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晴睁了眼,见是燕忆枫,连忙拱手道,"没看见未知主人,恕罪恕罪。" 燕忆枫耸肩,"小叶呢?" 辛晴笑道,"小叶丫头竟然能得到未知主人垂青么?真是好运气的娃娃。她跑哪里去了我是不知,但以未知主人的魅力与小叶丫头的性子,我看她当会乖乖跑上前来才对。" 燕忆枫耸肩道,"今日我似已听了太多之类词语,对一个堂堂八尺男儿说这类话,某可否以为是不被敬重呢?" 辛晴道,"不敢不敢,不过未知之主的容貌是众人皆知,并非我小小辛晴不提便无人提起。" 燕忆枫又叹了一口气,"对于我这样一个男子汉而言,我可以认为你的说法是对我在言语上的侮辱么?" 辛晴耸一耸肩,"我可是没有侮辱未知之主的意思,如果阁下不希望我夸奖阁下的美貌,我也可以按照你的愿望说你奇丑无比。" 燕忆枫摇摇头,"不与你说这些。晴公子居然这么促狭,我原本也不知。识人识面,看来我是总被你们当作易与之辈了。" 这回辛晴又笑了起来,"因为你作为头子还太年轻啊。上次小柳告诉我,你这么年轻的组织头目,总是要比那些一看就老谋深算的好欺负一些。" 燕忆枫道,"小心燕潇拧了你的头。" "大好头颅,谁人拧之?"辛晴摸摸脖颈,笑道,"走了,别过。" 辛晴走向燕忆枫曾前来的方向,燕忆枫望一望天,轻出了口长气,又走向前去。他行路的时候思度尹晗与湛淇去了哪里,为何湛淇会那样看自己--在湛淇回来之前他不会知晓,湛淇若是回来了,之后他也不必知道。 燕忆枫走在石板长街上,听见远远箫声呜咽,一缕直传入耳。他走过去,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人,他知道那吹箫的人在等待谁。 燕忆枫走上前去,不算太远,箫不是一种声音很大的乐器。那地方依旧无人,除了屋中吹箫的年轻男子。 燕忆枫在屋外停下脚步,箫声适时地停止,一曲未终。吹箫的人抬起了头,道,"你来了。" 燕忆枫笑了笑道,"你听见过睡不醒的尹晗的声音么?" 萧漠面上依旧是他素来恬淡的微笑,"不曾。" 那她说什么让我找那些过去有瓜葛的人,燕忆枫轻轻咕哝,又对萧漠道,"今天天色甚好,不是?" 萧漠点一点头道,"今日光比前两日强些,更不敢睁眼,怕被刺痛。" "怕见人?"燕忆枫毫无作用地耸一耸肩,道,"你还想揍我。" "我来这里便是为此。"萧漠不紧不慢地道,"若不揍你,你总是不长什么记性,燕君。" 这种称呼,这种称呼?燕忆枫叹了口气,道,"尹晗来了扬州。" "她让你吃苦头了么?"萧漠轻笑道,"那位大姐似是最看不惯你,将你狠揍一顿也未尝不可。" 燕忆枫道,"你知她,也知我。" "正如你也知我一般。"年轻人的手指握紧了箫,"若你我并不相知,当初本就无法背弃。" 他又将箫放至唇边,依旧是那凄忧的调子。燕忆枫和着音律,轻轻吟咏,"往事千般言说,不遗余生。沧浪里,涤尘缨。仰首观、天中繁星。竹笛意安存?三分夙梦,犹未忘长亭。 "梅花落,明孤灯。待新愁旧恨,描我骄矜。世上今昔同否?与孰相争?方已矣,时初晴。醉笑人,谁人还听?" 萧漠忽地停了箫,一言不发,将那长箫负至身后,握起了他的手杖,走出屋去。燕忆枫在他身后沉声道,"你想起了从前么?与我交好,是否因你昔日杀了苏晚晴而愧疚?" 萧漠缓缓转身,"你是不是苏晚晴都是你,我不怜悯任何人。" 燕忆枫道,"你知道。" 萧漠淡淡道,"友好或者背弃,并不是取决于昔日名声。我不在意你的过去,虽然我不知道盈会不会在意。" 燕忆枫又望天,久久道,"你在意。" 萧漠道,"我在不在意你在意?" 燕忆枫道,"我在意,否则我问你干什么?" 萧漠笑了起来,几乎笑得颤抖,"你在意,你在意问我们又能问到什么?我当然在意,我在意你能发疯到什么程度!" 燕忆枫笑道,"发疯么?