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终久远,恩仇掩吾心(上) 听了那样的话,叶歌还是无语。说话人淡淡道,"解他禁制,如今他也逃不出去。" 叶歌起身之时,终于看见了真正的燕忆枫。依旧是秀逸的眉,还有那双清冷而平静,蕴含世上一切生与死的黑眼睛,如今那黑衣年轻人少了面上乱糟糟胡子,在薄而坚毅的唇边上挂了一抹笑。叶歌发现燕忆枫居然比上次所见还要吸引人的目光。黑衣的年轻人笑了一笑,缓缓道,"我就是燕忆枫。" 叶歌垂下了眼,道,"原来真的比传说中还漂亮。" 燕忆枫抬一抬眉道,"漂亮有什么用处?纵然漂亮了,手下还是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叶歌总是觉得燕忆枫面上挂着的笑不怀好意,言语之中也带着嘲弄,只好不言语。燕忆枫却似捕捉到了他的心思,以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耸肩,"在街上偶遇太麻烦了,所以我让紫竹带着小梅梅去堵你。紫竹出马,速度果然比我自己要快得多。" 叶歌道,"我不想加入未知,如今我已习惯了浪子的生活。" 燕忆枫又耸一耸肩,道,"我真是笨透了,没想没有胡子也色诱不到,今日真是丢人丢大了,让紫竹公子看了笑话。" 燕忆枫说那些话的时候严肃得很,一点玩笑意思也没有,而叶歌也愈发不知燕忆枫表示的是真是假。燕忆枫又道,"看来,在外面你懒得去好好想回来的事情,先在这里待一会也好。梅梅去找间好的上房,我们要款待夜之歌。" 款待,这算是软禁不是?叶歌叹口气道,"燕公子,叶某无意与未知为敌,组织中能胜过叶歌者那么多,何必一定要叶某重入未知。" 燕忆枫淡淡笑了笑道,"因为我不想杀了你。现在你可不要想着逃走,这里如今是我的地盘,我一向对把人关起来很有信心,虽然杀掉一个人更容易一点。" 叶歌无语,那小黑衣道,"走罢。" 那是叶歌第一次听见梅梅的声音。梅梅的声音沙哑至极,几乎只有唇齿之间的摩擦声,一点也不好听。叶歌看向梅梅时,小黑衣给他指出了路。叶歌只得走上那条他觉得死定了的道路,却听见身后燕忆枫悠悠道,"连说谎而换取生存的尝试也不做,看来我好欺负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叶歌忍不住止了脚步回头,燕忆枫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连唇边那丝微笑都依旧原样,但他眼中超然的平静却让叶歌打了一个哆嗦。叶歌敛下心神,平静了声音道,"公子智谋,在下也非不知,何必谎言--而色诱之说,就算在下有断袖之癖,也不会让燕公子抢先闯入在下的心啊。" "哦,"燕忆枫大彻大悟似地道,"原来如此。" 叶歌走近那间所谓的上房,发现屋子里没有一扇窗。这样的房子应当整日点烛不是?只不过屋中也是黑的。 "你不是冥使夜歌么?"梅梅以幸灾乐祸的口吻道,"在这黑夜中唱你的歌去。我就看看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你要的!" 叶歌无语,走进屋中,身后门瞬被关住。叶歌闭了一会眼方睁开,他看见屋中有张床,就躺上去,如今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保存体力--未知众人不会以饥饿来威胁他罢?老天,饿死还是失节,这样二择一么?他可不是什么穷书生。 叶歌在黑暗中过了不知多久,听见门吱呀开启的声音。最微薄的光线此刻都能刺痛他的眼睛。叶歌眯了一会眼,看见门口站着的男子,大惊之下拜伏在地,"先生--" 他看见的那个男子与十年之前一样,较长兄年长,比父亲年轻。那个人问他,"你是谁?" 那是与昔日一样的问题,但他却不能答出昔日那个答案。