会有赢,而且并不是最认真的人就一定会赢……但是真的……好可惜…… 克劳德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是有不由得回过头来,看见那男孩低着头,没有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只是呆板地收拾着球拍,那样的身影,让克劳德莫名地心疼起来。 远远看见那个叫托比的孩子再次走进洗手间,克劳德露出一抹笑意,向超人打了声招呼便跟在了托比身后,果然托比闷闷地走了进去,将洗手间的门打开把自己关了进去,克劳德隔着门,微笑着忽略了其他人怪异的视线,本来以为可以听见托比新一轮的自我反省,但是却意外地听见微微哽咽抽泣的声音。 唉呀呀,男孩子哭什么呢?克劳德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拉开隔壁的门,走进去,站上马桶,趴在墙头,果然看见那孩子轻轻颤抖的身体。 “嗨——你在哭吗?”克劳德用自以为状似和蔼的表情问。 对方抬起头来,眼睛还是湿漉漉的,盯着克劳德露出的半张脸呆了呆,脱口而出一句让克劳德自尊心极度受损的话:“啊——你是变态吗——” “变态——”克劳德扬了扬眉毛,“变态才不会关心一个输了球的小孩躲在厕所哭呢!” “你自己还不是小孩!”托比站了起来,顿时离克劳德的半张脸更近了。 “好吧,我们都是小孩——”没办法,在真正的小孩面前如果不做一点妥协的话,你会发现自己没办法和他们沟通,“为什么哭呢?只是输了比赛而已。” “如果你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但是最后你还是输了,你不会难过吗?”托比看了克劳德一眼,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克劳德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了解这样的感受…… 因为我还没有认真过。 下一轮,克劳德输给了扎克•马非,然后结束了自己的澳网征程,但是就一个十五岁的选手来说,他的表现似乎还算不错。 回到纽约的第二个周末,超人教练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练习对象,千叮万嘱要他一定好好好把握这样的对战机会,增长经验,等等等等……虽然克劳德吃进去的甜甜圈也许都比听进去的单词要多,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练习对象竟然是那个叫托比•华伦威尔的男孩。 “要是输给我的话可不要又躲在厕所里流眼泪啊……”克劳德站在网前对自己的练习对象说了这样一句自认为拉近距离的开场白。 被踩中痛脚的托比只是微笑着(虽然克劳德觉得他的表情根本算不上是微笑)说:“你不可能赢过我。” 这场练习赛的结果就像托比所说,克劳德输了。 但是克劳德不否认,每当他对上托比的眼睛,看着他将球落在自己不可能追上的地方,自己竟然出乎意料地用力地追过去,然后感受着那一球从自己的球拍边擦过的遗憾。 超人教练和托比的教练聊天的时候便有气无力地说:“唉,克劳德的天赋真的不输于托比,只是他缺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哦,是什么?”克劳德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将脑袋凑过去问。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超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便招呼托比和他的教练一起去吃午餐。 “但是世上有那么多事值得我去关注,我怎样才能只专注于一样呢?”克劳德轻声道。 “嘿,”走在前面的托比鬼使神差转过身来,“这世上也许你喜欢的事物有很多,但是能被称为‘最爱’的,可只有一样。等到有一天,你拼尽全力想要达成那目标但是却失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泪了。” 半生约 中 克劳德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托比的背影。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克劳德有了更多的机会见到托比,原因很简单,托比从波士顿搬来纽约后便在克劳德的网球俱乐部租用场地训练,而他们的训练场地只隔了五个球场而已。 托比在青少年组里小有名气,但是他的成绩和他的努力绝对有着必然的联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讲,克劳德能够很清楚地看见托比的天赋,但是他更大的天赋却是对网球技术的执着追求,当他看着那颗飞入空中的击球时,其他的事物都不存在于他的眼中。 克劳德发现,当自己看见那样的托比的时候,心脏跳得很快……他很想抽离自己的视线,但是他办不到。 呵……每当这个时候,克劳德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周五下午,克劳德的训练结束,他背着球袋路过托比的训练场,却意外地被托比叫住了。 “克劳德——” “哦,托比啊,有什么事情么?”看见托比越走越近的身影,克劳德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又在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虽然他的脸上依然维持着淡然的笑容。 “我在练习反手抽击,你能帮忙给球吗?” “嗯——我们有一天可能会在赛场上碰面,要我帮助自己的对手练习,你总要给点好处吧?” “好吧,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赛场上相遇,我让你一球。” 克劳德不由得笑出了声:“你那么肯定自己一定能赢我吗?” “如果你能更认真一点比赛的话。”托比耸了耸肩膀,走回球场。 克劳德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要隔着围网拽住他,告诉他:“你赢不了我——”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有多可笑。就是一直对胜利没有渴望的自己,也许永远只能这样隔着不可跨越的界限看着托比的背影。一想到这里,克劳德忽然感觉自己有一种受伤的感觉。 “我们来打一场吧。”克劳德说完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感觉惊讶,只能用笑容来掩饰。 “也行,来吧,天黑之前要结束。”托比回过头来。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转过身来吗? 克劳德的笑容有些复杂,但是那时候的托比难以理解。 这一场,克劳德感觉自己有了一种欲望——他想要征服球场对面的男孩,想让被他清澈又倔强的眼睛追随,想看他剥离一切坚强的伪装赤裸裸懦弱的样子。 