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日出走到日落,放眼所及,除了滚滚沙尘与几乎一成不变的沙丘景色外,什么也没有。 天地茫茫空远辽阔,绵延千百里的静寂中,闻不到一丝生人气息。 天哪!这样的地方,这样广大的沙漠荒野究竟要上哪儿寻人! 李希琉望着满天红霞落日,内心的焦虑与失望逐渐扩大。他知道,每经过一天,萧璃存活的机会就愈加渺茫。 萧璃,你究竟在哪儿?难道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如此浅薄吗? ***** 夜晚,李希琉一行人在石砾沙丘旁扎营生火。 「皇上,吃点东西吧!」夜紫瞳递上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肚给他。 李希琉勉强接过,食之无味咬了两口。 夜紫瞳仔细观察主子的表情,小心提醒道:「皇上,从傍晚开始风力似乎一直在增强,今晚可能会有沙尘暴。」 李希琉摇了摇头,「不是沙尘暴,是极利风。」 什么?极利风!比沙尘暴还要可怕的沙漠之风! 「确定吗?皇上。」夜紫瞳担忧问道。李希琉的荒漠经验比他丰富敏锐,对天候的预测也比他准上几分。 「要不,你以为宛兰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这座质地坚硬少说有百尺高的沙丘将是他们最好的天然屏障。 原来如此,夜紫瞳这才明白宛兰今天提早休息的原因。 转了话题,李希琉眼光一瞟,「那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夜紫瞳顺着主子目光方向望去,答道:「他叫夜心,是我宅院里的仆,又聋又哑,不过武功还不错,既不多嘴、也不用怕泄密。」 奴李希琉嗤笑一声,「你就喜欢这种怪人。」 夜紫瞳回以浅笑,不答。 真要说怪,谁也比不上眼前的皇帝主子,放着舒舒服服的皇宫暖床不待,却偏要上这荒漠鬼域来,普天之下,除了他家主子外,大概再也寻不到第二人了! ***** 入夜后,风势愈来愈大,漫天的沙尘石砾在空旷的荒漠中凶猛穿梭。 不知为什么,李希琉觉得今天晚上特别难以入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象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帐棚外,庞大身躯踩着轻盈的脚步逐渐靠近,卷起长鼻,轻轻掀开主子的廉帐。 「宛兰!」李希琉先是不解看她一眼,随即又像会意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宛兰轻鸣一声,像是答应。 李希琉迅速跳起身、取下弯刀,随着宛兰步出帐棚。一出帐外,满天风沙立刻袭上脸面,狂啸刺耳的风声在空旷的土地上显得特别强悍可怕。 宛兰回头看看主子,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没关系,我不怕,咱们走吧!」跟随着宛兰的步伐,李希琉决定冒险一试。 「皇上!」身后,一道声音急切喊住他。方才听见帐外有声音,夜紫瞳与一干下属纷纷走出帐外查看,没想到竟撞见主子想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单独外出。 李希琉皱了下眉,「这种气候你们耐不住的,回去吧!」极利风的可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这批下属。 「皇上!」夜紫瞳冲上前想拉住他,却被李希琉的弯刀挌开,一连扫退五六步。 「看什么,还不将他拉下去!」李希琉对一旁围观下属叱喝着。 呆愣愣站在帐棚外观看的夜心虽听不见声音,却能读懂李希琉的唇语,高壮的身子立刻上前抓住夜紫瞳。 「混帐!皇帝陛下被那妖人给迷昏了头,你也跟着瞎迷糊吗!」夜紫瞳叫骂了起来,一个旋身,一脚将夜心踢退。 李希琉怒眉一扬,大步上前,举起右手毫无预警往夜紫瞳脸上打下。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亮扫过夜紫瞳左颊。「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别当着我的面骂萧璃!」 夜紫瞳怒目瞪向自己的主子,压抑已久的不满在一瞬间突然爆发,「萧璃、萧璃!除了那个男人之外,难道王上心里都没有我龙腾一族、没有天下苍生了吗?像您这样自私自利、为情为爱疯狂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当我龙腾的王?又有什么资格一统天下!」 啪!又一个巴掌狠狠扫下,力道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夜紫瞳左右两颊一片青肿,反驳顶嘴的双唇淌下一丝丝血红。 