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打扰囉!」 我正这样想时,小鬼和蝙蝠已经双双飞过我家浴室,坐到我家沙发上,开始玩闹起来。 我连忙包著毛巾又冲出浴室,「你们这是在干麼?」 「来度假啊!因為古井那边好无聊喔,只有我们两个。」 「是啊,这裡好玩多了,可以玩躲猫猫。小蝙,我数到三,来追我喔!」 「没问题!啊,不好意思,可以把你的沙发搬走吗?我怕鬼鬼会撞到。」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John跟我说,这就叫做售后服务,现在城市裡的商家非常流行。 看著我乱成一团的家,我觉得或许该是我履行一下高中生义务,顺便学习城市文化的时候了。毕竟就算是动物恋爱諮询专家,也是需要休假的。 於是我戴上了护目镜,背上我久违的书包,走出了位在丛林裡的小窝。 ─《蝙蝠篇》完 导盲犬篇 第一章 「喂,人类。」 像这样在路上被动物叫住,已经不是第一次的事了。 自从三岁起,我慢慢发觉自己有听懂动物说话的能力开始,我的生物知识就起了颠覆性的改变。 一开始我甚至无法分辨动物和人类有何不同,我常不明白我以外的「人类」,為何将同样有思考、有生命的其它动物视為次一等的存在,而且还发展出很多生物科学理论,来证明动物确实不如人类这件事。 我回头看,叫住我的好像是只猫。之所以说「好像」,是因為那只猫缩在屋外棚架的阴影裡,让我只能听声辨「人」。 「你怎麼知道我听得懂你的话?」我问。 「因為你刚经过树下时,有两隻黄雀在说话,你抬头看了一下。」 「观察力真敏锐啊!」 「你不知道猫都是天生的侦探吗?」 「找我有事?」 「你有没有女朋友?」 「......这是动物界新流行的开场白吗?」 「随口问一下而已,有事想请你帮忙,恋爱专家。」那只猫好像从棚架下挺起身来,但没有走出阴影,只是换个离我比较近的地方趴下来。 「你知道我?」 「你很有名啊,丛林裡的那些鸟常讲你的八卦。」 「比如说?」我很好奇。 「不告诉你。」 「......有什麼事?你爱上你家水族箱裡的金鱼?」 我因為某种机缘巧合,常帮一些动物处理感情问题,儘管我的人生到了十七岁还没有任何女性介入,只有一位满脑子如何拯救地球的大叔算得上是朋友。而且他现在人还在苏门答腊研究老虎,要下星期才会回来。 我又往阴影裡看了一眼,那只猫有著长长毛茸茸的尾巴,好像是只波斯猫。 我不是很喜欢和城市的动物打交道,它们和丛林动物不同,不要以為只有人会被环境影响,动物也会。我就看过一隻宠物狗向我炫耀怎麼编资產负债表,还有一隻金丝雀会唱《公主彻夜未眠》。 「我爱上了一隻狗。」波斯猫说。 这在我处理的诸多光怪陆离的案例中,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狗?母的?」 「公的。」 「你是母的?」 「我是公的。」 「再见谢谢惠顾我要去上学了。」我背起我的书包。 「等一下嘛!听说你对处理这一种特别在行不是吗?」波斯猫一点都不急躁,只是把两隻爪子往前伸,微微伸了个懒腰。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麼说。」 ......再这样下去,我直接改名叫动物 Gay諮询专家算了。 我叹了口气,在栅栏门前坐了下来,T市是个大盆地,加上温室效应,一到了夏天就热得跟什麼似的。 我的友人说,地球已经快不行了,再过个三十几年,臭氧层会完全丧失抵挡紫外线的功能,我们必须像鼴鼠一样过活。人类将永远失去阳光。 「你听我说,我的宠物是位钢琴家。」 猫狗都会称饲养它们的人类為「宠物」,但也有比较亲昵的会直呼其名。 「女的?」 「男的。」 「喔。」 「你在期待什麼吗?」 「......」 猫真是种讨人厌又敏锐的生物。 「我的宠物不太管我,而且他晚上常常会开车出去玩,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所以一到了晚上,我就会出来到处跑。你知道对街那裡有户人家吗?」 「不知道。我又不住在城市裡。」 「因為那家人很特别,狗的宠物是位盲人,又是位作家。