叶歌道,"我叫叶歌。" "你还是用了我给你起的名字,是因为你觉得以你如今的身份,已不能与你的真名相称?"习儒秋问。 叶歌默然。屋门处的男子站在光中,几乎看不清表情,"起来罢,你既然已经叛出未知,便不再算是我门下,何必再拜。" 叶歌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叶歌只叛未知,不叛先生。" 男子冷笑,"小小年纪,这么迂腐。我要你死你死不死?" 叶歌哑然,久久方道,"但我如今绝不能死。" 习儒秋叹一口气道,"如今你依旧不知为何我将你命名为夜歌,不明白也好。我只想知道,如今你是否坚持要叛未知?" 叶歌垂目道,"我再不愿受人摆布,未知的一些做法我无法认同。" 男子不再言语,叶歌抬起头来,看见了习儒秋在光掩盖下的眼。那一双冷峻而锋利,能够看穿一切的眼,让他觉得战栗。叶歌道,"先生--" "你既然已经不是我的徒弟,先生一词,便不必说出。"习儒秋道,"如今我不能勉强你加入,你心不在此,但我也不愿看你成为组织的敌人。只不过我还没有到杀一个弃徒的地步。" 他步出门,道,"让你师兄告诉你罢。" 随着门关上,屋中又入黑暗。叶歌在黑暗之中,想起方才习儒秋所言。夜歌之名,所为为何?他久久才起身,又躺回床榻。先生那样言说,下一个来的应当是如意不是? 想起如意,叶歌便又忆起白羽来。白姐姐如今在哪里,安好么,逃过了未知的追查而自由了么?他记起那少女凄凉的笑容,那是他们前次相见。我们一定都要好好活着,直至重逢之日,他暗暗起誓。 又似过了许久,门方开启。叶歌缓缓坐起身,门外的人拿着一支蜡烛,进屋之后身后的门关上了。叶歌下榻,转身,二人都不发一语,但他又见到了如意。 屋外有扣上锁头的声响,叶歌无语,如意也无言。二人相对许久,如意方道,"如果先生也不能说服你,我来这里本来就是没有意义,因为你不会回心转意。"说着迅速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叶歌不要乱语。 叶歌示意点点头道,"回心转意很难,叶歌做不到。心都没了,还有什么地方可回呢?"一面从如意手中接过一个纸团。他叹了口气,拆开了纸团,口中却道,"无论怎么说,我心已如铁。" 如意看叶歌拆开了纸团,淡淡笑了笑道,"先生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在下怎堪多言。不过命令在于,如果我不能让你回来,就要自己杀了你。" 叶歌已然看完纸条,他眉头微皱,道,"所以说,若我不加入,你就得为组织除去隐藏的威胁。" 如意佯装叹口气道,"而我可不想杀你,虽然注定你如今无法再出去。我知道强迫你毫无意义,但希望你终究还能迷途知返。" 叶歌微微抬眉,露出些询问意道,"迷途知返?从前才是迷途。如今我走上了我要走的路途,再没有意愿回头。" 如意点点头道,"你是在逼我。" 叶歌也笑,道,"相互都在逼迫罢,你与我虽是故友,又谁比谁更正确了。" 二人会心,如意轻轻吹灭了手中的蜡烛,屋中漆黑,剑已出鞘。 叶歌在那黑暗中,听见如意唇齿之间的声音。"相信我。" 屋中响动停止之时,燕忆枫推开了屋门。叶歌躺在地上,身上衣衫为血染红。如意面色苍白,剑上尚有最后一缕新血。他向燕忆枫道,"少主,事情已然办妥了。" 燕忆枫站在门口,一手轻微扶着剑柄,唇角又挂上了他素来的笑容,"好,很好,这就算是都办妥了?" 他看一看叶歌,少年躺在血泊中,似乎没有一点生气。燕忆枫看着叶歌的时候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开心了许多,"很好很好,好一场应该在这时候演出的戏啊。如意,我看不出你还有这样好的天赋,当年没有把你卖到戏班子去,倒是我的过失了--"他面色一沉,"装死的桥段太老套了罢!夜歌,又不是你的血,装得那么可怜干什么?" 如意道,"少主是信不过在下了?" 燕忆枫淡淡道,"以你的立场,你不应该这么轻易杀了他,下一步你会要他的尸身,顺便把他放走,自己继续当我的好下属。