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唇角翘起,露出酒窝来,"多谢告知。" 白衣少年伸一只手出来,甩一甩大袖,丝毫不顾这有些不合身的衣服对自己动作的影响,而他腰际长剑铿然而出,伴一声金铁长鸣,跃入他微抬的白皙手中。 握剑之时,玲珑神情骤变,原本温柔笑意遁去无形,只有剑者的孤高在他身侧盘桓不去。柳烟意欲驰援白羽如意,又不见叶歌及枫华,焦急之际,想要速战速决。但玲珑一剑刺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 玉箫半举,以势化力,柳烟本便是成名人物,此时已有防备,不会教虚实变化所瞒。而玲珑此刻似无杀意,旨在拖延时间而已--柳烟急于突破,却反成长久之战。 另一面如意轻唤白羽,青衣少女回望一眼,唇际含笑,"后悔么?" 不用答案,至死不悔。 两柄长剑相互一交,剑光相合,正是平生绝学而出。 夕之舞,暮之语,夜之歌。 未知冥使,夕暮歌诀。这一式出自未知习儒秋,本便是极霸道的功夫,绝不会因名字而弱了半分。周蓦捷知是难抗,无意硬拼,闪身而开。不及他回呼属下,未知黑衣已然躺倒一片。 仅用一剑,杀戮陡生。周蓦捷红了眼,剑意一滞之后更添威猛,白羽本便受伤,强撑一刻已是无力支持,此时不由俯身咳血。如意格开周蓦捷一轮攻势,惊呼道,"首领!" 少女强撑身子,"你许久不曾这样叫我,如意。" 习儒秋环抱双臂,冷眼旁观。白羽如意心知不妙,急攻周蓦捷。周蓦捷知对手如困兽反扑,不敢撄其锋芒,然此心怎可取胜?如意白羽剑芒再出之时,周蓦捷又欲规避,谁想身后已有一剑,静悄悄地顺着他退后的动作,穿透了他的心房。 "未知中人,只懂逃避,不如去死。"出剑者声音很低很冷,剑锋拔出,冰雪般长剑并不染血。少年枫华一击得手,身形腾起,欲回助叶歌之时,习儒秋已经掷出了手中青青的剑。 那一剑之快,超过所有人之想像!枫华还想闪避,却哪里闪避得了,习儒秋掷出之剑一剑穿透他的右肩,几乎将他钉在墙上--碎心剑哐啷啷一声落地,枫华踏准窗沿之时,习儒秋已经拿起了地上的碎心剑。 "你又不是首领,胆敢在我面前杀人?"凌厉目光射向枫华,枫华咬牙反手拔出肩上长剑,封住穴道。血湿白衣,他面色随流血更加苍白,唇边却浮出了讥嘲的笑意,"你还是杀不了我,是不是?" 枫华一足踏着窗沿,风声猎猎,将他染血白衣吹得翻飞,屋下习儒秋冷笑道,"不知好歹,不识大体。孽子如你,留之干甚?玲珑!" "是!"玲珑本与柳烟纠缠,听令之时,身形陡然弹起,手中长剑径直刺向枫华。枫华左手持剑,堪堪接下一击,却不由倒入屋中。玲珑落地,又跃起,轻身功夫好得让人惊讶,但他终究慢了一慢,追上之时,叶歌已迎下他的长剑。接招变招,身法快极,"玲珑君,真要赶尽杀绝?" 叶歌尚喝问,身后梅梅身形虽已迟滞,此刻却毫无他虑,一剑刺向叶歌后心。叶歌斜抬横笛,眼中闪过狠厉的光,那一刻他拼着受玲珑一剑,也要护二人周全!笛中藏剑吱地一声弹出,那一道细细的白光,骤然射入梅梅心口。 血自后溅出,叶歌觉得身上温热,也见有一二滴鲜艳的颜色溅到了玲珑脸上。玲珑想是从未遭过此等变故,居然愣了一愣。叶歌已寻着机会反击。笛剑拔出,反手绕前,玲珑半身后折,闪过一击之时,身形也急急后纵。 "梅......梅梅?"玲珑似是有些恍惚一般,伸手蘸了脸上血迹,放在眼前。黑衣的小少年无力地瘫在地上,血自身下涌出,有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映着他蛇一般的眼。如今,就连那眼中的瞳子,也逐渐散开。 叶歌知道梅梅像什么人了。 "你,杀了,我。"沙哑的声音,梅梅一字一字,从喉中呛出带着血泡的言语,"你,叛徒。我,不原谅。不原谅。" 那孩子的面上,逐渐涌起一个恶毒的笑容来。