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斜扫,笼子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门上五六把大铁锁都似喝醉般躺倒在笼门旁。 “你,你怎么出来的!”没有疑问只有惊奇。 辉的小脸上又露出得意神秘的表情,从长头发中拔出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属丝,冲着亨晃了晃,那东西细得就算是近在眼前也未必能看得见:“他们太小瞧我了,要关就拿个铁皮的,让我能摸到锁,岂不是明摆着要我逃走……” “你……用这个东西开锁吗?”亨觉得那是故事中才会有的情节。 辉倒不以为然:“是啊。没什么了不起的,教我这个的老师可以用头发打开任何锁,你相信吗?嘻嘻,听说有一次被抓住后,被人剃掉了全身的毛发,头毛、汗毛、还有那个地方……嘻嘻……” 亨愣住了:应该是天方夜谭吧,怎么可能有那种怪事。 可是,面前的孩子的确是从铁锁重重的笼子里跑了出来。 “逃走?”亨又记起了辉的话。 “嗯,我是被绑架来的,在妈妈的周年祭上……” 亨的眼睛再一次瞪大:原来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好像猜到是谁指使的,所以,如果被送到那个家伙手上,一定没命。但是,在被他利用前,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噢——”亨完全听不懂辉在说什么。此刻的辉,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令人不敢仰视。 “三天后,会有船在海上接应我,只要我能离开这里跳下海,就会被找到……一起逃走吧亨,我的水性非常好,可以带你游很远,直到接应的人来……” 离开底舱时,辉又回到了笼子里,把锁重新锁好。 亨脚步迟缓地离开房间,回响着辉的话:三天,三天后……如果时间没记错的话,那天是…… 恍惚着上到甲板,眼前出现一双脚,吓得亨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去。 越南少年阮和志用冰冷怨毒地目光瞪着上来的亨,说了几句什么,但亨不明白。 绕过他继续向前走时,身后像利剑一样的目光让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人,那嘴角带出的一抹微笑看起来也充满着怨恨。第二十二章 三天,三天后准备逃走。亨依稀记得自己答应了辉,依稀记得辉像得到了最满意的玩具的孩子一般天真地笑着,抱着自己亲吻…… 十岁的孩子之间,喜欢是什么? 亨记得,在父母去世后,自己跟着叔叔婶婶搬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小镇上。在学校附近,有个卖杂货的小铺,每逢放学后,都有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姑娘坐在里面帮着老奶奶看摊。他买不起任何东西,却总是在小铺前不远处望着小姑娘笑盈盈地冲着买东西的客人们说着“谢谢”。她的笑容很甜美,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有一次,她无意中从小店内望向这边,似乎是早就发现了自己一般,礼貌地冲着自己点头微笑。 这算是喜欢吗?他觉得自己喜欢看到小姑娘的笑容,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就算她不会和自己说话,自己也想多看她几眼,而且,自己并不想让她讨厌,所以绝对不会靠近那边。 那一次后,他觉得,小姑娘并不讨厌他。所以他想,下一次也许可以往前走几步,离她更近一点儿…… 只是隔天再去,店里已经没了小姑娘的踪影。听路人说,她在上学的途中被醉酒驾驶的货车撞死了…… 那时的亨,只觉得世事无常,就像早上还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的父母,傍晚回家后就成两具躺在白布下的尸体…… 那是因为,人世上的事,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有人会活得很长,有人会转眼即逝。 但是现在,亨已经知道,因为自己是厄运,厄运所带来的旋涡范围是很大的,即使是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只是自己单方面多看一眼多想一下,旋涡的激流就会把对方带走…… 第一眼见到辉时,亨又想起了这个已经变得久远的记忆:辉的笑脸和那个小姑娘,真的有点儿像。 我可能又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自□由□自□在□□□ “明天是我的生日,日子好记,所以才决定这个日期……”辉兴奋地抱着亨,像女孩子抱着洋娃娃一样,蹭来蹭去又像只小狗。 亨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可是心里的黑暗总是在不断增加,担心、忧虑、紧张……一切该有的烦恼全都涌上心头,只是,他不想让辉看出来。 “輝知道这条船是属于哪儿的吗?”亨觉得辉就是个富人家出生的大少爷,完全不知道世上疾苦,不知道人间地狱是什么样子。 “知道啊,这是隶属于亚太地区最大的卖春组织麾下,专门负责海上运货的鲨鱼帮的走私船,当然走私的全是孩子……该组织其实经营多种黑道业务,规模庞大背景深厚,卖春不过是其中一项……军火、毒品、包括协助小国家反政府组织进行叛乱或恐怖活动……光他们的资料能装满警方一整个档案库……是国际刑警组织、国际反恐联盟、美国联邦调查局、英国特工处诸多国际组织观察追捕的对象……只是听说该联合行动持续近十年,还是无法成功破坏这个犯罪集团……” 辉就像背课文念新闻一般轻松地说着,亨目瞪口呆。 “为什么、輝会知道这么多?” “不告诉你,秘密……”辉又蹭上了亨的脸,“等你跟我回家后,就会全都明白了……” “回、家……”亨根本兴奋不起来,又在瞬间失神。 “放心好了,我爸爸人很严厉但其实很疼我,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不会拒绝的。” 他愉快地笑着,仿佛自己和亨已经逃离了这条船,已经安全地回到了家,在那里,每个人都鼓着掌欢迎他们的归来,一个本该一脸严肃的男人也冲他们露出了笑脸…… 可是亨知道,想象的场景中,那些人欢迎的只会是辉,而并非自己。自己带去的,绝不会是欢笑,而是不祥、痛苦和灾难。 厄运的归宿,只有永恒的黑暗世界。 “记好了,亨,明天早上太阳没升起前,到船尾等我……千万别被人发现……” 亨答应了辉,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这里了,因为自己无法摆脱内心的黑暗。 □□□自□由□自□在□□□ 又是一个浓雾的清晨,亨整晚都没有睡,一直都坐在船尾的货箱角落里,听着发动机令人心烦的叫嚣。 其他的苦力们还在睡觉,没睡的也都在甲板上听着每天不间断的淫荡声音…… 大家好象已经习惯了,而且,有的人听着听着,还会不自觉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子里。亨不想看到那个场面,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可大脑还是不听指挥般往自己和辉那方面思考:我们算什么,应该是好朋友吧。辉对自己的喜欢,是纯粹的,不带有任何不良目的,何况他还是个孩子,虽然和自己同岁,他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看到过什么、明白什么、在自己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那样可爱、聪明、天真、善良的辉,用最纯洁无暇的笑容,说着对未来的期望,说着自己憧憬的将来,说着自己远大的理想,让亨由衷地感到这人世还有最后的温暖和光明…… 那是他心中最后的圣殿,所以,他不会让这座圣殿倒塌,也不会让任何东西污染这座神圣的殿堂。他会将它封印起来,深埋于心底,成为永远的记忆。 ——对我来说,那样就足够了。 “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辉已经顺利离开底舱,到了船尾。 亨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的,也没时间再关心其他问题。他一把拉住了辉,将他拉到船边:“輝……” 还没来得及说话,甲板上就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辉反手拉过亨,快速道:“他们发现了,快跳……”但他拉了拉亨的手,亨却纹丝未动,“怎么了?快啊!他们来了……” “輝……”亨突然凑上前在辉的唇上吻了一下,“千万别死,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家,我会永远为你祈祷……” “你在说什么!”辉还没回过神,就被亨用力推下了船舷,“亨——”“扑嗵”一声,辉已经落进海中,但他迅速从海中冒出头,冲着船上大叫着,“你骗我,亨——” “滚啊!我才不会喜欢男生……”亨抄起身后的小货箱,闭着眼向海面砸了下去…… 走啊!快走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像疯了一样往船下扔着可以搬动的东西,流着泪,直到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 再见了,輝,只要你能安全离开,我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原谅我不能跟你走,原谅我在最后一刻欺骗了你。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甚至来不及说一声“生日快乐”。 我多想能和你坐在一起,吹灭同样数量的蜡烛,互相说一声“生日快乐”。 可是,你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被追上来的人贩子一拳打在脸上,亨微笑着,什么感觉都没有便向后飞出,撞到了箱子上。紧跟而上的拳拳脚脚每下都重如巨石,可他丝毫没感到疼痛。头上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嘴里又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手和脚好像都不听指挥动不了…… 无所谓—— 海面上已经没了辉的踪影,亨倒在血泊中,睁着眼睛,可眼前什么都没有。 他在一阵机枪扫射声中哼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輝……祝你生日快乐,亨……” 第二十三章 身子无法动弹,仿佛中了魔咒般,黑暗中,有股逼人心肺的恐惧。 睁开眼,赫然发觉自己站在旋涡的中心,那黑色的旋涡越卷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其间沉浮着磷磷白骨…… 亨吓得猛一闭眼,眼前又是空寂的黑暗,黑得一无所有…… “亨……”黑暗中,传来辉的声音。 “輝!”亨伸手去抓,但那声音缥缥缈缈无根可寻,“你在哪儿?你……到家了吗?