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昪淡淡地道:“这女子是李缵的人,暗卫化蝶。”
原夕争仍然微笑,道:“王爷,我在问您是否与她相熟。”
楚昪依然语调淡淡,道:“我与她谈不上相熟,只是知道这个人。化蝶奉李缵之命潜入我南朝,我识穿了她的身份,但因为想从她身上探听出更多的北朝细作的线索,所以没有动她。”
“哦,要知道她不但帮你拿到了陈昂文与楚暠私卖军火的证据,还利用我的手将证据交给了昌帝,令得楚暠彻底断送了昌帝对他的好感。合作这么密切,我还以为你们交情非浅。”原夕争说着手对着蔡姬的下巴一托,将她脱臼的下巴复原,然后才道:“蔡姬,你可听到了,此人说与你不是很熟。”
夜色下蔡姬的脸色苍白似鬼,她木然地道:“我也不认识这人。”
这个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赶来,在楚昪的耳边一阵密语,听完了密报,楚昪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色居然为之一变。原夕争知道这必定是攻打梁王府的人给楚昪的密报,告知梁王夫妇并不在梁王府,而是在楚昪眼前的渝苑之内。
原夕争细长的手指一把掐住蔡姬的咽喉,冷冷地道:“原来德王早知此人是细作,甚好。此人便是构陷我,害我原村满门的人之一,我留着她原本是想金銮殿上与圣上陈冤。但既然没有了以后,不如现在杀了她,以泄我心头之恨!”
蔡姬神情木然,由头到尾都没有反抗,原夕争的手指慢慢收紧,蔡姬的脸色逐渐发乌,终于楚昪道:“驸马,你不用演戏,我知这女子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这样吧,你可以用这女子跟我交换一个条件。楚因的性命是不能换的,你想清楚了,要不要提,你自己随意,如果不愿意,非要杀她,那也随你的意思。”
原夕争的手一松,轻笑道:“我一直在想能让一个意志坚定,训练有素的女探子背叛,唯有她的心上人。化蝶也算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可惜看错了人。”原夕争说着将手中的剑抽出,这个时候夜色更浓,风逐渐大了起来,原夕争衣袂翻飞,傲然地道:“我虽然未必能在千军万马当中取人首级,不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却未必办不到。楚昪……你离得我太近了!”
原夕争一说完,楚昪的人马立时院作一团,原夕争以七百骑阻挡北齐三十万骑兵南下,已然在这些人心目当中留下了一个类似神迹的印象,这番开口宣言没有人会不当真,蒋瑞更是大声喊道:“保护王爷!”
楚昪却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蒋瑞,面现狰狞,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原夕争的能耐,你想十步杀一人,我要看看,在十步之内是你杀了我,还是我这三千铁甲军取了你的性命。”
原夕争身上的杀气愈浓,楚昪越见狂傲,他甚至补充了一句:“你猜对了,原氏满门是我所杀,与其让一个能令人脱胎换骨的帝师落入北齐皇室之手,我宁可做个顺水人情送予了楚因,让他来帮我对付楚暠!”
他这一番话说完,即便渝苑上下也能感受到原夕争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机,这份杀气几乎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寒光一闪,剑出,楚昪心中一紧,横剑当胸却未见原夕争近身,再一看却是蔡姬牢牢地抱住了原夕争的双腿。
原夕争的杀气像是瞬息之间便全都收了,空中只听原夕争略有一点落寞的声音道:“他三番四次刺激我,甚至不惜说最大的隐秘,不过是想诱我上前,好给你机会脱身,你又何必错失良机。”
蔡姬一愣,泪流满面,转头看向楚昪,略略沙哑地道:“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远处传来了浓厚的杀伐之声,像是喻示着楚昪改天逆运的良机已逝,但他的表情倒是很自然,看向蔡姬,略有一点温和地道:“是我不对,既然李缵那么喜爱原夕争,我便不该想要杀他,让你为难。”
禁卫军已经赶到,哗地一声将楚昪的兵马团团围住。楚昪手一抬,厉声道:“诸位将士,你们都不用动,是我楚昪假传圣旨蒙蔽了各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连累各位。”
蒋瑞含泪道:“王爷,我们杀出去!”
楚昪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阿瑞,不要让我连累了三千将士的性命!”说完,他挥了挥手,蒋瑞低头掂了掂手中的刀,终于将它扔了出去,他一扔,各个将士们也陆续将手中的刀枪扔下,束手就擒。
蔡姬泪流满面,道:“你可后悔认识化蝶。”
楚昪抬头,道:“我今日才发现,原来放下一切,是如此轻松,早知如此,我真该放下这份俗世权欲,与你远走高飞,可惜却是为时已晚,还要连累于你,你可后悔跟错了我?”