若说世人皆醉我独醒,这和我一人发疯又有什么区别?我早就疯了,那时,现在,我疯得可笑,你满意么?" "我们终于又可以争吵了,"萧漠道,"举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我才有理由揍你一顿。" 手杖中剑出鞘,身材单薄的年轻人一剑刺出,仅在刹那之间。燕忆枫叹息之时,身形微转,那一剑擦着他衣襟过去,险险在衣上划下口子。燕忆枫叹道,"你原本并非如此急躁之人。" 萧漠道,"我是,以前是装的。" 剑气又吐,燕忆枫侧身滑步,鸳舞剑出。青光一现,已然格住萧漠杖中剑。萧漠变招极快,燕忆枫剑走守势,仅在寸分之间,却无反击之机。萧漠杖中剑狭而长,剑尖变招千万,燕忆枫却以心念为势,不重招式,只图快点打完架走人。他格挡之时听见对面年轻人话语,"上次之后,我一直想好好领教你的剑技。" 燕忆枫叹息,"你何必,我何苦。" 萧漠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能力杀死我。" "能杀我也不杀,"燕忆枫道,"你那一族,我立过誓,不会去碰。" "能力不是一定要做到的。"萧漠道,"只是力量与决心,我要知道。" 燕忆枫皱眉,"你知道的还不够多么?" 他那一句几乎喊出,鸳舞剑转守为攻,带着多情自古的余恨,徐徐挥向前方。萧漠剑绝不回守,一剑击出,双剑交击,毫不留情! 那一击之间,燕忆枫只觉大力,身子被带着飞向墙壁。他自知要撞上去,希望能撞烂墙而不必受伤,于是他撞上墙壁,又摔下去,老半天爬不起来。 他看萧漠立在门口,轻轻纳剑回鞘道,"当初你手下留情,我得为这个揍你。" 燕忆枫爬起来,捡回了剑,道,"揍么?你这是自揍。" 萧漠又露出了某种奇怪的神秘莫测笑容,"没有,你的剑一点力道也没有。" 燕忆枫方觉尹晗留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点奇怪的感觉消失了,原来那是她在防着自己再出招么?他不知那个女子到底有什么心思,也不知萧漠这是为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我没有什么好说。" 萧漠点点头,"你也用不着多说什么,你要说的世人皆知,不过我可不会让那娃娃任你祸害。你这人祸害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们是没法子回到过去了,但我要保护那个孩子。" 燕忆枫道,"为何你一定要如此?" 萧漠叹口气,"我是世家子,作为长兄,我必须引导他走向正确的道路--而不让你祸害。" 轻挑珠帘起,默然倚栏吟(上) 燕忆枫听萧漠言语,淡淡笑了笑道,"如今世家子,羁于家世俗名者,怕也只有琅轩萧氏了。" 听到琅轩二字,萧漠的唇朝边上抿了抿,但那年轻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淡定,"你我都改不了,谁也改不了那些旧事,只有朝前看。所以你说什么我总不想在意,虽然那真是些讨厌的话语。" 燕忆枫点头,"我们的愿望都不似我们本身,这怕不是什么好事。" 萧漠忽地抬起头,"你听见了么?" 燕忆枫不解,"什么?" 萧漠唇角轻挑,"你听见了吗?" 剑之声。燕忆枫忽地向后仰倒,剑擦着他的前襟而过。那个人是如何越过萧漠的?燕忆枫借腰腿之力空中翻身,一脚踢向来者。那刺客身形极是迅捷,他未踢中,在空中扭转身形,第二剑又至面前。 燕忆枫低喝声彩,鸳舞剑出。剑与来剑相格之时,他听见后面萧漠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听起来好激烈。" 不被波及就若无其事么?还说这般风凉话。燕忆枫几乎忘了与萧漠敌对立场,只顾那刺客。