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谢谢。"
"有、有他妈什么可谢的！"赵小周冷不丁一句客气，却让褚建国大了舌头。
"我又没说谢你，你脸红什么呀？"得，赵小周这是招惹褚建国上了瘾了。
不过这次褚建国让广大群众失望了，他没能秉持着一点就着的一贯原则，而是近乎无动于衷的躺在床上，看上去是真的筋疲力尽了。
看他这样，赵小周跳下床。
"干吗去？"
"不干吗，给你滕地儿，这么挤着谁都甭想睡好了。"
"用不着！"褚建国也起来了，"我没打算睡。"
"大晚上的你不打算睡觉，难不成要夜审？"
"你该干吗干吗就行了，怎么那么多废话？"褚建国不耐烦了，本来嘛，要审早审了，至于等到现在？
"我就是不知道该干嘛。"
"那就睡觉！"
"你呢？"
"你别管我！"
"那你也别管我。"
"来劲了是吧？让你睡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睡！是不是他们白天折腾得你还不够啊？"
"那你呢？"
"你怎么这么罗索呀?我跟凳子上眯会儿就行了。"
"对呀！这不有凳子吗！"赵小周把外屋里屋的三把凳子一并搬了进来，往床边一摆，这空间马上就延展了，虽说还赶不上单变双，不过俩人躺着也用不着打架了。
04
是不打架了，可也没人吭气儿了，但相对的屋里一安静，外面的声音就开始往里钻，想不听都不行，哭声、喊声、吆喝声，刺激着耳膜和神经。
赵小周让这声音搅得闹心，他翻了个身，发现褚建国的表情也不比他好多少，同样是皱着眉，还一脸的烦躁。这让他想到了什么：
"学校的事都是陈涛指使的吧？既然不是你的意思你为什么不管？"
"管？这么个操蛋年代谁管谁啊？别人不说，就说陈涛，你以为他真份儿我？丫他妈是南城出了名儿的玩主儿，现在跟我挂着面儿，那不过是为图个方便，看中的是我们家老头现在得势，他可以变着法儿的折腾！"
"你知道他这是利用你，干吗还这么忍气吞声？"
"我......我他妈天生就熊（song二声），行不行？"褚建国腾的从床上坐起来，脸上除了烦躁还多了一丝暴戾。
"不行，你熊也得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赵小周也坐起来，口气还挺冲，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听不得褚建国这么说。
"你让谁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呢？嗯？"褚建国的声音沉得发冷，他一把推倒赵小周，掐上他脖子，"你丫是真想死是吧？"眯起眼睛，手上也加了力道。
赵小周被掐的呼吸困难，脸色（shai三声）儿都变了，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平静的就跟眼下快断气儿的不是他一样。
看着赵小周，褚建国还是垮了劲儿，他松开手一拳捶在床板上，"你他妈能不能不摆这张欠揍的脸？要不是怕你没事儿就这德性往那帮孙子枪口上撞，我也想揣着板儿砖去揳丫陈涛，还他妈能让这畜牲狂到现在？"
赵小周咳嗽着猛吸了几口气，说明刚才褚建国下手是不轻，可他一张嘴，就知道他是一点儿教训都没吸取。
"你不是说这年代谁也管不着谁吗？你还管我干吗？"
"我不是贱吗！"褚建国不冷不热的撂下这句话，扭脸儿就往外走。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赵小周拽住褚建国，"你护着我，我不瞎，不是看不见，可为什么呀？论关系，你爸恨不得整死我爸，论交情，撑死了说咱俩是同班同学。不把话说清楚你让我怎么踏实啊？"
褚建国甩开赵小周，依旧还是那句话，"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犯贱！"
"你......行！褚建国，不劳你再费神了，我这就找陈涛去，是死是活我好歹能要句痛快话！"赵小周是真急了，推开褚建国跑了出去。
褚建国先是一愣，随即也一阵风的跟了出去，好在赵小周现在体力不济，没到楼梯口就被他追上了，"你抽什么疯？给我回去！要真在这儿撞上陈涛我都保不了你！"褚建国压低了声音，他不能保证这楼里已经没人了。
"那正好，放开我！"赵小周并不领情，现在他就觉得与其被这么不明不白的护着，还不如听天由命。
褚建国没辙了，他一拳打在赵小周肚子上，趁他无力抵抗的当儿扛起人来就往回跑，进了屋不忘插上门才把赵小周扔到床上。他自己是站在窗户边儿上直喘，毕竟扛一个跟自己身材差不多的人不是什么轻省的事儿。
可赵小周这会儿是拧上了，捂着肚子从床上起来接茬儿往外跑。
"算我求你行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会儿！"褚建国没拦他，却说了几乎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赵小周站住了，"你这算什么？你用得着求我吗？只要你不想让我出去就有的是办法吧？是捆是绑，或者干脆废了我这两条腿......"