当然,就算玲珑我看都不能这么快呢。但是我想要夜歌加入组织的愿望,可是高于我除掉祸患的愿望。你应当知道,而他也应该知道。" 如意叹口气,"在下欺瞒少主又有何意义?少主何不派人看看?" 燕忆枫道,"罢了罢了,派人能派谁?紫竹不一定打得过你们联手,被你们抓去当人质,我可还舍不得他。梅梅的话舍得是舍得,派去送死也不是什么好事。玲珑那小子心软,怕被你们说些什么帮你们逃走了,我最可爱的小雏鸟也就被你们带坏了。我自己去看?我可是怕死得很,让夜歌自己装死去罢,关门了,你给我出来。" 如意无奈,只得往门口走。他身后叶歌忽道,"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不是么?" 叶歌忽地站起,笑起来的时候,又是素日的懒散不羁,"怎样?如意大哥,我说过了,随我一起叛出去好了。你再在这地方,这里除了仇恨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给你了,我们一起走,怎样?" "真是恼人啊。"燕忆枫亦笑了,"本来就没几个人,这一个个跑得真够快的。或许是我这做首领的没有能力引领你们,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呢?" 如意返身,走至叶歌身侧,转身向燕忆枫道,"少主,事已至此,如意无话可说。白羽之事对如意而言已是打击,我再不能失去这小兄弟了。" 燕忆枫耸肩,"于是想两人一起死在这里?" 如意垂目,"不敢奢望少主手下留情,不过我二人也自认不会轻易输给别人。" 燕忆枫不由又笑了起来,"小小年纪,好大口气,一起在里面呆着吧。我就看你们要挖几天才能挖出去!" 他退后一步,关上屋门。如意要上前已然晚了一步,门闩卡上的声音沉重刺耳。叶歌听见燕忆枫声音自外传入,戏谑得让他想要皱眉,"夜啊,你方才不应当偷笑的,其实你装死很似真的。" 叶歌叹口气道,"那么,我们就挖个洞出去。" 如意道,"幸好我手中还有一把剑。"他看看自己的剑,苦笑道,"燕忆枫这人还给我们留了一把剑,我是不知道他心肠何时变得这么好的。" 相思终久远,恩仇掩吾心(中) 燕忆枫躺在躺椅上看屋顶的时候,他期望自己不要听到太过响的挖洞声音。身后有人推门,他可不管推门的人是谁,直至那人的眼映在他望着屋顶的眼中之时。 "哟。"他轻轻抬手致意,"泠盈,不伤心了?" "你也不伤心了?"她就在他的上方,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打量着他,声音轻得似风,淡薄如雾,"我们都有什么好伤心的?比我们更伤心的人在这世上多的是,伤心和自怨自艾都只是让自己觉得舒服罢了。" "抢我的话头。"燕忆枫一笑,"不恨了?" 她点点头,差点碰上他的前额,"原来太爱了,才会变成恨,那也许应当说是不甘更确切一点。如今爱还剩下一丁点,不甘还有,不过也没有恨那么多了。反正你爱的人不是我也没办法,你爱的那个人我也喜欢不是?萧君总是一个很让人喜欢的人。" "哎呀呀。"燕忆枫躲过去,伸个懒腰站起身子,"另一位仁兄听见了怕是会吃醋,你不怕被人追杀么?" 那清丽女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了,那种寂寞无边的笑意让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追杀了又如何,你知道我不怕死的!" "盈啊,你是个傻丫头。"他终忍不住叹息,"怎么不看开些--"但那同一时刻他又硬了心肠,"别忘了背弃,那是我们作为敌人的证明。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也不要再前来让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了啊。" 