「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李希琉两眼阴沉盯着夜紫瞳,嘴角噙着一丝狠戾,「无知的奴才,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沙漠之神拣选出来的王、是龙腾圣日出生的真命天子,就凭你这张低贱下流的嘴,也敢评论我!」 「我......」夜紫瞳的理智像是被打醒了些,缓缓垂下脸,不再怒气汹涌。 李希琉厉声道:「念在你我过去情同手足、为我龙腾立功无数,今天我姑且饶了你,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但要萧璃、也要天下!谁要敢阻拦,我手上的弯刀立刻将他的脑袋瓜砍下,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夜紫瞳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子变得好陌生、好疯狂。 站在后方的侍卫们见皇上不但一脸杀气腾腾,还连掴了向来最得恩宠的宰相两个耳刮子,全都吓得不敢吭声。 李希琉轻哼一声,转过身子,仰起年轻英俊的脸庞,让满天风沙吹过孤独执着的眼神。 丢下一批忠心护主的奴仆,豁出一切的龙腾君王在黑暗的沙漠风暴中独自离去。 ***** 「呃......」萧璃缓缓移动身子,想爬起身,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有多久了?从正午开始,严重脱水的他就一直摊卧在这片沙丘上,再也走不动了。 白天的时候,身后砂砾像滚荡的尖刀灼烧他的肌肤,夜晚时分却又像股冰凉泉水直透人心,冷得他身子不停发颤,这地方简直就像是冰火交替存心折磨人的炼狱之地。 好大的风啊!萧璃的眼睛几乎要张不开。这风已经吹了好几个时辰了,放眼所及,整片天空沙尘弥漫,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合上无力的双眼,萧璃早已放弃与这片大地搏斗的意志。他知道这样险恶的环境,任谁也逃不了。 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似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淡。 他今年几岁了?他闭眼想着。 二十有二,好年轻的生命啊! 回想起他短暂的一生,真是空虚又贫乏。 他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抚养他的母妃月宁,她有着一张像神坛桌前毫无情感的神祇面容,语音平淡,不见任何起伏,「你叫萧璃是吗?你要记住,往后打我这儿住,就得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别给我惹麻烦。」这是宁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开始在诉心阁里默默住了下来。 他不多话、也不多事,甚至可以说相当机伶沉默地适应了新环境。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他的父皇从不曾主动探望过他。萧璃知道,他是整座皇宫里最不得宠的失势皇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分,偷偷对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祈祷,那是奶娘教他的,奶娘说,月亮上住着神仙,只要每晚对着天上诚心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所以,他总是低垂着一张小脸不停对着月亮上的仙女姊姊祷告。他的愿望并不大,他只希望这皇宫里有人能疼他爱他,施舍给他一点小小温暖。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也或许月亮上的神仙真的听见他的祈求了。一天晚上,他的父皇萧琰竟真的上诉心阁来了。 萧璃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进诉心阁有史以来最开心热闹的一天。父皇喝了不少酒,一张脸红光满面笑呵呵,还不停伸手拍着他的额头,夸赞他,「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真是又俊又聪明啊!」 萧璃一张备受宠爱的小脸喜孜孜的。 那一年,他刚满九岁,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叫亲情的东西,那是用世上最坚轫、最不容取代的血缘关系打造出来的牵绊。 缓缓地,他拉回思绪,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企图寻找记忆中父亲曾经遗留给他的一点温暖。 