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的回了家。
回到家中,将手里买的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递给了绮儿,让她做晚饭,又给了几百钱让她自己留着买个簪花儿戴着,绮儿都接下依旧放在往日存钱的匣子里了。
其余的一两多银子夏芸都交予了母亲,只留下了一点自己作画儿用。
日升日落,一月一晃而过。
夏芸又在几处找了些画画儿写字的活儿,因为他谦卑守礼,能说会道,很是讨人欢心,有时还能得点赏钱。
一月下来,手里竟有了几两闲银子。
他母亲见儿子自从乡试又落榜后,便不再精心于学业,而是落于市井之流,阿谀奉迎、四处走动,不免有些忧心。
但一想到儿子素日的恭谨孝顺,责难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更多的只是自责家里没有给他一个好环境供他读书,常常嗟叹。
这一日阴雨缠绵,夏芸将画儿送到林府后便起身告辞,林老爷留他不住,便给了把伞让他去了。
依旧是之江桥上,绿草绵延,点点摇曳。
夏芸望向江心的帆船,嘴角携了丝笑意,全然不像一月前时的颓废了,心下想到,果然对自己这种俗人而言,再多的孔夫子圣言、四书五经都不及一两银子来的踏实。
找对了合适自己的路子才能走的长远。
夏芸微微弯了弯嘴角,目光及到近处时,看到有块木板顺水漂了过来,摇摇晃晃,上面有团黑点,漂近时才看到是团小猫。
浑身都被江水拍湿了,湿漉漉的一个毛团子。但还是认得出来是只猫,在风浪中淹没又浮起,爪子死死的抓着木板趴在上面,苦苦挣扎。
桥上人影匆匆,并没有人看到这只小猫,怕就是看到了也无人理会,一只猫而已,与自己何干。
小猫依旧漂在木板上随浪涛起伏,小小的身躯湿漉漉的,在浪涛拍打中越发显得瘦弱无力,四只尖利的爪子却死死的抓在木板上趴着,仿佛用尽的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在垂死挣扎。
木板渐渐漂近了,到了桥下方。
夏芸一向喜欢猫,看着江水中的小身影,在风雨飘摇中不屈不挠的死死抓住板子求生存的样子更是不由得动容。
这一动容……脑子一热就跳下去了。
扑通一声落入江水里,夏季的水不算刺骨,夏芸逆流而上像木板方向游去。此时桥上的人却是听到动静都惊醒了,顿时乱作一团大喊:“有人跳江了……!救命啊……”
顿时桥上聚了许多人,但也都只敢看着湍急的江水,暗道这人必定疯了才这么寻死。
夏芸勉强游到木板旁时,顺着水势一回身抓住了木板,果然一只灰色的小猫伏在上面,浑身冰冷,夏芸以为它死了,但见它爪子死死的钉着木板,十分有力,才松了一口气,忙将它从木板上拉下来。
那猫儿很有灵性,江水拍打中,夏芸只将手伸过去,它便松了爪子让夏芸提起放在肩上了,柔弱的小身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夏芸想将它一起带回岸上去,一望四周才觉江水涛涛,汹涌澎湃,原来为了抓住小猫的板子不知不觉已游到了江心,一时有些力竭。
岸上的人见了这幅情景,才知道他不是寻死,却又急的直骂这人是个疯呆子,没事豁出命去捞个猫干甚!江水太急,岸上虽然人声鼎沸,却也没人敢跳下去搭救。
他奋力游离江心的漩涡,已是拼尽了全力,感觉到肩上的小毛团紧紧的抓着自己,夏芸奋力的划水,波涛涌过,又让他呛了几口水,呼吸不过来。
再游了一段,明明快到岸边了,夏芸竟有些意识模糊起来,虽然拼尽了全身力气在划水,却手脚软软的,使不上一点力,岸上的人声听着也有些模糊了,直直的往下沉去……
意识模糊间,感受到小猫还在死死的抓住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它,要是自己不插手它或许还能漂到岸边活下去。一时眼前又浮现了母亲的身影,儿时父亲的身影,夏芸只觉得脑袋里一锅浆糊般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应该快要死了……