见到家人了吗?” 辉的声音听起来悲伤、失望、无助……完全不像是亨所认识的辉:“为什么?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怎么看也看不到……为什么就是无法抓住你……告诉我,亨,究竟怎么样才可以看到尽头……要我怎么做才可以看见你的内心……” 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大叫着:“輝!輝—— 可是那声音像远去的风,渐渐、渐渐,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不要!不要啊,輝,别走!别离开我…… “輝——” 耳朵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时,亨已经清醒过来,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的声音。 对了,自己被那些人贩子狠狠揍了一顿,可是,竟然没有死! 头疼,因为被打破了;喉咙疼,因为咳得太厉害;四肢都在疼,应该是被打断了…… 被吊在高高的桅杆上,亨从被打肿的眼睛缝里向甲板上扫视着,迷糊不清的意识在告诉他:情况好像不对…… 船上的人怎么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几个穷凶极恶身体上刺有纹身的男人,但都不是之前的那几个。货箱一角,那个越南少年露着半个头,表情很怪异。 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甲板一边的货箱前,横七竖八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正是之前看船的几个人贩子,里面也有揍过亨的那个…… 他们,死了? 目光再转回一角,仿佛和那个越南少年对上了,他的眼中虽然有惊惧之色,可瞪着亨时,还是一脸不屑一脸怨恨,像是在说“看吧,你们的下场”。 隐约读懂他的眼神的亨瞳孔倏然收缩,不祥的预感瞬间流遍全身。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他那么有把握……虽然、虽然听起来自己也很怀疑…… 可是—— 因为脖子也不能动,所以亨只能在视线能转及的范围内努力张望,企盼着什么都不要看到。可是,在最角落的船舷边,一双脚不自然的姿势让他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輝——” 吊着的绳子动了动,亨被放了下来,降到很低,可由上自下,他的目光始终被角落里的尸体牢牢抓住,再也没有离开过。 死了吗?是我的错吗?厄运又降临在另一个无辜者的身上! 亨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大哭,可流下的全是鲜血…… 突然,一只手托起了他垂下的头,勉强转转眼珠,模糊朦胧的红色中,有一张俊美帅气的脸孔,眉毛、眼睛、嘴唇……每一处都透着特别的冷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薄薄的嘴唇在亨的眼前轻轻动了动,可亨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身后有人过来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于是,亨听到了一个冰冷傲气的声音用日语说着:“那小子跟你说过什么?” 亨听到他提及辉,眼皮抬了抬,望着眼前一身白色西装,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想说什么,但声音发不出来。 少年身后站着十来个全身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高大男人,就像一条流水线下来的机器人一样,从穿着打扮发型脸孔到站着的姿势使用的表情,全部一样,衬着前面的白衣少年,好像很可笑,却又很诡异。 不过,是可笑还是害怕,对亨来说,都无所谓了。 輝已经死了,一切希望都结束了……让我就这么死去也好,就那么跟着輝一起去吧…… 亨再也不想思考什么,也不想回答什么,从外表看,他目光呆滞肌肉发硬,就像死了一样。 白衣少年又问了一遍,见亨不回答,眼睛一瞪之际,身上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杀气,一旁站着的人贩子们全部都后退了好几步,面有恐慌之色。 身后,一个黑衣人又说了什么,白衣少年哼了一声,松开亨,身后人又立刻递过来一条白色的手帕。少年用力擦着碰过亨的手指,然后把手帕冷冷甩进海中,转身而去。 船上的人又开始动起来,亨看见人贩子们把甲板上的尸体都绑上重物,一个个抛入海中。最后一个,全身衣服都被鲜血染红,即便只是望到背影,亨也不会认错—— 輝! “扑嗵”一声,亨听到的,好像是自己的心碎掉的声音。 谁能救救他?我不想让他死,用什么作代价都可以,我不想让他死……让我代替他去死吧…… 黑暗的世界中,亨凄厉地嚎叫着。 风又从未知的地方吹来,温柔的风中,一团光亮在渐渐靠近,光亮中,有个很温暖很熟悉的声音:“一旦迈出第一步,你将无法回头……想知道尽头究竟是哪儿,只有自己亲自去确认……不要停,走到尽头去,跨过尽头的那道门,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只是,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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