蔡姬道:“能与仲庭相识,是我一生最自豪的地方。”
楚昪语气依然淡淡,只回了三个字:“我也是。”
楚昪一事,朝廷上下震惊,昌帝更是气得病情加重,难以料理朝政,只传出口谕,让楚因代为处理这件事情。楚因三堂会审了楚昪,对于原村灭门之案,楚昪供认不讳,再加上带兵进城图谋不轨,自然都是死罪。
楚因下了大理寺,东方景渊迎了上去,道:“王爷,这德王条条都是死罪,你想判个圈禁都不能,可真要弄死了他,只怕这其它皇子难免兔死狐悲,以后兴王爷都要心生罅隙,冉难笼拢。”
楚因轻叹了一口气,道:“父皇倒现在还是那套好人他做,恶人别人来当。”
东方景渊低声道:“王爷,只怕皇上的圣意未必是仅于此,他恐怕也有约制王爷势力进一步扩充的意思,王爷杀了德王,寒了人心,想要进一步笼拢他人,只怕是难上加难。”
楚因的眉头一动,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道:“我会另作安排的。”
原夕争这几日一直都待在渝苑内,原村满门的血仇似乎很快就要得报了,但原夕争却似乎高兴不起来。这个目标是原夕争一直在追求的,这个真相也是自己想要追寻的,可是等这一切都有了结果,原夕争反而有一种茫然。
“驸马,梁王府派人来请您过去。”门外有人通报。
原夕争下了床,打开门,刚穿过回廊,便看见瑞安在花园里舞剑,她停下来笑道:“驸马爷,人都说早晨起来该是人清气爽,我看你倒是一脸郁郁,却叉是为何?,j原夕争轻笑道:“谁跟你比,不都要一脸郁郁?”
瑞安晃了晃手中的剑,淡淡地道:“是不是因为我六哥与蔡姬,让你觉得有一点失落。”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我何来的失落?”
瑞安放下剑,凑上前来含笑道:“那是自然,我六哥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对蔡姬却是一往情深,宁可为她断送了帝业也在所不惜,而李缵跟他比起来,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十哥么……那就差得更远了,不是么?”
原夕争见她扯上了李缵,不由偏过头去,道:“你十哥叫我去呢,我没时间与你胡扯。”
瑞安看着原夕争匆匆而去的背影,轻轻一笑,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叫人生死相许,却恨人间不能白头……”
随着楚因的皇威日盛,原夕争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便也越来越不喜欢与楚因单独相处。原夕争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才跨了进去,楚因正在提笔划画,抬眼见原夕争进来便笑了笑,道:“子卿来了。”
原夕争在楚因的面前从来不摆驸马的身份,因此低头以示行礼,而楚因在单独的时候,似乎也只当原夕争还是他的一个心腹。他打一声招呼,却没有搁下笔,依然低头专心画他的画。原夕争只能走过去,隔着桌子看了一眼楚因画的画,却是一幅春兰图,要将形状单一的春兰画得千姿百态,最能锻炼画者的细微布局跟全域的掌控能力。
楚因抬头微笑道:“子卿,你觉得本王这幅兰图画得如何?”
原夕争不得不绕到楚因的身边,仔细端详了一眼这幅春兰图,才微笑道:“我以前只见过李流芳的春兰图(注23),他行笔疾劲犀利,整幅兰图如同一幅草书,透着一种潇洒飒爽。王爷这幅兰图却是雍容委婉,更具美态一些。”
楚因轻轻抬头,刚巧与低头看图的原夕争面对面,两人骤然面对面,原夕争微微一愣,楚因却是浅浅一笑。楚因的长相原本就好,这么含笑看着原夕争,眼眸里似多了几分情意,便更显得面容俊俏,温柔儒雅,令人心生好感。
原夕争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楚因已经转过了头,微笑道:“子卿说得不错,这春兰图每一笔或轻或重,或长或短,都会影响最后这幅兰图的气质。
只是我画这幅兰图的时候想到是子卿,本王认识的人里面,包括本王,除了子卿,无人能喻之为兰。”
原夕争道:“王爷谬赞了。”
楚因却是悠悠地道:“其实我一直认为子卿在我的心目中是英武爽利的,但今天你说这幅兰图雍容委婉,颇具美态,我才知道原来子卿在我的心目当中是这般模样。”
原夕争淡淡地道:“王爷,臣是男人,还是英武爽利更配一些。”
楚因轻轻一笑,抬头道:“又生气了,你最近生气的次数还真是越来越多了。”他搁下了笔,道:“子卿,我一见你便投缘,这几年里我们生死与共,见证了梁王府的从无到有,你说会不会这么一直长长久久的下去。”
现在的楚因再不是当年能容原夕争轻易地说一声:“事后容我放马江湖……”,见得原夕争稍稍犹豫,楚因的眼神便冷了下来。他也不等原夕争想到托词,只微笑道:“今天我让你见一个人。”
他说着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戴着护额的少年,那少年白面如玉,站在原夕争的面前,俏生生地道:“子卿哥哥。”
原夕争这才真真正正吃了一惊,道:“宛如?!”