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 轻轻地,他的五指触到一片粗糙不平的肌肤,没有无暇光洁的回忆,只有充满焦黑与丑陋的烙痕。 一只黑色蜘蛛张牙五爪霸占了儿时残留的美好气息。 如梦初醒般,他绝望地张开双眼,望着漫天风沙、空旷死寂的风暴从耳边呼啸而过。 呜......他扯开苦涩的嘴角,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小小的温暖与幸福都要被糟蹋! 「呜......」他缩起身子,干燥瘖哑的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扯出不成声调的低泣,彷佛是死前的悲鸣,也像是将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与压抑统统爆发出来。 「希琉、希琉!你在哪里?.......」一声又一声,干涩的唇齿使力叫唤着。 他这一生中,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正视过他,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真心待过他。 埋起脸,放下身为男人与皇室所有的尊严,萧璃像个卑微脆弱的可怜虫在黑暗的沙漠中尽情发泄他的悲哀。 像是哭累了,也像是将生命中最后一丝精力全数用尽,他疲惫的眼眸逐渐合上。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将永远不再醒来了。 朦胧中,他见到天空泛出一抹淡淡的青蓝晨曦,浅色云彩中,缓慢透出一丝闪亮的金黄。 好美的晨光哪! 顺着光亮的方向望去,远方朦胧沙尘中,彷佛有一抹庞大的身影正逐渐朝他走来。 谁呢?那是谁?这片死亡沙漠里有谁会来? 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身影,他虚弱的身子已失去意识整个人昏死过去......第九章 夜晚的风,又急又狂,彷如凄厉哭啸的恶鬼,也像仰天震怒的雷神,摇天撼地似的狂妄,一次又一次迅速袭向地面强捍不屈的身影。 李希琉隐身在宛兰庞大的身子底下,一步步、一脚一印子,缓慢又坚定地走着。 拿出枯水期横越沙漠的本事,宛兰护着主子,展现身为圣兽、超越一般象群的特异本能,敏锐又自信地跨出脚下步伐。 一人一象,在恶劣的旱地中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恶劣的风暴仍没有止息的迹象。李希琉脸上的覆巾被锋利的刀风划出几条长痕,护在宛兰双眼上的罩子也被吹的歪斜。 从黑夜走到天明,终于,耳边的风声渐渐歇缓,狂漫的风沙也随着低缓的风势逐渐散去。 一缕晨光从遥远的地平面上升起,抖然间,黑暗沉闷的大地立刻退去昨晚狂风骤暴的恐怖,换上一丝不同于夜晚风貌的沉静炎热。 略带朦胧的淡淡沙尘中,飘来几许死气沉沉的窒闷。 李希琉拧起双眉,犀利的眸光不停在四周扫射着。 一土一砾、一吋一毫,他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突然,他的眼凝在远方不远处的石砾沙丘上。 微微地,突起高耸的沙丘上,一截水绿色长衫与周遭景物相当不协调地暴露在沙尘外。 衣衫的主人在经过一夜狂风侵袭后,早已不堪凌虐、昏死过去。 趴卧在的地上的身子,经过一整晚的飞沙走石、烟尘飞窜,几乎要被埋在与荒莫同色的土尘下。 他要是再晚来一步,只怕连这截衣衫都要一并被这噬人的沙漠给吞了! 「萧璃!」迈开步子,李希琉大声喊着,激动的心绪让他一路狂奔。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我的萧璃! ***** 爬上沙丘,李希琉赶紧拍开覆在萧璃身上的土砾沙尘。 将他趴在地上的身子转过、微撑起上半身,抹净沾满污尘的脸庞,担忧的眉心不禁拧起一道深沉的折痕。 看样子,他的状况不怎么好! 取出长条布巾,沾了些水,李希琉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不停为他擦拭脸庞、唇齿及身体四肢。 天哪!他的皮肤几乎都被晒到干裂了! 心疼地搂紧他,将瘦了一大圈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怀里,彷佛他一松手,萧璃就会消失般。 「宛兰!」李希琉喊了声,示意宛兰靠近蹲下,就着抱住萧璃坐在地上的姿势取下她身侧的水袋。 一次又一次,李希琉除了不停帮他擦拭身子外,还体贴地将水汁哺喂进萧璃口中,亲柔之余,更顺着湿润的水汁轻轻探索吸吮。 「嗯......」萧璃不自觉轻哼了声。 见他有反应,李希琉加重了口中亲吻的力量,体内疯狂的思念让他恨不得将萧璃整个人溶进他身体里。 「唔.....」萧璃被人吻得几乎透不过气,涣散迷离的意识在强烈的刺激下终于忍不住惊醒。 「你....」