"够了！我要能干得出来还用得着这么跟你废话吗？我就是看不得你有事儿，看不得别人动你，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行不行啊？"
赵小周没说话也没动，就那么背对着褚建国站着，半天，"建国。"
"啊？"褚建国被叫得一激灵。
"我能这么叫你吧？"
"......啊。"有点儿僵硬的点了一下头。
"那你以后也叫我小周儿就行了。"
"噢......"
就好像突然跳跃了一个空间的对话，让出建国变成了丈二和尚，他是真弄不明白赵小周想什么了，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赵小周不跟他拧着劲了。
05
俩人又躺回那张临时搭起来的床上，可谁也没有睡意，又是赵小周先开了口，"建国，你会不会因为我受牵连？"
"你就少操点儿没用的心吧，现在没人敢动到我头上，就算真有人想，他们也动不了我。"
"可我一现行反革命的儿子，就这么没动静了根本说不过去吧？"
"这你甭管，我想辙，你只要给我远远的躲开他们就行了！"
"我这么躲着也不见得就真能躲过去呀。"
"确实，白天这儿也不安全，而且人多眼杂我也不方便......对了，回家，你们家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家？"赵小周有点儿不解，那儿现在可是跟众矢之的差不多。
"没错，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我们家老头儿手底下的人已经不会再盯着你们家了，学校里的人都以为你在我手里也想不到那儿，所以你先回家，加上咱们院儿不少人对你爸的事都是敢怒不敢言，更不至于为难你。"
听褚建国分析得头头是道，赵小周乐了，"看不出来，你也有心思细密的时候啊。"
"少废话！"褚建国一如既往的恶言相向，怪的是这次听上去横的没那么有底气了。"现在就走！"
俩人摸着黑儿到了赵小周家，正如褚建国所料，这里比学校安全多了，可一样是大意不得，"告诉你，你人就老实的在家呆着，别出去也别弄出什么动静来，最好让人以为这家里根本就没人，我每天晚上给你带吃的来。"
"当年的特务也就是这样了吧？"
"特务躲的是好人，你现在要躲得都他妈不是人！只要没人知道你在家，我就有办法抗住学校那群人。"
"要是他们逼得太紧就把我交出去，你别......"
"闭嘴！我左右不能让他们动你！你就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什么都别管！"褚建国不耐烦的打断了赵小周的话，把他交出去？他褚建国还真干不出这么不男人的事儿来！
"你要生在古代，准是一暴君，就没见过你脾气这么臭的。"赵小周摇着头打开橱柜儿翻被褥去了，就算是暴君，也不能让他着凉不是？
第二天天没亮褚建国就起来了，他是想赶早走，省得被人撞上又是麻烦。结果发现赵小周比他起的还在，也许，他根本就没睡。"你是不是一宿没睡？眼睛跟兔子似的。"
"睡了，就是老做梦。"说着赵小周下意识的苦笑了下，说起来，这些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睡着过，一次一次的从恶梦中惊醒，惊醒后就是整夜的无眠，根本不敢再合眼。
"那你就白天多睡会儿吧，我晚上再来。"眼看天已经蒙蒙亮了，褚建国不能再多耽搁，简单交待了两句就走了，虽然他走的极不情愿。
就剩自己一人儿了，赵小周用褚建国的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被子上残留着的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安心。
06
褚建国在回学校之前先回了趟家，洗把脸换身衣服，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儿，他必须尽可能不露破绽的让人相信，落在他手里，赵小周会生不如死。
到学校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没人先给校长室里屋的门外加了把明锁，造成赵小周被关在里面的假象。
这一招儿效果不错，平时跟他鞍前马后的几个人都了然于心没多嘴，陈涛也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可真下功夫呀"。
倒是有个新近提拔的积极分子不知深浅："建国，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们活动活动筋骨啊？"说话的人一脸献媚，但当他的眼睛瞟向那扇带着锁的屋门时，却有掩饰不住的残暴。
褚建国并不意外，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恨有个警察局长的爸爸又为人正直的赵小周那就是本能，更何况他还被赵小周当场逮到过，怎么可能不惦记着借机大肆报复？
"我好像昨天就说过了，我的东西最好别惦记着。"冷，绝对的冷，那威慑力还真压人。不过其实在褚建国心里可是汹涌澎湃，早把这孙子家里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别、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等你玩儿腻了......"
"腻了是吧？那得看他能不能挺到那时候了，昨天晚上一兴奋没收住手，这两天都没得玩儿了，怎么着，你先给我找点儿乐子吧？"褚建国把皮带拿在手里，大有随时发飚的意思。
"建国，算了。"陈涛打了个圆场儿，"大早晨的别动肝火。"然后使了个眼色给跟着他的那几个人，把这个触怒"龙颜"的倒霉蛋给拉了出去。
"最近斗争形势还很严峻，咱们是得加快脚步揪出潜藏在人民内部的敌对分子，不过......"褚建国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屋里的几个人，"这儿都是自己人，我就有话直说了，咱们自己的队伍也该捋捋了吧？咱不能让他什么东西都随便往里混呀！"
"行了，建国，这事儿交给我吧。"陈涛主动请缨，他明白褚建国的意思，无非是内部清洗，正合他意，他本来就不希望弄得人多人杂了。
"嗯，你办的话我就放心了。"对褚建国来说，眼下跟陈涛在面儿上维持着战略伙伴的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对了，刚才那小子要不要我帮你......"