她看着他的眼,"萧君也知道?" 他不讳言,"是。" "但你一定从未说出口,你从来都拈轻怕重的,"女子又笑,"所以如今你身边那位会吃醋的仁兄,也如同我们昔日一般信你。" 燕忆枫笑道,"那位仁兄根本不相信我,我们互相欺负,彼此骗着玩,就像大家还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样。你们两个都少年老成,明明比我还小,总跟个大人一样,说些严肃古板让我讨厌的事情。" 而泠盈又露出了那样悲哀的笑容,"你只是不说起。" 燕忆枫叹口气,"我已经结束了,完完全全染黑了。只不过若你们要追问什么,我都会说无可奉告。" 他方说着那些,湛淇推了门进来,那年轻医师见了泠盈便道,"哎呀,阿盈怎么这么好久不见了?" 泠盈不理湛淇,只淡淡道,"你方才说的十一岁的仁兄也来了啊。" 燕忆枫笑笑道,"可不是,人还与你招呼呢。" "哎哎。"泠盈忽地笑了起来,"你可别再对他不起了,你们这群十一二岁的小孩。" 她返身时对湛淇意味深长的一笑,湛淇是不明就里,也不好多猜,只对燕忆枫道,"忆枫啊,我好像听见了有人挖东西的声音,是这个客栈地下找到宝藏了么?" 燕忆枫依旧带着促狭笑意道,"两个小鬼挖地洞,不知道能挖出些什么,别管他们。近来不见你,是你冻疮膏店子开张了还是怎地?" 湛淇叹口气道,"我赔光了,现在只有吃你的份,连工钱都不能给你那些丑手下付。" "可惜可惜。"燕忆枫悠悠道,又摊回他的躺椅去,"看来你只有到了没钱的时候,才会想着跟随我啊。" "跟随?"湛淇翻个白眼,"我用得着跟随你?你只不过是提供雇工给我罢了。" "至于么,"燕忆枫淡淡一笑,"唉,真似做梦一般。" 久远之前直至如今,那并非特别久长的岁月,为何他会觉得自己很疲累呢?事后去回想一下,一切的孤持都变成了愚蠢,而所有的矜骄也全以伤痕告终。若还能重复一次过往人生,他会不会依旧走上这同样的路途? 湛淇推开了窗子,晚照给窗口的年轻人镶上金色的流苏边。燕忆枫听见湛淇缓缓道,"是啊,人生在世如梦一般,可笑是我们都只能活一次,却一直在重复过去的错误。" "你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燕忆枫闭着眼,只笑。 湛淇在窗口仰面,唇角微挑,"我比你年长,你总是忘记这一点。" 但是连看起来也不一定年长不是?燕忆枫依旧闭着眼,转念少年时,如今尘埃落定,昔日笼罩的却是一连串的过错。你说这世上知音稀少,无人听你断弦,啊,这只是比喻。燕忆枫赶走那不知自何处来的胡思乱想,睁开眼,站起身子。湛淇依旧站在窗边上,手笼在袖子里。他回过头的时候,面上有一点燕忆枫称之为奸诈的笑,"喜欢拿真人做雕塑的尹大小姐上门来找你了,可能要你配合一下。" 燕忆枫撇撇嘴,"她似乎很想抓走我。" 湛淇又笑,"让她抓抓看嘛,反正你总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死掉。" 燕忆枫发现自己确实从来没想过可能会死这样的事情,他随即听见琵琶轮指的声音,门口的女子神色倦怠,打了一个轻轻的呵欠,道,"美人,跟大爷走吧。" 燕忆枫哭笑不得,"跟你走,可给得了我多少前程?" 尹晗缓缓抬目,露出一个乏乏的笑,"忆枫啊,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促狭。我可没开玩笑,乖乖跟我走,否则姐姐教你跳舞。" 湛淇听见,不由也笑,"好好,跳来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你跳舞呢,忆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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