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然热热闹闹,前簇后拥地走在熟悉的军区道路上,像他们小时候一样,时光倒去了十年,一群八九岁的皮猴子在这假山花园、山坡广场上四处疯跑打仗、呼呼喝喝。树叶一吹,他们都成了大人,树影下头,这帮大院儿子弟还是闹,大飞闹得蹿上了明子的背,明子驮着他,不知谁领的头,唱了一声“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一群男孩都大声喝唱了,哈哈大笑,这是他们小时候整天挂在嘴上的口号。单军突然胳膊向前挥出,一声“冲啊!”像他小时候无数次下的命令一样,所有人争先恐后向前跑去,一个赛着一个似地冲锋,冲进前头阔大的马路上去了,当兵的依然是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只有单军留在原地,望着兄弟们向前冲去,他们前赴后继的背影,在他的前方融进了白昼的阳光里,越跑越远,像离去的少年时代。 单军在那蝉鸣和渐去的喧闹声中,觉得有什么远去了,像在和什么做着告别。 前一夜,他们喝到天亮,在大礼堂的台阶下,这帮大院男孩悬着脚坐在大礼堂宽广平台的白玉栏杆上,一字儿排开,用酒瓶为即将分离的兄弟们送行。 大飞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条红领巾,单军把那红领巾系在了大礼堂前英雄塑像的脖子上。红领巾在风里艳艳地飘动着边儿。 在这个军区大院,那些肆无忌惮、年少轻狂的日子,结束了。 单军去见了院外的几个兄弟,包括汽车修理厂的老六。去了军校,轻易不能回来,不能不打招呼。 当他和他们从饭店里出来告了别,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单军抬头看去。 一辆军用三轮挎斗摩托开来,一个部队纠察骑在摩托上,戴着白色的警备钢盔,他利落笔挺的军装,雪白的手套,开着武装的挎斗摩托出现在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是这么醒目、显眼,马路上人们的目光全都向他注目,摩托径直开到,一个刹车停在了单军面前,引擎仍在突突作响,车上的军人转头,向单军望来。 他身体微侧向一边,长腿贴在摩托上,英武的侧脸在威严的白色钢盔下,是那么棱角分明,他扭了头打量单军。 “纠察执勤,执行公务。”他对单军严肃地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哎这不是……?”旁边老六疑惑地看着这个纠察,愣了。他想起那个下大雨的晚上,这张脸,敲开了他的家门。 单军的目光和钢盔下的视线相遇了。 他大模大样地站着,似笑非笑地从裤兜里摸出了个皮夹,递进那纠察的手里。 纠察接在手里,严肃地低头打开了那“证件”。 打开的皮夹里,是夹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野战迷彩的年轻男人,在训练营的大山前,携枪荷武地微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纠察合上皮夹,脸上似闪过一丝笑意,抬起来的面孔却无丝毫松动。 “证件违规。” “违规?你想咋样?”单军眉毛一扬。 纠察头一偏:“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关禁闭!上车!” 周海锋嘴角终于上弯,带了笑颜色。单军已经一个箭步上了空着的挎斗,翻身坐进了里面,笑模笑样地扬手对几个兄弟一挥,糊里糊涂的几个人看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都嘻嘻哈哈地乐了。 三轮摩托在轰鸣声中开走,一路上的人们都惊异地看着这种很少出现在闹市区的军用摩托,摩托上英俊的军人载着一个帅气的男孩,两张意气风发的鲜亮面孔,风一样穿街而过,像这个城市意外的美丽风景,那一天路过那个街道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 穿梭过街道,单军仰起脸看旁边高高地开着摩托的周海锋。 “纠察同志,你这又问我要了一次证件啊?” “你还是交不出来。” “所以你就来接人?” “我是来抓人。” “抓人?”单军坐在挎斗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 前方是一个黑黝黝的隧道,摩托开近了隧道的进口。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抓人!” 单军话音落下,摩托驶进了隧道,单军一个鹞子翻身从挎斗翻坐到了周海锋的身后, 一双手紧紧搂过了周海锋的腰,贴上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抓着了。”单军在那幽暗的、空旷无车的隧道里,低语,嘴唇的湿热落在周海锋的后颈,周海锋一把按上了单军合拢在他腰上的手,往腰间带得更紧…… 单军对周海锋说,我在学校等你。 这个分别,对他们并不那么难忍。