萧璃惊愕睁大眼,气虚体弱的身子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希琉激动地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你总算是醒了!」 萧璃仍是呆楞着,一颗心不断激烈狂跳,他不是在作梦吧! 他知道许多将死之人,眼中特别容易出现幻觉。 李希琉仍在他耳边叫道:「老天保佑,还好,你这折磨人的小家伙还活着!」 抱着他腰间的双手有着强劲的力道,贴在耳鬓的发丝是令人熟悉怀念的味道。 萧璃合上眼,将脸轻偎在他胸前。没关系,就算是作梦也好,他喜欢这种安心宁人的气息。 轻轻地,李希琉又习惯性地吻上他前额的发旋。 「呃......」萧璃轻吟了声,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希琉温柔一笑,「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你。」微松开怀中的身子,轻揉了下他的脸颊,「为了你,我可是一路从燕京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寻到这儿。」 「你......」 「怎么?瞧你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萧璃将涣散的意识逐渐拉回,双眸对上眼前男人的探索时,意外地,瞥见向来英挺无瑕的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血痕。「你受伤了?」 伸出苍白的手指,爬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像是抚慰般的怜惜轻贴在他脸上。 「这点小伤不碍事。」那不过是昨天极利风留下的小伤痕,对李希琉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 「你真傻......」萧璃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我也这么觉得。」像是自嘲般,李希琉坦白承认。 萧璃沉冷的双眸静静看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听见这个男人如此毫不避讳、放下身段承认自己的无力。 他知道李希琉爱他、怜他、惜他,可他也知道,他并不属于他。 身为一国之君、身为雄霸天下的龙腾君王,李希琉是天下百姓所有,并不是他萧璃一个人痴心妄想就能得到的。 可这样的男人,这个万民所有的男人,却为了救他,甘冒与天为敌的危险,单枪匹马来到这鬼域之地。 他何等高贵荣耀的身分,却肯为他牺牲痴狂到这般田地。 这男人,的确是个傻子! 缓缓地,萧璃笑了起来,像是盼寻已久的胜利到手般,浅浅的颊窝里透着一股诱人至极的邪媚艳丽。 偎进李希琉怀里,搂着他的腰,撒娇似地,将一张脸全埋进他沾染风沙的衣襟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男人将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 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萧璃一人的所有物! 「希琉.......」紧贴在男人胸前,萧璃低低地喊出声。 「嗯?」李希琉轻柔地低下脸,眷恋地吻上他的前额。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平静的语音里,似乎有着不同于平日的甜腻。 「你说,我在听......」温热的唇舌不满足于蜻蜓点水似的轻吻,开始舔咬起萧璃的耳垂。 「我姓『萧』,叫『萧璃』......」 「我知道......」这小子怎么了?在沙漠里烧坏头壳了吗?这种事不用说他也知道。 「我的父亲叫萧琰,是天盛王朝的皇帝......」 「嗯?」李希琉停下口中吻囓,思绪愕然中止。 萧璃定眼看着他,清楚的唇齿一字一句道出:「我说,我是天盛皇室之后,萧琰帝的亲生骨肉,排名第九的皇子萧璃。」 李希琉拉开他身子,俊俏的脸上落下一丝阴暗,不发一语的沉静,透着犀利的诡异。 萧璃与他四眸对望,沉稳的双眼似乎也被他的强势挑起一丝不安。 「此话当真?」良久,李希琉终于问出声。 「当真。」 「这么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了?」 「嗯。」萧璃点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 「嗯。」萧璃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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