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辉愣了片刻，又仔细看了看壁画，上面的天使，有着金发、蓝眼、白皮肤、胖乎乎的小身子……
“完全……一样……”黎辉觉得自己的理解力突然下降了，可又不能问得太仔细，只能归结为：他是在说那个女孩子像天使一样可爱。“那就是……非常可爱了。”他觉得自己笑得很尴尬。
“嗯，非常可爱。”雷鸣重复了一句。
“唉，你要是这么对她说的话，恐怕她就不会离开你了吧。”
雷鸣的脸上像是被谁猛揍了一下却又说不出来一般，苦笑着，最后道：“不，我会被狠狠地揍一顿的……”
黎辉的表情，也像是被谁狠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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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离开后，黎辉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忽然想起从前，只要自己一夸亨可爱漂亮，他就会扑过来狠狠咬自己，红着脸骂着“讨厌”……
——让人心动的美好回忆，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忘记啊。更何况，人还是活着的，就更加不会忘记。
黎辉想着，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在黎辉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有人拿起了话筒，却半晌无语。黎辉拿着手机像是在听空气的流动，五分钟后，话筒那边传来了男人温和礼貌的声音：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第九十三章
银座一条深巷中的咖啡屋内，黎辉正听着松岛不紧不慢的寒暄语。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答应了黎叔的要求后，黎辉便在赶往欧洲前先飞抵东京，与松岛镜也见面。
“看来黎先生很忙啊。”
松岛听说黎辉晚上便要在东京转机飞到欧洲去，会心一笑。
“松岛老师不也是吗？还要赶写新的剧本吧。”
黎辉从掌握的资料中得知：
松岛镜也，出身艺能界名门松岛家、毕业于东京大学文学系、在读期间就以一部改编自古长歌的剧作《竹之姬》而重振了即将衰败的松岛剧团，首场演出即以反串主角竹公主而轰动一时。一年后，同名电影却以同性恋人的角度重新展示该剧，又在国内引起极大轰动，而两次的主演都是松岛与宗宫。
不过如此出名拥有辉煌前程的松岛却放弃了戏剧及电影方面的发展，毕业后改行做了剧作小说家，长年隐居，再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
至于宗宫贵人，除了是跨国企业宗宫集团的长子之外，本人则自少年时代就是有名的职业模特，曾经做过世界高层名流才会选择的服装品牌“皇家时尚衣饰”的形象代言人，现在依旧活跃在艺界，同时也和松岛在同居中。
这两个人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
“黎先生似乎查过我的底细啊。”
黎辉一笑：“不敢，就算不去查，松岛老师也够当个知名人士了……那个，宗宫先生有工作吗？”
“嗯，他最近比较忙，有新的剧集要拍，不过他其实不喜欢当明星的……”
“同性恋人在艺界不会被排挤吗？”黎辉对这两个人公然亲密虽然不以为然，但清楚这种明星人物同时又出身传统世家，一旦发生丑闻，便是致命的打击。
“大概是因为出演过那样的戏剧和电影，大家对我们都比较宽容……贵人算是美国人，所以，几年前，我们已经在美国举行了婚礼，现在可算是合法夫妇……”
黎辉哑然半晌，才说了一声“那么恭喜了”。
松岛微笑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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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桌旁，坐着两个跟着松岛而来，却一言不发只是在不停吃着冰淇淋的少年。
普通的体恤衫牛仔裤，神情动作几乎完全一致，但是一个肤质白皙发色深黑秀气可爱，另一个发色略浅，皮肤有种健康的麦色，充满动感……
要不是此刻松岛就坐在自己眼前，黎辉绝对会认为他和宗宫贵人一起时光倒流十几年，又变回了高中生。父子长得像也不是这么个像法，简直就是流水线重生产的感觉。
只是，父子？若都长得像一个人还能让人理解，但明明是同性情人却有一对儿子分别像两个人，除非……
黎辉觉得自己在遇到松岛后，一切所见事物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再者，这两个少年一看就有十五六岁，而松岛不过三十出头，宗宫则更年轻些，他们两个在高中时就各自有了孩子！
黎辉突然觉得，无论是不久前在中东地区解决的一群恐怖分子，抑或更久前在南美铲除的武装毒品走私集团，都要比此刻眼前所看到的“难题”更容易解决。
松岛和黎辉之间几乎都处于一种沉默状态，不大的咖啡厅中只有四个人，淡淡悠扬的音乐声中，两个孩子几乎不停地吃了一个小时……
黎辉的嘴角终于开始抽搐。
“别担心他们，吃不坏肚子的。”松岛瞧了两个少年一眼，眼中有种特别的爱意，“他们是冬天出生的，所以不怕冷……”他说着，向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两个少年便一起走过来，站在桌边，毫无笑容地自我介绍着。