刺客身材不高,白衣,长发,用丝巾蒙着面。还用那夕暮歌诀,怕我不知道你是谁么? 燕忆枫为那瞬间所思发笑之时,刺客剑又至他身前。燕忆枫不敢分心,也未听清楚萧漠在他身后说了什么。 格挡几下,他想这应当是反攻之时么?挽歌唱尽,当是诀别之时。 一曰骊歌,一曰惜别。可知我旧时名姓? 剑与剑甫一相击,那刺客急退。向门口退去时,刺客被萧漠提住了领子。燕忆枫更拿不准萧漠的目力了,但萧漠依旧闭目,什么也未见到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敏捷的手法?他由是更觉得自己看不透萧漠了。 萧漠道,"你这人可谓是众矢之的了,看来人人都想揍你。" 刺客道,"我要杀了他。" 即使直面他们也毫无惧色么?燕忆枫叹了口气,"白羽--你何苦又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为了我自己报仇可以么?"那刺客道,努力挣脱。 萧漠轻轻叹一口气道,"仇恨的力量真深。" 燕忆枫道,"仇恨的力量是足够深,深得令人不快。" 他忽地又回复了素日矜骄么?如今,在有他人在场时--不,无论何时,他们都必须是敌人。 燕忆枫立直身子,冷了眼神,"你既然要为你自己报仇,就来罢。若能杀了在下--只要你不死在鸳舞剑下便可。" "若我不与你作对,似是不好。"萧漠微笑,却依旧提着小刺客的领子,"你们就此收兵罢,否则我会帮这小姑娘揍你。" 燕忆枫道,"如今我再退却,岂不是承认我怕了你?" 萧漠又笑了起来,"你不怕我,我知道你擅长以一敌多。" 燕忆枫敛了笑容道,"如今的我可是与方才不同。方才是那睡不醒的尹晗捣鬼,否则我可不会怕你,就算比拼剑术也是如此。" 只不过我们从来不肯认真不是?燕忆枫耸耸肩。白羽道,"如意在哪里?" 燕忆枫道,"无可奉告,反正你自己活不了了。" 白羽冷笑,"好,我就看看我怎么死。" 她言语未落,袖中已然飞出一个纸包。少女扬手一掌击出,纸包破碎,一朵烟雾之花显现开来。燕忆枫见那墨色烟花,厉声道,"闪开!" 但他自己却冲入了烟雾之中。流华不解怀乡意,只怨孤身棺椁还。与死同义的流华之毒?年轻人唇角上挑,左手扬出,那墨色的花就随着他扬出的手消散。"这流华之毒用来对付未知主人,是否太看轻了在下呢?"燕忆枫笑道,"即使它可以毒死世上所有人,我也早已习惯了它的味道!" 他剑在右手,一剑刺出之时,鸳舞剑碰上了并不锋利的剑鞘。那是萧漠的剑。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已然放开了少女,手杖握在他的左手中。他这是在用剑。二人的脸靠得很近,这真是一种暧昧的姿势不是?燕忆枫道,"你真的要帮她?" 萧漠淡笑道,"绝无戏言,难道帮你杀人不成?" 燕忆枫叹口气,"你这人总是不识时务,不合时宜。" 萧漠又一笑,"多谢夸奖,你这人不是早就知道这点?" 同刻燕忆枫忽觉不好,身形急退之时,险险要被白羽刺个透明窟窿出来。一对二很不公平不是?但这世上哪里有公平的事情! 燕忆枫此刻真想找个帮手,但是他的左使没用,右使嫁出去了,还不能找小孩子来--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来人添乱,要到多乱才算? 白羽扯下蒙面丝巾,面上那冷峻的神情如同她平日接任务的时候一样,"燕忆枫,这流华之毒可是为你特制的。"她冷声道,"在碰到你放出的解药之前,它可没有毒。" 燕忆枫淡淡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即使真的有毒,你知道这世上最美味的是毒酒么?" 你早就习惯了毒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从小到大,你接触的一切都有毒。