于是他大力地奔跑,即便面对对方漂亮的底线抽击边线落球他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放弃,他开始斤斤计较角度,冷静地分析着对手的运动趋势……他的大脑和身体从来没有这样的集中于一个事物,仿佛那才是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可以跑的这样快,跳的这么高,还有,他能够这样步步为营计算对方的球路…… 所以当托比一记漂亮的穿越球接网前削球的拿下这场比赛的胜负时……克劳德感觉不可思议——这样的自己竟然输了? “你明明这么厉害,和我的练习赛为什么没有认真?”对面的托比发出比平常声音高出不知八度的怒吼。 克劳德抬起脸来对上托比莹亮的眼睛,手指依旧在发热:“这……就是认真的……” “你这个混蛋?上一次是耍着我玩儿么?滚开!”托比拎着球拍将克劳德推开,走出了球场。 克劳德打了个寒颤,感觉到正在冷却的身体……我已经认真了,为什么还是只能看见你的背影? 之后的训练,克劳德经常会借故跑到托比的练习场,他想向他解释,他并不是有意的,虽然托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到了休息的时候,克劳德会隔着围网大叫托比的名字,但是这样的行为却惹怒了对方,托比朝他微微一笑,“看来你连训练的时候都很闲啊——”紧接着是托比一记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让人惊叹的发球弹在围网上,震得克劳德眼冒金星。 终于等到托比背着球拍离开球场,克劳额拽住了他。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克劳德很久没有皱过眉头了。 “你并不热爱网球,如果你热爱它,你就没办法做到对胜负没有执念。因为每一场全力以赴的比赛,都让你更接近那个至高点。敷衍的比赛,是对每一个辛苦磨练自己的运动员极大的羞辱!”托比甩开克劳德,大步向前走去。 “那如果我从此以后都会认真呢?你还是不原谅我吗?”克劳德喊着,连他自己都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托比的离开。 “好啊,等你在下个月的华盛顿全美青少年网球公开赛上打败我,我就原谅你。”托比头也不回的走开。 在这之后,超人教练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克劳德对待训练的态度有了七百二十度大回转,从前让他练习一百个发球,他绝对不会再做第一百零一个,不会像现在只不过自己说了句:“发球的时候肩膀是不是有点靠后了?”这孩子竟然又练习了一百个。以前为他安排的练习赛,如果不去盯着他按时到场,他恐怕还在睡大觉,只是现在,当自己赶到球场的时候,那家伙竟然连热身都做完了。 以前,克劳德觉得认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他现在反而感觉因为认真,时间过得很快,有一种不够用的错觉,而自己从思维到生活都被塞得很满,奇怪的是,并不感觉疲累。 他忽然在想——我是不是终于找到真正的自己了? 在波士顿的全美青少年网球公开赛的第一轮,克劳德遇上的便是被媒体所关注的莱特李克•杜楚尼。这场比赛很辛苦,克劳德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流那么多的汗水,那么地渴求胜利。当他爆冷淘汰杜楚尼的时候,超人教练抱着他差点没有把他勒死,而他自己在笑,一直笑,笑得很傻的那种。 不经意,他瞥到了出口处的托比,隐约着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圆润而深邃。 这样,你是否愿意停下来……看着我? 之后的比赛,克劳德继续让超人惊讶不已,第二轮淘汰了他的老对手帕尔斯,当然同样是来之不易的胜利。在赛场外的通道,克劳德遇上比赛完离开的托比,他情不自禁走上前,拽住托比背包的肩带,“你还是那么讨厌我吗?” 托比回过头来,看了看他,那视线第一次让克劳德紧张得再也笑不出来。托比将搭在颈脖上的毛巾抽下来,盖在克劳德的脑袋上,说了声:“你的样子真难看。” 只看见托比离去的脚跟,克劳德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比起在赛点的时候帕尔斯没有接住自己的回球还有疯狂。 只要我们彼此一直赢下去,就会在决赛中见面了,对不对? 未完待续 半生约 下 可惜的是,现实永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完满。克劳德在第三轮比赛中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恶战,还是输给了卡尔•默多克。 最后那一秒,克劳德追逐那一颗压在右侧底线的扣球,看着它从弹起到落地的整个过程,然后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拼尽全力只有依然失败的沮丧…… 但是更让它感觉沮丧的是,他不可能与托比在赛场上碰面了,这意味着自己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收拾好随身物品,超人给了克劳德一个大大的拥抱,其实作为教练,超人对克劳德的表现已经相当满意了,甚至有些喜极而泣:“天啊——你竟然能和卡尔•默多克拼到这种程度,我知道你有天赋,但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面对喜悦的超人,克劳德只能报以自己招牌式的成熟微笑,但是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原本满溢的胸膛,此刻似乎破了一个洞,空虚到连眼睛都在发酸。 “我有点事情要做,您先回去吧。”克劳德礼貌地向超人告别,他还是想确认托比的比赛结果,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又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但是,让他意外的……或者说其实也在情理之中的是,托比输给了自己的老对手马蒂尔德。这场比赛结束没有多久,克劳德看着他背着球袋又有前往厕所的“趋势”,不由得有些想笑。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托比的肩膀。 对方回过头来,脸上的落寞在克劳德的料想之中:“有什么事情吗?还是想要嘲笑我输给了西多夫?” “哦?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尽情嘲笑我了——因为我输给了卡尔•默多克。”克劳德耸了耸“……”托比微微张了张嘴巴,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过的表情,随即又皱起了眉毛,“你该不会没有用心打,所以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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