夏芸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随水坠下失去意识时,一双手潜入水下揽住他的腰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
站在岸上的人见状纷纷伸了长竹子过来,篱二一手揽住夏芸,一手顺势抓住那长竹子游上了岸。
篱二瞥了眼死抓在夏芸肩上的小黑猫,轻轻将它拿下放在一旁。猫有九条命,果然是不错的,一番风浪后,那小猫虽然央央的,趴在那里不动,却还活着。
夏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挺尸一样的躺在草地上,面色煞白。有人去请了郎中,但最近的郎中也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赶得到,众人都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干看着等。
看着躺在那里浑身冰冷的人,人命关天,恐怕等不了了,渐渐的夏芸连呼吸都没了,篱二顿时心急如焚。
想起走南闯北时有个土郎中教过自己的法子,虽然听着荒诞,却也顾不上许多了,只得一试。
篱二拿衣服垫在夏芸脖颈后,从他腹中按出几口水后,便捏了他的鼻子,对着嘴一口气吹了进去,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又使劲对着嘴多吹了几口气进去。
围在边上的人见状先是一惊,后来也恍然明白了,篱二见多识广,这必定是个救人的法子。
早有妇人、女孩见这情景羞红了脸扭过头去,但人命关天,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如此反复几次后,夏芸呼出了一口长气,回过气来,微微睁眼意识还不清,便感觉唇上一软,紧接着一口气吹了进来,和自己呼出的气息相撞,不由得让他又呛出一口水来,咳嗽出声。
篱二忙退开,嫌恶的抹了一把唇上的水,面上却喜道:“呀!你总算醒了,急死俺了!”
夏芸亦抹了把唇上的水,迷茫的看着围了一圈的人,还摊在水里的竹竿子,见这情景,心下便明了了。想爬起来向众人和篱二道谢,却一阵眩晕,篱二忙扶起他坐好了。
待到夏芸客气的向众人道过谢后,正要和篱二说话,郎中便来了。
见夏芸已经醒来,并无大碍,郎中只粗粗看过脉象,开了个祛风寒的方子便离开了,夏芸又谢了一遍郎中。
众人见这痴疯子少年没事了,半晌渐渐的也都散开了,各回各家。
夏芸想起自己的猫,四周望了一圈没看到,大抵是流入江水波涛中了,到底没能救了它。一时神色有些黯淡。
“你在找它?”篱二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毛团子出来,不是小猫是谁?
夏芸又惊又喜的小心接过来,只略略在手里放了一会儿,篱二便捧着将它重新揣进了怀里,道:“你身上太冷,仔细冻着它,俺给你揣着,一道送你回家去。”说着就起身去牵马。
眼前这个八尺高的大汉也是一身湿漉漉的,狼狈的很,见他要送自己回去,夏芸有些意外。
没等他多想什么,篱二已经牵了自己的马过来,扶着夏芸上了马,自己揣着猫牵着马走在前面。
篱二身上穿着正值衙门当差的官服,魁梧的身材,雄厚有力的肩,阔步的走在前面,看着有几分粗野,像个蛮人。让人敬而远之,而且素日里又有些不好的名声在外。
加之上次他醉酒无故调戏自己的事,夏芸对这个人实在没有好映象。
但今日之事却让夏芸稍稍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毕竟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就问你484大粗长?!