人就那样笑着慢慢僵硬了,而叶歌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梅梅到底是为了什么。 "请安息。"枫华轻轻走上,抚闭了梅梅的眼,"叶歌......"他想说什么,却又踟蹰,最后只道,"这就是江湖,免不了。"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玲珑忽道。 叶歌摆势应战,见那容颜秀美的少年,面上第一次涌现杀意。 而院中,未知方也只剩下最后一个黑色的人。 手持银剑不沾鲜血,回手之间过招接招极是轻松,一人对三人丝毫不见颓势,柳烟暗忖,不愧是未知总管--但是,要为师父报仇。 她要杀了习儒秋,如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习儒秋一手持碎心剑,轻松格下三人攻势,如意白羽连番激战,气力已竭,此时几是柳烟一人与习儒秋相对。剑招间隙,习儒秋忽向如意道,"孽徒,既已背叛,便不必顾虑!" 柳烟面色一寒,"你便是习寂罢!" "女人,你如何知道吾年轻时名姓?"碎心剑挥出,剑气撕破柳烟面纱。见那美丽面容,黑袍的男子不由一怔。柳烟秀眉一蹙,左手扣的七枚小叶连珠射出。 同一刻,如意白羽双剑一合,三人的攻击,就看准那意料之中的一怔。 习儒秋目光一冷,立剑身前,双掌催动,一打柳烟,一打白羽。向柳烟所去之招变化甚快,转眼间击落她所发暗器,而右手一掌,拼着受白羽一剑,硬生生轰在白羽心口。 于是那一剑消褪了光华,只在习儒秋黑衣之上擦破一道口子,甚至不曾伤及肌肤。 白羽的身子如断线纸鹞远远飞出,黑袍人左手一翻,丢回小叶,柳烟举箫应对,也被逼退几步。如意在追击与回顾之间愕了一瞬,身形疾掠向白羽去。 习儒秋并不追击,只道,"去看那孩子最后一眼罢,虽是孽徒,毕竟曾是习某弟子。" 他清冷的眼,凝定在柳烟身上,"你太像她了,但是不是你,你要年轻许多。"言语之中,带着对过去的惘然与对世界的嘲弄,最后凝成一声叹息,"简清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呢?"面对师门仇人,平静心中泛起波澜,柳烟握箫,唇边却不自觉露出了笑意。她一手扣住暗器,伺机发出,听习儒秋道,"习敏在哪里?" 果然,是小敏而不是卢冰洁。 柳烟冷笑道,"造成旧日一切的人是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不想言及旧日。"习儒秋的面上,慢慢浮现了带着残酷的笑意,"我只要与简清有关的人都死。" "如今,你做了与那个人一样的事情。"如意起身之时,语调冷得不似人间。白羽的眼已然合上,那一朵白荷,终于凋零。 "师傅,先生,你要我怎么叫你?"如意眼中冷厉,抬手之时,竟是不顾自我,只求杀敌的至极之招。 夕暮歌诀,以心御剑,然而如今人死,心碎,剑又从何而出? 天上天下,凭谁可逃离死这一字?
旧游今在否?旧文几时焚?(下) 至极之剑,夜之轮回。如意平静眼眸之中,只带有决绝死志。长铗刺出,血的光泽迷了他的眼睛。 至今还没有人能触碰的习儒秋,居然受伤! 如意之剑,本朝习儒秋心房而去,但习儒秋反应极快,轻抬左手之时,一剑刺进他左手尺骨桡骨之间,转手之时,堪堪卡住长剑。如意长剑已失,习儒秋飞起一脚,将他踢回白羽身边,"很好。"习儒秋终于道,"你们是真的敢与我抗衡的徒儿。" 如意不语,爬起身,抱起白羽,闭目之时,剑光已起。 死生何干? 一剑击出,满城风铃响动。风铃声中,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如意不再看逼杀的恩师,他的世界中,只有怀里的少女。 温柔地,最后对他绽放微笑。 剑气袭来,旧日重现,谁听见了夜的歌谣,又谁在旧日门前枯待? 柳烟长箫,也在同一刻,点向习儒秋后心。 "先生!" 白色人影,自屋上飘然而下。刚有杀意的玲珑惊觉屋下气氛不对,急急驰援,一剑直刺柳烟。