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那个男人都会牵著他的拉布拉多犬出来散步,所以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们。」 「喔,那只狗是导盲犬吗?」我有些讶异。 「嗯,是啊。不过它的眼睛看不见。」 「那还导个屁啊!」我生气了。 「那个作家是盲人,养盲犬有什麼不对?他们一起出去散步时会很醒目,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会一直撞到东西,一下子撞到电线杆,一下子撞到垃圾桶,就像立体弹珠台一样。 「有玩过吗?左边咚地撞一下,右边咚地撞一下,然后滚到出口又被弹回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喔。」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过,他们最近忽然不肯出来散步了。」 「受伤了?」 「不知道,或许只是换了散步时间,但也有可能是遇到麻烦了。如果他们不在晚上出来散步,我就没办法见到小导,所以令我很困扰。」 「你不会去他家看喔?」 「这点小事我当然想得到,华生。」 「......」 「不过很遗憾,因為那位作家很早睡,所以我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熄灯了,看不到裡面的情况。」 「為什麼不白天去呢?」我疑惑地问。 那只波斯猫好像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从棚架下站了起来。 「这就是我想委託你的原因。」 它缓缓走出棚架下的阴影区块,我看见它纯白的毛色,像雪一样的白,不否认它是只很漂亮的波斯猫,动作也很优雅。然后它抬起了头看我,我才吃了一惊,因為这只雪白的公猫,它的眼睛是水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的蓝。 「咦......?」 它有点迟疑地站到阳光下,慵懒地侧著首。我发现它连爪子都是白的。 「我是白子猫,你们人类称呼它為白化症......听过吗?」 白化症─从前在友人研究室的培育园裡,偶尔也能见到这样的动物。 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有白子,包括人类在内,白化症的动物皮肤缺乏黑色素,所以非常害怕阳光或紫外线,白子的视力通常也不好,虹膜会呈现红色,因此也特别畏光。John曾经说过,有些民族称呼白子為「Moon Child」,也就是月亮的孩子。 「月亮的......孩子吗?」 我把头枕在课桌椅上,讲臺上正在上著我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看到黑板了,上一次坐在这位置上不知是何月何日,因為被波斯猫耽搁的原因,我到快中午才走进我念的那所高中,我进教室时全班都像看到怪物一样盯著我。我什麼话也没说,拿著书包默默坐进我积了灰尘的位置。 「请翻到第十二页,上次我们上到那裡......」 地板上有只金龟子,因為从视窗掉进来翻了身,它不停地踢著脚,振动它的翅膀,想要把自己翻回来。 我觉得很有趣,看它在地上转圈圈,最后终於忍不住,我悄悄对它说:「想办法靠近墙,靠墙的力量翻回来。」 那只金龟子好像吓了一跳,虽然我听得懂动物说话,但并不是每一种动物都能完整地以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 一般而言,哺乳类动物的语言能力最高,昆虫就比较拙於言辞。我於是又解释了一遍。 「那位同学,上课请不要自言自语。」 讲臺上的人类说,我愣了好一阵子,才知道他是在和我说话。班上的其它人类都在笑,前排的人转头看我,有些女生还窃笑著,我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只好把头低下去,还好老师也不再理会我。 