原宛如穿了一身男装,整个人妩媚里透着一股英气,她抬头淘气地道:“子卿哥哥,你看我穿成这样漂不漂亮?”
原夕争知道原宛如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因为瑞安已经把什么都跟她说了。
原宛如接触到原夕争不满的眼神,使吐了吐粉舌,又在楚因的面前转了一圈,道:“王爷,你说我漂不漂亮?”
楚因点了点头,微笑道:“漂亮,你呀,还是没长大,爱胡闹,这要是让原……”他对原宛如颇有好感,说话也很随意,这句话终究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原宛如兴高采烈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了下去,楚因叹了一口气道:“原村满门如今只剩你与子卿,我曾经承诺过子卿,会帮助他报你们满门的血仇,今天晚上本王要兑现这个诺言。”
原夕争不禁转过头,原宛如的双眼睛亮得骇人,楚因略略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晚,我会派人伪装成楚昪的死士去劫天牢,事后怎么处理他,由你们两个决定,但是绝不能留下……麻烦。”
“王爷放心,我绝不会留下一丁点的麻烦……”原宛如依然是一副邻家女孩的娇俏模样,但是她的言语之间却像是透着浓重的血腥之味,令原夕争心惊。
楚因点头,他转头对原夕争道:“这件事情宛如受得委屈比你大,让她来主持吧。”
原夕争没有多言,便转身出了门。楚因见原夕争走后,才对原宛如淡淡地道:“子卿面冷心慈,恐到时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一切要多当心。”
原宛如应了一声,才转身离开去追原夕争。
清明多雨,此时还未近午,雨丝在天地问又拉扯开来。原夕争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离了书房外面的回廊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原宛如走近道:“子卿哥哥……你不高兴了,是么?”
原夕争淡淡地道:“你长大丁,想做什么事,要做什么事,自己会有主张。”
原宛如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离了建业去南方的时候,梁王便派人找到了我,他还给了我不少人手,方便我在南方保住自己的家业。我未有同你说,你知道为什么……”
原夕争转头,只听原宛如道:“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欠着梁王……我不能帮到你,便不愿拖累你。”原宛如的嘴唇微微嘟着,眼圈还有一点红,脸上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似乎依然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娇纵顽皮少女,这是原夕争熟悉的原宛如。两人肩并肩看了一会雨天,原夕争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原宛如的头发,然后离开。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时分,天上的乌云寻非但没有见消退,倒反而更浓重了一些。原夕争离开书房朝着渝苑的禁地走去,蔡姬便关这里。
因为蔡姬的身份很独特,虽然是楚昪的人,却也是北齐李缵的暗卫,对于正忙于南北和谈的南朝来说,她并不适合公开处理,因此蔡姬一直被关渝苑里。
瑞安的渝苑虽然不能说滴水不进,但能守住禁区的,都是瑞安的一些死卫们。守卫们见原夕争前来,纷纷行礼,原夕争挥了挥手令他们都退下,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蔡姬身份没有暴露之前想要自尽,身份暴露了倒反而一直很安静,没有给守卫们带来半点麻烦。她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等待一个结局,当原夕争推开门的时候,蔡姬知道这个结局来了。
原夕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适应了屋内的阴暗光线,才慢慢走了进去。
蔡姬的目光始终落在原夕争的身上,隔了一会儿,她终于听到原夕争说道:“我今天是来处置你的。”
蔡姬没有显得特别害怕,只是道:“仲庭是不是已经被处置了?”
原夕争冷冷地回道:“你还是多操心目已的事情吧!”
蔡姬低下了头,原夕争将手中的黑布整个套在她的头上,然后将她推出了门,原夕争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于在某一些地方转角的时候会扶她一把,因此蔡姬直到上了马车也没有撞疼哪里。蔡姬突然觉得又回到了当年小楼里一起听琴喝酒的感觉,眼前的少年外表冷淡,但内里温柔,让人难以忘却。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蔡姬只觉得眼前一亮,她竟然到了城郊外的淮水江边。满目的芦苇像是漫过整个水面,开了一茬,又一茬,迎风翩千,在春色里泛着昂然的生机。
“真是一个好地方。”蔡姬道:“我喜欢这里,芦苇,狗尾巴草,蒲公英,都是我喜爱的,能葬身于此处,是我蔡姬的幸运,谢过公子。”
“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原夕争悠然地道:“你没有想过能看这片地方日出日落吗?”
蔡姬微微一愣,身后传来哗水之声,一个渔夫撑着竹槁轻巧地穿过芦苇丛里的罅隙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从此以后忘了蔡姬,你若不愿意当化蝶,那就再起一个别的什么名字吧……离开这里,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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