柳烟应变回身,叶歌亦追着玲珑而下,可玲珑实力全不可测,一对二的不利,竟在几招之内全遭化解。 习儒秋一剑之后,如意面上仅余惊怒,"你--" "你们不都想越过我的尸体么?断了你双手拇指经脉,你以后再握不得剑。我收回给你们的,想寄身乡野,就去罢。"习儒秋淡淡道,再不管如意,侧手拔出卡在臂骨之间的剑,回手一掷,击落三枚小叶,"你是简清的弟子。" "与你何干?"柳烟声音冷然,玲珑此时并无杀意,却很是难缠,叶歌会意,一轮速攻拖住玲珑,让她抽身重对习儒秋。 而习儒秋笑了起来。从来不笑的人笑了起来,年轻时代的他是什么模样,会让那个女孩神魂颠倒? "与简清有瓜葛的人,都该死。" "那你自己该死不该死?"柳烟唇角一挑,长箫攻出,招式之间,全是以命搏命的战法。习儒秋剑走守势,左手轻垂,血顺着他的衣袖流下,滴到青石的地上,一点一点绽出鲜艳的花朵来。而在那同时,碎心剑剑气不减反增,每一剑都伴着流光风吟,旧事已矣,如今却又重复过去的一战--这一战,还余下什么意义? 长剑几次险险擦过颈项,却又不愿真的狠心划下。或许还是相似的,这个年轻女子与多年之前的昕洁,但他少年时所爱的人,多年前便已死在他自己的手中。 叶歌仍然与玲珑相敌,额上一点点冒出汗珠来。而玲珑,为何还是不露疲态?"夜师兄,"笛剑交汇之时,玲珑道,"你还是不曾后悔么?" "自己选择的路,再苦都得继续。你说是不是,玲珑君?"叶歌淡淡回答。 玲珑面上表情变幻,剑势略歇之时,终于变成了恬淡的微笑,"是的,夜师兄,你我各为所执,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你。杀戮之命运,看来我也逃不过了啊。" 命运?叶歌些微讶然之时,忽地看见习儒秋放过的如意白羽。他本以为习儒秋已放过二人,却见如意面上似有泪痕,呆坐院中,惘然一般。而白羽--只是静静躺在如意怀中,再无一丝气息,就如同,他的梦魇一般。 叶歌因白羽之死而惊怒瞬间,玲珑一手快剑如电袭来。叶歌抬笛格挡,那快剑中却藏有大力,一招之下,他胸中就气血翻涌,几乎吐出口血来,而玲珑招招抢攻,并不逼命,却让人招架不得--叶歌勉力向后跃出,玲珑紧追不舍之下,他又挥出了手中的竹笛。 破军之星,命带不祥。你知我为何叫你夜歌? 曾经希望被姐姐呼唤的心,现在在何处?叶歌在身子被击飞的一刻,心中闪过无数难掩情愫。而玲珑,看着叶歌摔倒的同时,只是静静收起了手中的剑,右手微抬,竟出惊晴之势。 叶歌爬起身子,抬手而立,心中空灵。手里竹笛,本就是与旧日相连最后的物事。 风的声音改变了。他极徐极徐地,将手中竹笛举至唇边。 惊晴一招拂过,叶歌闭目,只听得玲珑在他耳边道,"对不住了。" 言语之时,便是反击时刻!叶歌依旧闭目,动作已变,竹笛中暗剑弹出,直刺玲珑咽喉--距离拿捏刚好,即使惊晴击杀自己,也可除去玲珑--以命换命的打法,你怕不怕? 玲珑并不似他那般对死毫无畏惧。 叶歌只是赌这一局,并且,赌赢了。玲珑果然停了攻势,抬手挡那一剑。惊晴击上笛剑,叶歌借力远远逃开,也见玲珑白衣之上,一缕血迹蜿蜒而下。 未知损兵折将,带来杀手损失殆尽,而一直不曾折损的两大高手,也终皆受伤。 习儒秋与柳烟相敌良久,见那年轻女子渐露疲态,却一次次拼了命反击。是一心要杀了他么?习儒秋剑不大顺手,左腕又伤,柳烟左手之中暗扣下最后三枚小叶。 水天相接,一叶飘零。如此近的距离,应当不致落空。 小叶射出,习儒秋恍若不觉,然那三枚小叶均已击中。柳烟知黑衣看不出伤损,只见习儒秋终于叹了口气,"果然,不会是她了。她是不会有如此恨意的。" 六国之语,世无轮回。你还当这里是邺,任你生生不息不成? 习儒秋目色一冷,不再缠斗,受伤左手一掌震开柳烟,身形已至不远,剑起之势,正是如意起先使出的一剑。夜之轮回。 "先生!"那一剑起势之时,连玲珑也回头惊呼。 叶歌倚墙喘息,他几乎已无反抗之力。