单军想,很快,最迟明年,他们就在一个学校,离开了这个处处不自由的地方,他们可以在一个军校里朝夕相对,单军想象过很多他和周海锋一起在学校里的样子,眼前这暂时的分离,变得也可以忍受。 未来会怎样,他管不了那么多,以后的事很遥远,眼前的才是重要的。似乎只要离开了这个大院,他们就将拥有无限的自由,无尽的可能。 王爷给他来了电话,电话里说:“军子,我要回来了。” 单军很高兴。“再不回来,就当没你这人了。” 王爷笑了,王爷说:“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单军把一个东西塞进周海锋怀里,说,捂捂。 周海锋摸出那个硬硬的东西,哭笑不得:“干吗?” “捂会儿,让它多沾点你的味儿,我再带走。”单军说…… 当时,他们走到了篮球场上。 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四周早已空无一人,空阔的球场上涤荡着夜风,夜凉如水。 两边的篮球架高大地立着,就是这个球场,他们的第一次较量,在这里,他向地上的他伸出手,他的目光,从此穿透他的心。 这个老式的天蓝色的球架,中间横着几条横杠,正适合攀爬,小时候,单军他们经常猴子似地爬上去,高高地坐在篮板后面的那个横杠上,看大人打篮球,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现在,单军突然心血来潮,他对周海锋说:“上去!” 两个人一边一个,动作利落地当真爬上了球架。儿时高大如山的篮球架,现在在单军面前是如此轻巧,他三下五除二就上去了,凌空坐在了篮球架的横杆上。 在他对面,隔着一个篮球场,黑暗中的另一个篮球架上,周海锋也爬了上去。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在空中这样悬空地坐了,远远地相对而望,只能看见对面篮架黑魆魆的影子,然而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就坐在对面,像两个篮板双双而生,不离彼此。 单军坐在篮架的空中,扑面而来的夜风灌满了他的胸膛,心腔里犹如涨潮,一浪一浪地推上来,高高地涌起,澎湃,激荡在他的心胸。 他望着对面,忽然隔着球场喊了,喊得大声、清楚,喊得幕天席地,散向四面八方。 “我喜欢你!” 在清朗的夜色中,在露天星光之下,他喊出了这句话,喊得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遮掩和躲藏,喊声飘过整个球场,在军区的夜空上方回荡。 他喊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在他从小生长的这个地方,在他即将离开的这个军区大院,他让这儿的一切听见,这儿的树,花,天空,世界。 他望着对面的篮球架,并没有听到回答,片刻后,单军听到了口琴声。 还是那低缓的旋律,他曾经听过,在大山的营房,在磅礴的雨后。 口琴悠扬,旋律像一只温柔的手,越过绵绵密密的空气,迎面到了单军面前,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将他笼进了怀抱中。 单军在那旋律中,闭上了眼睛。 将来,会很近。 将来,他们拥有太多的时间。 尾 声 机关楼里,一个干部正在写材料,另一个干部进来递给他一个信封。干部抽出来看了,脸露疑惑之色,一份一份看了那名单,突然停住了。 “你没弄错吧?” 另个干部摇摇头:“怎么可能弄错?刚发下来的。” 干部再看了一眼那几份表格,有点迷茫:“这个兵?他不是……” “谁知道呢。上头说了,保密,先不要通知本人。” 干部叹息着,摇了摇头,把文件放回了信封…… 大院入口的林荫道上,一个年轻的军人走来。 他拎着行装,在阳光下,身躯笔挺,一身崭新的现役军装,端正的肩膀上红色的军校学员牌,是那么鲜艳,明亮,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他龙行虎步地走来,军帽下的五角星下,一双锐利、骄傲的眼睛,那么年轻不驯,又那么英气勃勃。 他昂首阔步,走向军区外面,当他离那庄严的大门越来越近,他看向岗哨上的哨兵。 哨兵荷枪实弹,挺拔地站在哨位上,身姿如松,钢塑铁铸般的身躯,凛然不可侵犯。 当单军跨出大门,哨兵抬起右手,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单军注视着他,肩膀抬起,五指触檐,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两个军人,交换了军人之间,最高的礼仪。 他们军帽下的目光相接,深浓如海,一眼之间,融进无数时光,映进彼此的眼底深处,翩若惊鸿,浮光掠影。 单军走出了大门,走向停在远处接他的车。 哨兵严守哨位,面孔如铁,然后终于,他微微侧过脸,目光追寻向了前方的背影。 那背影融进烈日的艳阳下,忽而转过身来,和哨兵的目光相碰了。他嘴角上弯,阳光洒满他的肩膀,他边倒退着,边对着哨兵并起两指轻触帽檐,利落有力地向外一挥,一个潇洒的告别手势,笑得如日光般耀眼。 然后他转过身去,不再回头。 