我正松了口气,就听到坐在我前面的两个雌性交头接耳起来。 「喂,那个人是谁啊?」 女孩子总是喜欢咬耳根,而且还自以為旁边的人听不到。 「他很有名耶,你不认得他吗?听说他常常一两个礼拜都不来学校,每学年都出席到刚好满足不用留级的日数,连校长都盯上他了。」 「蹺课蹺这麼久,他爸妈都不管他吗?」 「好可怕,会不会是参加什麼帮派啊?」 「听说他是个孤儿,一个人住在西北边的森林裡,还开直升机来上学呢!」 「什麼啊,好诡异喔!不过他还长得满可爱的说。」 「帅有什麼用?还不是怪人一个。对了,听说他还会跑到学校养兔子的地方,对著栅栏自言自语耶!上次还有人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金鱼池边,口裡念念有词,好像在和什麼说话一样。」 「啊,这我也有听说,他还会和学校裡的流浪狗一起吃午餐......」 我仍旧盯著那只金龟子。它好像终於听懂了我的话,慢慢地蹭到墙角,振翅把自己翻了回来,然后赶紧找到视窗飞了出去。 「谢谢你。」它临走前对我这麼说。 我欣慰地想:至少学校裡还有金龟子懂得礼貌。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我如释重负地冲出那所关住我的牢笼,然后找了一家T市的速食店,坐下来等到晚上八点,记得那只波斯猫说,以往导盲犬和它的作家主人,都是在这时间出来散步,所以我决定要在同样的时间出来探一探。 我才踏进波斯猫家的对街,行动电话就响了起来。这支电话是 John,也就是我的友人兼监护人办给我的,这是他唯一送过我有金钱价值的礼物,因為在我住的森林裡收不到讯号,所以只要他打不通,他就知道我没去上学。 「John?」我接起电话。 「真难得啊,你去上学了?」 他每次打来就只会问这句话。 「嗯。」 「听起来心事重重,又有麻烦的动物坠入情网了吗?」 John的声音有点模糊,可能是发讯地来自苏门答腊的缘故。 「John,你觉得我很怪吗?」我忽然问。 我的友人传来一阵笑声。「就某方面来说,是有一点。」 「果然很奇怪吗......」 大概是察觉我的口气有异,我的友人又问:「怎麼了,忽然问这种问题?」 我正想跟他说「没什麼」,就看到一隻狗缓步绕过街头,但品种并不是拉布拉多,也没有人类牵著它,似乎是只流浪狗,John似乎在电话那头又说了什麼,但我已经没空理他。我切掉电话,就朝那只狗跑了过去。 「喂,等一下!」我朝流浪狗大喊。 那只狗停下脚步,好像是只普通的杂种狗,毛色褐白交杂,属於城市裡到处都看得见的类型。它好像很意外我会和它说话,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听得懂俺说话?」 我点点头,停下来喘口气,又问他:「你常在这附近散步吗?可以问你一点问题吗?」 「啥?什麼伞布?」 「是散步!我想问您,以前这时间有没有看过一隻盲眼的拉布拉多?」 「啥龙眼的布达拉宫?」 ......糟了,看来是只年纪很大的流浪狗。 但附近也没有其它的狗,我只好掏出我在速食店裡吃剩的汉堡,邀请它一起坐到垃圾桶旁,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於让这只老狗瞭解大致的情况。 「喔!泥说那只瞎了眼的狗啊,有低有低,俺之前常看到它,它每天晚上都会和它的宠物一同出来散步。还常撞到在拉机桶裡找吃的俺,把俺撞进拉机桶裡。」 老狗吃著我的汉堡,悠閒地摇著它脏兮兮的尾巴。 「那你最近有看到它吗?」我又问。 「啥?」 「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它!」再这样下去,邻居要告我妨碍安寧了。 「最近麼......最近俺倒是没看见。最后一次看见它,它好像同它滴宠物在一块,它的宠物好像受了伤哩,就在那户人家滴门前。」 我几乎跳起来。受伤!这就是了! 「受伤吗?是很重的伤吗?」 「好像是被车给撞了哩,它的宠物流血好可怕低,它也急得团团转,开车的人马上下车来看他,不晓得他们说了些什麼,俺觉得没趣,就落跑了。