☆、投之以桃李
夏芸往日听母亲常说,篱二是个霸道无谋的人。
据说在边关做了几年小将,有些银子后,回乡在苏州衙门里做捕头,不想莽撞得罪了权贵,才逃到钱塘充了门子讨口饭吃,连累家姐四处奔波,至今未嫁人。
虽然到了钱塘衙门里,也净干些借人钱财收放利息的事来,利钱银子若少了一分半分,他必然闹得人家犬不宁才罢休。
这些也都是实情,街上的人见了他都有些惧怕,夏芸以往也因此疏远他,虽然做了几年邻居,却没怎么说过话。
如今想着欠了人家救命的情分,自然得回报,再者,他现在觉着篱二这个人也并没有传闻说的那么十恶不赦。
夏芸沉吟了半晌,便开口说了请他到自己家吃顿饭,态度恳切礼貌。
篱二停下步子,回头看他,眸子里带了丝琢磨的味道,细细地看着夏芸,少年眉眼弯弯,语言常笑,仿佛一轮皎洁的月。
夏芸被他这样盯着,不觉红了脸别过头去干咳了几声。篱二才回转身继续牵马往前走了,嘴里应下了吃饭之事。
一时回家,看到早有自己的同窗苏若水等在门口了,将今日景况都提前向夏母交代了,夏母虽然听到说儿子没事,却也急的眼圈通红的守在门外等着他回来。
见到母亲守在门外苦苦望着,旁边又有苏若水陪着,夏芸思忖看来母亲是知道了,到了门前忙要下马。
篱二将他搀了下来,从怀里捧出小猫给了他,小猫很乖,安静的瑟缩在夏芸手里。
夏母看到儿子有惊无险的回来,少不得又痛哭了一场,千恩万谢的给篱二道了谢。见篱二身上也湿透了,不好意思强留,只得嘱咐他快回家去换衣服,莫要着凉了,篱二便干脆的回去了。
傍晚时分,缠绵的细雨依旧在窗外飘着。
这厢夏芸收拾的干干净净了,懒懒的躺在床上,怀里揣着吃的圆鼓鼓的小猫。
绮儿把小猫打理的很干净才送过来,暗暗抱怨着这黑团子到底哪里好了,值得公子这样险些丧命的去救它,琢磨了半天也只觉得这只是个寻常的黑猫,只是比别的小猫更安静乖巧些罢了,瞧不出哪里特别。
夏芸拢了拢怀里的小黑猫,软软的,不禁轻轻笑了笑,“以后就叫你‘毛团’吧。”说完又忍不住狠狠摸了两把。
桌旁摆了盘松子,夏芸惬意的抓了把松子自己剥起来,圆润饱满的松子仁香香的,夏芸边吃着松子边拿着本传奇小说看。
不知不觉中剥完了一小盘松子,不由得有些口渴,便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啧啧的摇了摇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吃完又叫绮儿端了盘松子进来,继续剥,吃着松子看着话本子,顺手给毛团喂了几粒松子仁,人生得意啊。
他这人也就这么点志向,去他的科举考试,去他的画画作诗,夏芸吃着松子蹬着二郎腿好不闲适。
吃的正欢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夏芸一惊,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将话本子收进了被褥里,再顺着手抬头看时,一惊,才发现是篱二,舒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母亲来了,若是让母亲知道自己好看这些不入流的风月话本那还了得,又得好一顿伤心训导。
篱二见他只盯着自己,便主动将他的手抓过来。夏芸本能的一缩,还是被紧紧的扣住了,手里被塞了样东西。
他打开手来看,是一把白白胖胖的松子仁。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你进来很久了?”
篱二道:“俺跟着绮妹进来的。”
夏芸抓着松子仁的手一抖,这人怎么跟鬼似的没声响的,那刚刚自己那副二痞子样岂不是被他看到了,想着不由得默默的为自己素日树立的阳春白雪的情操哀悼。
篱二哪里知他这九转十八弯的心思,见他没说话,便理所当然的在他床边坐下了,“俺来看看你可有好些。”说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厚的手掌带着老茧摩拭的他有些痒,夏芸缩了缩。
“确实无碍了。”篱二的目光映在淡淡烛辉里,竟然看着有些柔情。
夏芸在烛光里打量了眼前站着的大汉,细细观察才发现篱二的模子不错,若是稍稍修下那参差的胡子,改改装束,还是很耐看的。
大高个,健硕的身材,浑身紧实没有一点赘肉,健康的肤色,五官也生的整齐,线条流畅的下巴,眉眼好看,唇也很柔软……想到这里夏芸这里一惊,忙摇了摇头将一把松子仁塞进嘴里狠狠的嚼着。
果然话本子看多了不好。
见夏芸脸上泛红,篱二不由得将手再次探了过去,“不舒服?”