如今玲珑被习儒秋勾去神思,方可得空稍事休息。玲珑伤了右手,却不去管,只是看着习儒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习儒秋出如此决烈之剑。 就连心如死灰的如意,也不禁抬头。 "爹爹!"少女的唤声,却能让最锋利的一柄剑,也缓缓入鞘。 习儒秋默然收剑,侧身之时,围墙上一个白衣少女翻了一半过来,泪眼婆娑,"爹爹,不要再杀人了,好不?你看看小白......" 真是选的好时机啊,叶歌颓力坐倒,只是,白羽是不可能复生了吧。 "你要我放过他们?"习儒秋静静开口,眸子冷厉。 小敏跳下墙,露出很难过的神情,"为什么要杀他们呢?啊,血......爹爹受伤了?"她跑到习儒秋身前,捧起父亲的手,抬起头望着高大的父亲,"爹爹,我们走罢。" "习敏。"习儒秋目中刚有温情,顿时又敛起,"他们不是说你已回去了么?" "我哪里敢回去啊。"小敏一把抱住习儒秋,埋头在他的胸前,"爹爹不要逃走了,柳姐姐说过你的故事,我听了你的故事和她讲过的故事,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但是原来死掉的人,即使你们互相杀死,也回不来。简清已经死了,阿娘也已经死了,你杀了他的徒弟,杀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用......那样,爹爹只不过是一个屠夫罢了。"她抽噎着哭了起来,"而我,我不要当孤儿......" "我知道了。"习儒秋叹息,抬手抚摸女儿的头发,"过去种种果然谁也无法摆脱,某既然如此,又有何面目要求忆枫放下?小猫儿终究成不了虎豹,我的孩子啊,你倒是真正看得开的人。"他声音一凛,"玲珑君,任务完结,走罢。" 玲珑道,"少主那边,要驰援否?" "如今,我已对他不抱期望。"习儒秋淡淡道,"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你先等一等,我还要去告诉一个小子一些话。敏儿,你如果有要对他们说的,我走了以后随便说。我会留记号给你。" "好的。"他终于看见梦中的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原来,昕洁的心,一直都没离开过。 黑袍人上了小楼,重新面对枫华,枫华已是无力反抗。 他肩上的伤火烧火燎地痛,让他连精神都无法凝聚,望着习儒秋的目光,已是有些飘忽。 "我不知道,真相对于你而言,是解脱还是负累。"习儒秋道,血顺着衣袖滑落到地板上,红得刺眼,"你有权发问,要我告诉你什么呢,未知的孩子?" 枫华轻轻抬起眼,言语之间,只余最后的无奈,"为什么背弃我?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追杀我?你们从来都不告诉我缘由,只让我承担结果。你们告诉我我的父仇,却也让我知道那是我不能战胜的敌人--我对于你们,是否全无用处?" 习儒秋听他言语,唇边渐渐涌起嘲讽之意,"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啊,燕筠--为什么是追杀你而非保护你如你的兄长,为何没有人告诉你要你消灭未知以取而代之,为何连红叶夫人都会对你下格杀令?因为是你,燕筠,你去憎恶命运罢,你这不应出生的孩子。把你的剑拿去罢,将我的剑还给我。真相对于你而言太残酷,我希望你有可以走出去的一天--因为父辈的罪,不应由你来承担。可惜红叶本以为你们能够成器,却只看见你们软弱好似你们的父亲--哈,你也如此,忆枫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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