但后来俺又看到他们绕了回来,它宠物头上贴了纱布,好像没啥大毛病,然后他们就回家去哩。」 咦......原来不是受重伤所以才没再出来散步吗?我心裡疑惑,又问道:「你没看到是谁撞到他吗?他大概是在哪裡被撞 的?」 「俺想想,就他家门前吧!那个人类就住在那边那幢铁皮屋裡,那边好像是出租低,住的都是穷鬼,拉机桶裡啥也没有。」 老狗的耳朵朝长街的那头摆了摆。 「他被撞到之后,隔天还有再出来散步吗?」 「啥葛屁?他没葛屁。」 「是隔天。」 「喔,原来是隔天吗?没有哩,俺想起来了,那是最后一次看到那个瞎子咧。」 所以被车撞果然是关键吗?我想不透这其中的奥秘,於是便从垃圾桶旁站了起来,那只老狗享用完了我的汉堡,满足地摇著尾巴。 我弯下腰来,「谢谢你喔,老先生。如果我之后还有问题,可以再来问你吗?」 「吻我?不用哩,俺老骨头一把了,俺会害羞低。」 「......」 我决定回去向委託我的波斯猫报备。我找到今天经过的人家,那只白子猫已经不在棚架下。想起它好像说过晚上都会出去玩,正想作罢离去,它的声音忽然从高处传来。 「喂,华生,我在这裡!」 我连忙抬头,月光下,苍白如霜的波斯猫正閒适地趴在它家屋顶上。我从早上就觉得这房子很漂亮,波斯猫的主人肯定是有钱了,不知是哪裡的钢琴家,能在T市买到这样的别墅,应该不是小人物。 波斯猫又朝我招招爪子,好像要我爬上来的样子。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发觉围墙后有梯子可以通到屋顶,稍微迟疑了一下,毕竟猫也算是这家的一分子,我受它的邀请进去,应该不算是非法入侵吧! 「我找到线索了。」一爬上屋顶,我就迫不及待地说。 「喔?干得好啊华生。」 於是我把那只老狗说的话,大致说给波斯猫听。那只猫听了一会儿,侧著头问我。 「被车撞?是几月几号?」 「几月几号?我没问。」 「撞到那个人类的车,是什麼样的车?」 「啊......我忘记问了。」 「嘖嘖嘖,华生哪,身為一位敏锐的侦探,要随时注意每一个地方,任何一点小线索都不能放过,才不会和真相擦身而过。」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先生。」 「不知道几月几日吗......嗯,我想想,那天我在附近的街上都没看到小导,就跑到它家裡看......然后正好看到他们回家的背影,我还在想他们怎麼会那麼早就回家呢!那天应该是七月初,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们了。」 「这麼说来,那天晚上就是他们被撞到的晚上?」 「You get it.〈你得到他了〉」 波斯猫笑了一声,把头枕在两隻前脚上。像在做日光浴一样,温顺地趴了下来,月光柔和地洒在它身上,我又想起 John的说法:Moon Child,月亮的孩子们。 「只要再查清楚,為什麼小导的宠物被车撞之后,就不再出来散步就行了,要是知道是什麼车那就更好了。啊─要是白天也能出去的话,就可以问附近的猫了。」 白猫在屋顶上翻了一圈,我看著它近乎病态的苍白毛色。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為什麼你会叫它导盲犬啊?」 「耶?因為它本来就是导盲犬啊!」 「......可是它眼睛不是看不见吗?」 「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哟!我听小导说,在人类世界裡,导盲犬是很难取得的珍宝,很多盲人排队都等不到,就算找到了,宠物和导盲犬之间,也要长期培养默契,并不是随便抓一隻狗和一隻人类就可以了。那是很专业的工作。」 「喔......」 「人类和导盲犬间,就像是朋友一样,到死之前都会在一起。你们人类的寿命比较长,小导从小就和那个人类在一起,已经快十二年了,是到晚年才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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