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你啊。”慕容宜一边坐在他的床前,一边掏出药来。 “现在你看见了,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声‘你真美’?”慕容飞逸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着充满嘲弄的话语。 “不是,我来给你送药的。”慕容宜皱了皱眉头掏出白瓷瓶,还没有递到飞逸的眼前便被他一掌拍在地上。 “怎么,你那忠心的奴才告诉你是我让你摔进荷花池的,你就跑来报复了?”慕容飞逸唇角上扬,“里面是砒霜还是附子?” “慕容飞逸!你不要就算了!我还能拿给小羽喝呢!”慕容宜追着在地上打转的瓶子,好不容易捡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扬起手掌就在慕容飞逸的脸上留下了个五指印,“不知好歹,爱喝不喝!” 慕容宜说完将瓶子啪地拍在桌上便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这是这个乡巴佬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慕容飞逸呆呆地望着那迅速合上的门,但几乎就在那一瞬,他惊叫着:“小虾子!小虾子!”人却已经跑远了。 四年前,这个乡巴佬也曾经气急败坏地嚷嚷:“慕容飞逸!你不要就算了,老子还能留给自己吃呢!”然后呼了自己一个大巴掌,他人生中第一次挨的巴掌,一点都不疼,只是微微发烫,那温度随着血液一直烫到他的心里。 “我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认出你的声音……”慕容飞逸痴傻了起来,“但是,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了?是因为你在生气我没有信守诺言吗?” 慕容宜气鼓鼓地跑去玉容殿,正在喝着汤药的小羽差点被他的摔门声惊得呛死。 “九哥——如果有一天我会死,一定不是得天花死的!” “废话,有九哥给你熬药,你才不会因为天花而死呢!” “因为我会被你吓死!”小羽顺了顺气道:“九哥生的什么气呢?” “气有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慕容宜想着他辛苦熬的药被慕容飞逸扇在地上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羽将脑袋蹭到九哥耳边道:“九哥,你生气的样子好像青蛙啊——可爱死了!”慕容宜还没反应过来,小羽就“啵”地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慕容羽!”慕容宜做出要打他的架势,终究还是没有揍下去。 “有什么关系,咱两是兄弟……”小羽呵呵傻笑,将九哥抬起来的右手按下去。 “切!要不是怕打破你的痘疮,我真把你揍成个青蛙!” 然后两个人嘻嘻哈哈打作一团,小篮子在一旁看着他们无奈地撇了撇嘴。 要说什么是“刀子嘴豆腐心”,慕容宜就是典型,明明给了人家一巴掌还外带把自己气得够呛,但是还是不自觉地开始担心起慕容飞逸来,所以晚上趁着给小羽拿药的当儿,他跑去了络霞殿。 不同于上次的黑暗,这一次算得上是灯火通明。 慕容宜将门开了个缝将脑袋伸了进去,还没看出个究竟,里面的人不紧不慢发话了:“还不进来,像个老鼠似的东张西望看什么?” 慕容宜走到飞逸的床前,哼了一声不看他,却发觉桌子上的那个瓷瓶的塞子拔下来了,刚想开心说慕容飞逸喝了自己的药,却迎面而来一个耳光扇得自己眼冒金星。 “你!”慕容宜摸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笑意盎然的始作俑者,“干什么呢!” “还你上次给我的啊,小虾子。”飞逸依然在笑,但是笑得却有所不同,少了分轻视,细细品味,还有那么些许的宠溺流露。第 8 章 “什么虾子螃蟹的!”慕容宜愤恨道。 “你不是一直想当大侠吗?可惜你这身手,别说大虾了,你也就够当个小虾子。”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想当大侠?”慕容宜揉着脸道。 “当然是你告诉我的。”六哥就是六哥,就算得了天花,还是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没有啊,我怎么不记得?”慕容宜挠了挠脑袋,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在为数不多的和六哥见面的时间里有提到过自己想当“大侠”。这时候,他注意到原本躺在床上的姿态慵懒的慕容飞逸竟然皱起了眉头。 “你从前在凤栖村的时候老和一帮小孩儿在做游戏,你假扮大侠,二狗子扮採花大盗,菜头是良家妇女,你追着二狗子绕着屋子跑,还喊什么替天行道,结果不小心敲破了二狗子的脑袋,你娘还拉着你去给人家陪了十个鸡蛋。”慕容宜想不到飞逸竟然能将自己小时候的那点破事说得像是自己看过似的。 “咦?我娘也这么说……” “你娘你娘你娘!什么都是你娘!你自己呢!”慕容宜瞥见飞逸抓着被子的手指开始微微泛白。 “我都不记得了……”慕容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内疚起来。 “不记得了?你怎么会不记得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了?那如果只有我记得,我把你摆在心里面那么久,又算什么? 慕容宜看着飞逸散发着嗜人光芒的双眸,不自然往后退了两步:“小时候得天花发高烧……病好了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然后呢?”飞逸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没呆在凤栖村又去哪里了?” 慕容宜打了个哆嗦:“娘带我投奔姨母了……” “啪——”一个巴掌在一次贴在他的脸上,热辣辣的,连鼻血也跟着流了出来。 慕容宜看着飞逸死死盯着自己的样子,摸着自己正在流血的鼻子,顿时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好可怕,这样的六哥充满了压迫感,真的好可怕……刚想要转身逃跑,自己的领子便被揪住,整个人几乎凌空摔进了飞逸的怀里。 然后,那个对自己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巴掌相向的六哥竟然紧紧地搂着自己,他的胳膊轻轻颤抖,脑袋枕在自己的颈间,“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派人找你了……你为什么就爱瞎跑不好好待着呢……” “六哥……”慕容宜崩紧全身肌肉,大气不敢喘一下,就怕飞逸忽然把自己给勒死了。 “宜儿……”飞逸轻轻一唤,慕容宜莫名其妙整个放松下来,平常母妃叫自己宜儿,他只会觉得温暖,而被六哥一唤,却仿佛中了邪? “宜儿……宜儿……这一次你要乖乖的……别再瞎跑了……”飞逸的声音温柔的,带着点乞求,却又让人心驰荡漾。 “好……”慕容宜觉得那时候自己变得没了魂儿,只知道有温热的柔软贴在自己的颈子上,慢慢上移,舒服极了,渐渐的自己的耳垂被含进一片温热的地方,轻轻地逗弄,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细细描绘着自己耳垂的弧线,然后舔过自己的下巴,到了唇上。 他看见六哥魔魅的眸子里泛滥着不同寻常的潮水,就快将自己淹没,他害怕得紧紧抓着床幔不松手,六哥的唇落下来,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碰,然后一个吮吸,又分开了。紧接着,飞逸的舌尖碰了碰他的上唇,微张的唇齿间可以看见小巧的舌,他听见飞逸的喉间发出淡淡的叹息,然后什么东西敲开自己的牙关长驱直入,自己的舌头被缠住,自己的口腔里全是飞逸的味道,苦涩的却又弥漫着甘草的微甜,是汤药的味道。 他感觉到一双灼热的手在自己的背脊游移,带着难以遮掩的渴望,他想脱离那双手的掌控,于是微微抬起身子来,却反而让那在自己口中肆虐的舌探入更深。 慕容飞逸的手划过身下那颤抖着的身体,拨开他的发丝,抚上他的眉梢,眉心,鼻梁,每一个触感都那么让人怀念,这是那只小虾子,可他竟然那么久对他不闻不问…… 当他将舌轻轻退出,看着慕容宜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的喘气,然后猛地起身撞在自己的额头上,疼得人一阵天旋地转。 “娘啊……”慕容宜连滚带爬摔下了床,速度之快飞逸伸长了胳膊都没有够着。 “六哥疯了!”慕容宜呜拉拉冲了出去,留下惊愕的飞逸坐在床上。 良久,慕容飞逸回过神来,他的手中还有着那让他眷恋不已的温度,“我在干什么啊……他才十二岁……” 随即,他不自然又微微一笑:“但是,我找到你了。” 就连烛光也为那笑容摇曳。 天花在宫里正式成为过去的时候,皇帝陛下失去了两位公主,三位娘娘,以及芙昭仪刚刚诞下的皇子。在感染天花的皇室之中,幸存下来的只有六皇子慕容飞逸以及十皇子慕容羽。 第 9 章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风景很美,淙淙流水顺着假山的石缝灌注到池子里,鱼儿在荷花的花蔓间悠闲地摆着尾巴,日光静静停驻在楼阁的一角,满园春色令人眼花缭乱……如果没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跪在地上,一脸菜色的举着砚台。 “小羽,宫里的砚台怎么那么重?”慕容宜觉得自己的胳膊就快抽筋了。 “废话,上好的砚台怎么会没有分量?”慕容羽好笑地看着自己的九哥撇着嘴巴。 “早知道就不在谢学士的椅子上抹糨糊了……” “那咱们抹什么?” “笨……钉钉子,让他直接回去休息去……” 秀月楼上,慕容飞逸撑着脑袋,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沿,不自然嘴角上翘。一旁服侍他的侍妾不禁沉浸在他柔和的笑意里。 “六殿下在看什么呢?” “看一只小虾子,就快被蒸熟了……” 那位侍妾抬头望窗外看了看,越过重重树影,只看见两位皇子跪在烈日下晒红了脸。 “六殿下真坏,哪里来的虾子啊?明明是九殿下和十殿下念书时又顽皮了,正被谢学士罚呢!” 