“初次见面，我是竹原雪丸……”
“你好，我是坂田冬狮郎……”
黎辉的嘴差点儿就张开合不拢：这两个名字，实在太古典了……仿佛是从时代剧里跳出的人物一般，难不成又是松岛这位古典戏剧作家的别出心裁？
但他还是忍住惊讶：“你们好，我叫黎辉。”他看了看两个身高体形都差不多但模样不同的少年，不由得问道，“你们，是兄弟？”
“嗯，双胞胎……”有着白皙皮肤秀气可爱的雪丸道。
“好像你们就是这么认为的。”长得像宗宫的冬狮郎笑起来，跟宗宫贵人一模一样，“同时生出来的话……”
黎辉的背后一股寒气蹿起，全身汗毛几乎都在瞬间奓立：宁可和几百个恐怖杀人犯关在一起，也不要和这两个冰雪一样的少年对视上一分钟。
“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黎辉问了一个常人在看到双胞胎时习惯问的第一句话。
松岛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略显尴尬，而两个沉默的少年在这句话后突然各自一瞪对方，开始指着自己不停地道：
“我是哥哥！”
“我是哥哥！”
像是不经意地打开了某个机关。
争吵声让松岛无法和黎辉继续下去，他轻叹一声，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个用布套套起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顿时，两个孩子停止了争吵，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桌旁坐下，继续吃着冰淇淋。
“真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松岛收好那个东西，望着黎辉，喝了一口咖啡。
黎辉从布套的外形判断，里面应该是个一掌来长，呈圆柱形的东西，像是……
他在猜测的时候，松岛已经替他做了回答：“是竹筒。”
“竹筒？”
“就像是用来制服孙悟空的金箍。”作家的大脑就是不同，这种时候都可以引经据典地解释说明。
黎辉已经无暇再去思考谁是孙悟空谁又是念咒的唐三藏，他只想尽快知道那出戏剧的结局，换言之，仿佛是另外一个故事的结局。只是松岛并不急于进入主题，总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松岛老师的结局已经构思完成了吗？”黎辉终于忍不住问口。
“嗯，就算吧……已经过去无法改变的故事，结局当然只有一个，但是，还没有发生的故事在还没有定论前，依然有希望改变……”
黎辉突觉心中一跳，急切地问道：“青年会找到公主吗？”黎辉问。
“在那之前要看青年是否真心愿意找回公主。不去找的话，怎么能先想‘找得到找不到’呢？”
“那么，青年愿意去找，不管多艰难的寻找之旅，青年都会走下去……”
“即便终无结果，又或者，公主已经把青年完全忘记了……”松岛淡然而笑，说出的话却让黎辉心惊肉跳。
“为什么？”
“忘了就是忘了，不为什么。这不是一部勇士杀恶龙的故事：公主在城堡里等待着勇士的救援，而勇士只需要杀掉恶龙便能救出公主，然后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松岛的目光转向窗外，悠然而道，“所有人，都要为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付出代价，同样，也会为自己所犯的过错付出更大的代价……故事里的公主即是如此：她从来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爱人，因为她是公主，有着与生俱来的容貌及地位；同时，她也是可怜的，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追求什么，又应该去拒绝什么，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在她还没有意识过来时，她已经犯下不可弥补的罪行，因而被流放他乡……她所接受的惩罚便是以另一种人生面对他人：不再美貌不再拥有权势地位，被人欺辱、惨淡求生……直到她遇到生命中最爱她的人……那个青年，被她真正的灵魂吸引，而绝非是外表的皮相……当公主真心爱上青年时，她才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已经再无可以值得炫耀的东西来报答青年的真诚……青年用生命打动了公主冰冷的心，而公主唯一可以偿还的，则是仅剩下来的生命……可以说，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公平了，不再有谁欠谁的恩谁又承了谁的情……所以，他们两个，应该是完全的陌生人了……” 第九十四章
黎辉“腾”地惊起，震得咖啡杯翻倒，流了一桌。
服务生赶紧过来收拾桌子，等黎辉慢慢跌坐回去后，又重新端上一杯，快步离开。
从始至终，松岛目光都盯着窗外，而那两个少年也依旧埋头大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按我个人的喜好，公主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希望她有幸福的结局……尽管我非常清楚，幸福不幸福，并不是我说了算的……因为，在故事里，我是执笔的神，但在现实中，我也只是一个仰头望天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谋事在天，成事在人，现在即是如此……天的心思，谁又能看得透……”松岛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他转过脸望着黎辉沮丧、颓然的神情，秀美的眼中脸上，仿佛被一种温暖柔和的光芒所笼罩，恬静得让人想哭。