“啊……没,没有。”夏芸赶忙退开,见篱二目光中明显的不信,缩了缩脖子接着道:“只有一点儿热,睡……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篱二点点头,又随便嘱咐了几句话,便起身走了。
所以说,这个人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关心了,夏芸在床上打了个滚,抱着毛团瞅了半晌,思忖着大概就像自己对毛团一样,自己救回来的东西会多看几眼也是情理之中吧。
他走后,夏芸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到三更时分才睡去。
次日便顶了个黑熊眼起床了,绮儿打了洗脸水进来时忍不住好一阵嘲笑。夏母只当他是昨日被吓着了,心疼不已。
吃过早饭,夏芸奉母亲之命过去请篱氏姐弟今日过来作客吃饭,正赶上篱二出门,一身衙役的差服整齐的穿在身上。见夏芸来,便止了脚步。
夏芸忙简单说了,篱二应了晚上回来吃,还加了句要好酒。
他姐姐篱裳在旁边笑着啐了他一口,道:“就你会涎皮赖脸的还主动向人要东西。”
夏芸忙说是自己应该的,篱裳是个爽快人,也不多计较,将夏芸迎进屋内,好生招待,让篱二上衙门去了。
只略坐了坐,夏芸惦记着这两日得交画儿,便起身告辞回家作画儿去了。
酷暑炎炎,傍晚时分,一轮红日将落不落的挂在了树梢,泛着金色的光。
时间过的飞快,夏芸在书房里忙活了一天,满意的瞅了眼刚作完的画儿,搁了笔。从书房出来,看了眼渐晚的天色。
点点青烟从侧门飘出,夏母和绮儿正在厨房忙碌,夏母一向说“君子远庖厨”,所以他也不敢插手,信步往后院的果园去了。
桃子红的娇艳,李子碧绿透亮,枇杷也带了半熟的黄色。果树飘香,夏芸手里挽了个篮子,站在果树下专心挑果子。
感觉到有人靠过来,夏芸一回头,就见篮子里多了一捧果子。篱二眼中带着笑看着自己。
这个人这么大个为什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每次他靠近自己都没能察觉,夏芸悠悠的抱怨。
眼前人明亮的笑容中带了点憨厚,怎么也不像传说的霸道主,反而让他觉得有几分亲近,夏芸愣了下,遂笑道:“失礼了,怎么不往屋里坐?”提着篮子便要带他进屋。
篱二抓住他的手道:“没事,俺在这儿陪你摘果子还自在些,屋里反而拘着了。”
没等夏芸说话,他已经摘了几颗大李子放进篮子里了,又笑了笑。
夏芸惯会察言观色,见他是真心要帮忙,不好拂他的意,便由着他去了,够不到的果子也支使他帮忙摘了下来。片刻间,小篮子便装满了桃子李子,二人方回了屋。
夏芸见绮儿还在小厨房忙着,便不惊动她,亲自端了茶过来与篱二,又将新鲜果子洗了一盘端给他,自己陪坐在一旁也拿了几个果子吃着。
少年素手白衣,拿了个碧澄澄的李子往嘴里,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风雅情态。
篱二这个粗人第一次领会了那些酸溜溜的文人常挂在嘴边的“风情”二字为何意,不比梨园馆小倌们的曲和奉迎,也不是清芳楼里姑娘的娇柔媚态,却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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