碰过食箸的饭菜是毒药,习字时的墨也是毒药,洁面的方巾上还是有毒药,你知这世上最可口的都是毒酒,你还没被毒死真是活该。 燕忆枫站得笔直,他可不似背惯箱子或是拄手杖的人,那两个人这么年轻就开始驼背,而他可是必须挺起胸膛向前看的人,他是未知主人,不是什么盲乐师也不是江湖游医。 燕忆枫往远方望了望,视线被房子挡住了。白羽道,"你快要了结这一切了不是?" 燕忆枫耸肩,"很抱歉,没有。我好像对未知传出去的这些毒药都不怎么敏感,流华本身都毒不死我。"毒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尝试过的人才知道。湛淇解释他对毒药不敏感的原因是他麻木了,如果太多的话,还是会死掉--谁都会死,世上无人可得永生。 "真是无趣,我走了。"萧漠道,"你们好好相叙,秋君还在等我。" 他这是在嫉妒么?笑话,有什么好嫉妒的。秋翎那人根本不会爱任何人,做朋友好么?或许如此,你也不会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什么。燕忆枫淡淡道,"而白羽你依旧不想走。" 白羽轻轻笑了,眼神却很悲伤。燕忆枫觉得这小少女很像一朵白荷,"我要看着你死。" 燕忆枫叹口气,"真的那么想?我很难过啊。" 而白羽的笑容变得更加悲伤,"是你从不知人痛,我们也不会在意你的痛。" 燕忆枫耸肩,"我不在意。" 白羽道,"死吧。" 白羽那一声杀音几乎是魅惑的,剑光溅出恍如鬼魅,燕忆枫一怔之间,剑在他侧开的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燕忆枫心中恼怒,鸳舞剑又抬。此时此刻,你当再不留情了罢? 长剑在身前划个半弧,并不直击,剑意锁定来者一切攻势。世上谁人能取这大好头颅?那唯一有力量的人并不在此! 燕忆枫低喝,所有守势一转而成攻势,剑气之中,万事万物逃不过一字曰死! 白羽面色惨变,她一退再退,却几乎逃不出燕忆枫剑意。燕忆枫身形变转较白羽慢些,也是因他身材高大之故。剑展之时,未至那少女咽喉,已有月色的剑,带着剑上几点泪痕,轻轻架住他手中鸳舞剑。那一人一剑横插而入,伤逝宝剑在他的鸳舞剑上一磕一点,化去他的杀意。叶弦又来添乱,这年头喜欢添乱的人还不够多么? 他注意叶弦的刹那间,白羽抓住机会,一个鹞子翻身,走得再看不见了。 于是轮到这流星门的一流人物与他斗剑?燕忆枫已无杀意,但终与这小姑娘不大开心,道,"剑舞叶君又来坏我的事?" 那月色的长剑在半空划个圈子,少女的笑容露了出来,"怎么,不高兴了?还好还好你今天没有留胡子。" 叶弦的声音满不在乎,面上还带着那种几乎可以说是恬不知耻的笑容,燕忆枫叹气,收剑回鞘。喜事将近,他也不好再与流星门中人打架,"你喜欢我留胡子?"他也露出平日讥诮的笑。 "别别,我如今还没有到喜欢胡子大叔的时候。"叶弦道,"喂,你把漹姐姐嫁到流星门来,是不是要偷流星门的机密呢?" "流星门在卫邺,我未知管邱槿之事,互不相干,我要你们机密干什么?"燕忆枫道,"天快要黑了。" 天快要黑了,而你回来了么?他不由又想起湛淇了,这让人头痛的友人啊。 "天要黑了。"叶弦点点头,"星子会落下来么?" 燕忆枫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了,便走出了他认为别人会觉得是鬼屋的空酒馆。日色将曛,他哼起一首可能跑调也可能不跑调的小曲,走回客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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