“痛失心爱之人的感觉，我深有体会，因为自己的过错而令心爱之人丧命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的，所以，我明白九哥哥当时的决心，他宁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让你死去的……即便那之后，他会得到更重的惩罚——我们一族，若是以自我意志舍弃生存的权力与机会，不论形式为何，都会被当成是侮辱了祖先血统的罪人，得到族中最最重的惩罚，那惩罚便是不停承受着炼狱之火焚烧意识灵魂，永远不息……那种痛苦比肉体所要承受的痛苦大上千倍万倍……即使是神族，也不愿尝试那样的痛苦……”
黎辉听得又惊又愕，许久无语。
——那一种怎样的惩罚，他想不出来，但是，却连想都不愿去想。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黎辉的声音在颤抖，同时，心也在颤抖。
“但是我相信，在最后一刻，他肯定非常幸福……因为，我也曾感同身受过……换作是我，为了心爱的人，也会那么做的……一次抓不住，只要有第二次机会，就绝不可能再放弃……”他说着，脸上陡然罩上一层透明的面具，面具后的脸，依然美丽，却散发着惊人的气势，那是一种战士在战场面对万千敌人都不愿束手就擒的决心、是明知必死也绝不低头的誓死如归般的决意，慷慨悲壮磅礴大气，即使他背后需要保护的，仅是一个人，“就算是、悖离自己的族类……”
黎辉紧紧盯着松岛的表情，心底有种抑制不住的激动，让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就是这种感觉，曾几何时，我的身上，也流着同样的血，我的心底，也呼喊过同样的愿望……
——只要与你一起，就算悖离一切，也在所不惜！
“唔……”松岛突然恢复了正常，同时，目光中骤然充满爱意，望向店门口，望着下一秒即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镜也……”
随着耳熟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青年男子又风风火火冲进来，像之前一样发了一大顿牢骚后抢过一旁少年手中的冰淇淋，吃了个精光，扑过来自背后搂住松岛的脖子后，才吃惊般地叫道，“哎呀，这不是黎先生吗？真巧……”
黎辉哭笑不得地和宗宫寒暄了两句，看着松岛反手拉着宗宫的手，四支手上，并无戒指，但是两个人在左手手腕的相同位置，却有着相同的伤痕。
“贵人，我还有话要和黎先生说……”
“噢，那我到外面等……”宗宫松开松岛，一旁的雪丸已经站起来，跟随而出，只留下叫冬狮郎的少年，仍旧死死盯着松岛。
“九哥哥现在呆的地方，别说是你，就连我都无法进入……现在那里，就是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你只要按我所说的去做，绝对不容违反一星半点儿，我能保证，你会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在黎辉错愕万分的表情中，松岛又道，“但是，即便是这百分之一的希望，也需要你付出全部甚至几倍的代价……答应了，便不能再更改，否则，你就是侮辱我族的罪人，天地之间，三界六道，不会再有你容身之所，就算是神族，也无法保全你。”
黎辉轻叹一声：“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要是害怕付出代价，十几年前，早就死了……”
“那么，你就要严格执行我的指令……”
“明白了……”黎辉的眼中，有种松散般的坚定，同时，嘴角带出一抹淡然镇定的笑意。
——从一开始就知道，想得到一个东西，哪会如此容易；但是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目标，只有一个。
——有那一个，便已足够；为了那一个，不惜向神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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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衷心希望，下次再见，我们和你们，就是敌人了……”
“嗯？”
黎辉不明白最后这话的含义，在松岛和冬狮郎已经走到店门口时，他突然起身追问：“你……究竟是谁？”
松岛又温和地笑了，谦逊而有礼，低头致意的姿态仿佛是从古典故事中跳出的人物：
“这一世，我叫松岛镜也，在前世，我叫竹原彦十郎……但是在故乡，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镜。”
黎辉从窗户中望出去，咖啡厅门外，宗宫贵人一见松岛出去，便拉住他不放，说长说短地将两个当电灯泡的少年往一边赶，冬狮郎似乎被惹急了，差点儿与宗宫争执起来，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变成了和雪丸的斗嘴大战，让一旁的宗宫渔翁得利，拉着松岛笑嘻嘻地走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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