"为了让他长个记性，意思意思吧。"说是意思意思，不过褚建国很清楚，陈涛出手就轻不了，可对于惹到他头上的人，他也没有手软的意思。
定了行动路线，又有陈涛出面执行，褚建国觉得能消停几天了，再有这么个杀一儆百，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打赵小周的主意了。
可惜，他错了，错误的估计了从被扭曲的人格里所孕育出的恨以及可以接纳并传播这种恨的媒介的广泛存在。
倒是眼下，确实如他希望的消停了。
靠在椅子上，他脑子里紧琢磨还有什么更妥当的地方安置赵小周，毕竟现在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但在这件事上，除了自己，再没能有能相信的人了，除非能找到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然在这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正想着，有人叫他去传达室接电话。
想来，占了这校长室的第一天，他就把电话线掐了，被推到这个位子上是坐了老头子的顺风车，到手的权力没道理拱手让人，可那不表示他就要为这天天被那些所谓的上级指示烦着。所以，传达室里专门有人帮他接电话，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事儿根本连向他汇报都不用。而现在是非要他本人去接电话不可，可见一定不是小事。
撂了电话，从他表情上就不难看出他心情不好，还不是一轻半点儿的不好。
正在这时候，陈涛来了，"呦，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是怎么了？谁又得罪你了？"
"你来得正好。"褚建国一把拦住陈涛，完全忽视他话里的调侃，"区革委会电话，说上头有最新指示，要开会，你去吧。"
闻言，陈涛把褚建国拉到外面，用一种近乎严肃的表情："建国，我是什么路子你很清楚，我们这种人只玩儿法律，不玩儿政治。至于会，我建议你去露个面儿，对你有好处。"说完拍拍他走了。
褚建国突然发现，陈涛不简单，绝不仅仅是狠这么简单，如果哪天真要跟他正面冲突了，除非动用老头子的关系，不然，恐怕是没有胜算。
07
下午不情愿的去开会，没想到一下子半天儿就出去了，天擦黑才完事儿，褚建国差点儿急出内伤。
表面儿上，得激愤地应和，让自己在群情激昂里不显得突兀，心里惦记着小周儿，他一人儿跟家一天了，到底成不成啊。
所以刚一散会，他就蹿了出去，骑上他那辆二八铁驴一溜烟儿的没了影儿。可急归急，路上还没忘了买吃的，20个火烧半斤酱牛肉，揣到怀里继续骑车往回奔。
到了赵小周家门口，确定四下无人才轻轻的敲了敲门，"小周儿，我，褚建国，开门。"
门开了，一闪身儿进去赶紧又把门关上。"今儿没事吧？"边问边掏出吃的塞给赵小周。
"都没人知道我在家，能有什么事儿？"赵小周接过来放在桌上。"你呢？没人怀疑？"
"我你就别管了，赶紧吃饭吧，饿了。"说着抓起一烧饼来就啃。
赵小周也算摸着他的脾气了，见他这样儿，也抓起烧饼，反正他也饿了，那就先吃饱了再说吧。
结果烧饼是眼瞅着少，可牛肉却没人动。
"你把这吃了！"褚建国推给赵小周，用的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一人一半儿。"赵小周推回桌子中间。
"让你吃你就吃，少跟我讨价还价！"褚建国再次推过去。
"你不吃我也不吃。"这包牛肉又回到了桌子中间。
褚建国怒了，"你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按我说的做一回？你怕我在这里边儿下毒是怎么着？"
"还是这样像你。"赵小周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以为然。
"你......你是真他妈有病。"一句话让褚建国没了脾气。
"那你主动摊上我这么个大麻烦不是更有病？"
"还没准儿真让你说着了。"褚建国居然没否认。
"你赶紧躲开不就得了？"
"我说，你再说这话就没劲了啊，你把我褚建国当什么人了？"
"好人。"
"呃！"这俩字儿差点儿让褚建国噎着，"少给我戴高帽子！我是好人？你别屈了这俩字儿！"
这回赵小周没跟他争，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儿就行了，他承不承认都没影响。
不过说回到牛肉问题，到了儿褚建国也没拗过赵小周，还是一人一半儿了。
08
这种完全地下式的接头儿就这么进行起来了，为了方便，褚建国还去配了把赵小周家的门钥匙，为了怕赵小周白天一人儿在家闷得慌，隔三差两到学校图书馆去顺几本书回来。为这，赵小周一个劲儿的夸他细心，夸的他都想骂人了。可惜褚建国这火爆脾气对上赵小周就一点儿都不好使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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