慕容飞逸撑着脑袋的手指轻轻在额边划了几个圈圈,怎么五年了,小家伙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回忆在温煦的日光里隐约悱恻。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缩在一间茅草屋里,将自己抱得紧紧的,他很饿,饿得每一次咽下口水都能感受到唾液在自己的食道里干涸,他看不见一丝光明,可母妃临死前的画面却不停地在他的眼前重现:那个赐给他生命的女人牢牢地将他压在身下,他的耳边是刀子刺入人骨肉的声响,火光四起,满身是血的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放进水缸里,他看见她痛苦着盖上水缸的盖子…… 呛人的烟雾顺着盖子的缝隙弥漫进来,他咳嗽着眼睛都睁不开,他想哭,却不知道脸上的是眼泪还是缸水……当他最后再也忍受不住奋力鼎开盖子,他看见满目疮痍,坍塌的房梁还冒着浓浓的烟雾,前一晚他还和母妃躺着的寝塌已经再也辨别不出。 他的眼睛很疼,疼得直流眼泪,他用手揉阿揉阿,越揉越看不清楚,他跌跌撞撞想要从遥远的泉州回去京城,去找他的父皇——他心目中唯一的依靠。他被人当作乞丐殴打过,还被不怀好意的人拐骗到了妓馆差点作了小倌,惶恐着听着男人们用猥亵的声音说着:“啧啧,好漂亮的小子!”若不是一位姐姐放他逃跑,他这辈子一定生不如死。他没有吃的,眼睛也看不了大夫,终于,他除了分辨白昼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他来到一个小村子,他感觉到宁静的祥和,他自嘲:这个世上,他谁也不能依靠,包括他的父皇,他不该有无知的奢望,如果他的眼中只有无边的黑暗,那么他现在选择在黑暗中灭亡。 当他静静地细数时光,等待老天将他带离这险恶人世,他听见孩子清明的笑声。 “程宜!你快出来!我们知道你就躲在茅屋里!” “咯咯,有本事你们进来……”慕容飞逸听见耳边孩子童稚的声音轻轻荡漾。他转身,感觉身后的茅草被拨动,然后他的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 “哎哟……” 慕容飞逸心里一惊,他被发现了?他会被怎么样?是被这些孩子当作畜牲一样暴打?还是被拖出去让别的男人羞辱? 一只小手伸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别说话,要是害我被发现了……我就……啊,你好美!”那个孩子先是小声地凶巴巴的威胁,然后变成了轻轻的赞叹。 “你好美”是他的忌讳,那些曾经对自己意图不轨的男人都曾发出这样的赞叹,因此慕容飞逸几乎想也不想就给了那个孩子一个耳光。 然后那个孩子像是烧着的蚱蜢一下子跳到自己身上,完了,他要被打了。 “什么啊——你是瞎子?” 对,我就是个瞎子,人人都能欺负的瞎子,你想怎么样? 当他以为自己死前还要被人欺负的时候,那个孩子离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闻见了食物的香气,那是一碗粥。 “你快点吃,我得趁我娘回来的时候把碗带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让我安安静静的死。” “得,那你饿死好了,反正大家都穷,到时候把你往草席子里面一卷,丢山上,然后狼啊,豺狗什么的就都能吃饱了!” “别说了!” “这有什么的,你知道张麻子家的猪为什么那么肥么?听说他经常去墓里挖尸体,剁碎了和在猪食里……” “别说了!” “那你还想死不?” 慕容飞逸不说二话将粥喝干净了。 然后,那个孩子经常会给他带吃的,烤熟的红薯、玉米、还有从河塘里摸来的鱼。有一次,他在茅屋里听见庄稼汉说什么“程宜那小子又偷我的玉米,我得和他娘说说!” “那你看怎么说?人家孤儿寡母的!” “……还是算了,反正我拿稻秆儿抽了那小子屁股!” “什么,你抽他了,还好那孩子跑的快!” 那天,他问他:“疼吗?” 他只是痞痞的回答:“疼啊,大美人要不亲我一下?” 慕容飞逸现在回想起那一刻,他依然觉得自己着了那小子的道儿。他摸索着将那个小孩儿拉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嘿……你要是姑娘,我就娶你做媳妇儿,点灯说话吹灯拔蜡,一辈子不分开。” 我是男的就不可以了吗?我们就不能一辈子不分开了? 他的心开始隐隐犯疼。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他却不是。 第 10 章 慕容飞逸经常听见孩子的打闹声,程宜的声音最为响亮。 “嘿,别跑——看本大侠替天行道,为那些被你侮辱的良家妇女出一口恶气!” “老子只爱美人!不爱大侠,程大侠还是请回吧!”二狗子带着口音的语调,怎么听怎么像在说“称大虾”。 然后“哐——”地一声,二狗子哭了起来:“程宜!你混蛋!” “哎呀!程宜,你打破了二狗子的头!” 那天,慕容飞逸直到傍晚才等到程宜,他用极为郁闷的语气不停的絮絮叨叨说都是二狗子不好,突然不跑了害自己没有停下来,还害得娘赔了人家十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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