周海锋目送着前方的背影,那背影渐行渐远,一步步远离了军区大院。 在周海锋的眼底,留下最后的身影,仿佛这是他最后看到他时,他的样子。 那身影攫住了他所有的目光。而他在原地,望着他奔向远方。 遥远的光影里,那个年轻的军人一路脚步坚定,走进他的未来。 那身影终于远去。 将时光,永远凝固在这个大门,这个一去不返的夏天。 ——第一部·完—— 番外:午后 单军和周海锋铁,已经不是秘密,大院里没有不知道的。 后来单军也想明白了,与其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摆在明面儿上,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就是关系好怎么了?就是走得近怎么了?越是光明正大,越是反而没人想歪。 自从单军开始大大方方地去找周海锋,也不避讳了,直接出入周海锋的宿舍。 单军一开始去警卫连宿舍,周海锋那左右几个宿舍的兵还都顾忌着他是司令的儿子,尤其是那些排长班长,这些班排长就住在隔壁,单军每次去,带点儿吃的,喝的,抽的,这些小班长小排长受宠若惊,搁在以往,他们哪儿有机会够得上单军,就警卫营长那样的等级,跟单军套近乎都不一定能套上,别说他们了。可现在单军经常出入他们宿舍,散散烟,跟他们唠唠嗑,次数多了,这些班排长倒是真对单军好上了。有时候周海锋不在,单军在宿舍等他,就跟他们闲聊,天南地北,把一屋子人都说得高兴。单军这种性格,他要想跟什么人混熟,就能熟,时间长了,有个排长就大着胆子说,军军,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啊,以前是真觉得咱这院儿里,除了司令,就你最大,现在真接触了,你这人,真没什么架子,看得起我们,够意思。 单军对他们说,那哥几个,你们也帮我一个忙。你们也知道,周海锋现在是我哥们儿,他这人直,不会拐弯,难免得罪人。你们平时多照应,有事儿帮他兜着点儿,这份情,我记着,忘不了。 几个班排长都连连点头:“有数,有数。” 休息天的中午,有兵嬉闹着从外面回宿舍来,进了门,噤了声。 周海锋冲他们摆摆手。单军靠在他的肩上,睡沉了。 单军到周海锋宿舍来陪他看书。他哪儿是真来看书的,坐了一会儿,手就跟着不老实,顺着周海锋的背后的衣服钻进去,一寸寸地从他的脊背摸上去,周海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拉出来,牢牢地攥在腿上,单军要动,周海锋不让他动,就这么把单军的手合进掌心,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继续看书。 他们头顶的上铺还有人在睡觉,不能过火,单军只得忍着,坐在周海锋旁边,脑袋凑在他肩上看那些枯燥的课本,碰到些军事理论的地方还跟周海锋讨论几句,周海锋翻一页,他跟着看一页。 周海锋一页页翻过去,看了一会儿,听不见了动静。 他侧过脸,单军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周海锋放下了书,静静地凝视着单军睡沉的脸,轻轻摸过他的脸颊。 那几个兵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仲夏的风吹来,带着一点湿气。周海锋穿着陆军夏常服的军装,在窗前静静地看书。单军枕在他的肩上沉睡,飘动的白色窗帘,和单军身上的白衬衫,随着轻风鼓动,桌前是一片明晃晃的亮。 兵们静悄悄地进来拿走了篮球,冲周海锋示意,带上门走了。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周海锋的手拉着单军的手,放在他的腰间…… 夏天午后,单军是真的睡沉了,他被人轻轻放在了床上,拉上了被子,单军在凉风里睡了过去。 他是被贴近的呼吸弄醒的。 有嘴唇在吻他,湿热的嘴在他的脖颈间游走,轻轻地吻他。 像羽毛般的轻吻笼罩在他的耳后,下颚,锁骨,带着渴望的啜吻,像不愿把他吵醒,细痒的感觉让单军欲罢不能。 他睁开眼睛,对上了周海锋的眸子。 周海锋的身体覆在他身上,胳膊撑在他的头两边,上身微微支起,黑亮的眼睛凝视着他。 “你想干吗?”单军故意问。 “干想干的事。”周海锋蹭着他的耳朵,用气声说。 宿舍里空无一人,上铺睡觉的那个人也出去了,被干部叫去出公差,一时半会回不来。大门紧闭,不大的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俩,也剩下了焦渴和闷热。 他们的机会太少了,相对时的忍耐,化成了一点即着的难耐。 单军的衬衫已经被解开,向两边敞着,袒露着胸膛。 周海锋的手在上面抚摸,他的手掌因为长期训练带着老茧,掌心滑过单军的皮肤,那种粗粝刺激着单军,在他掌心下一阵颤栗。 单军就这么躺着,接受着周海锋目光的洗礼,像挑衅,又像蓄势,两人面对面地凝视着,周海锋的目光在单军的身体上移动,单军在他的眼神里看到集结的欲望,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单军都像被烧着似的,发烫。 周海锋低头舔上单军胸口的突起,那里迅速变得挺立,单军在他的后背摩挲,周海锋吻着他的身体,越来越用力,胸膛,小腹,抽开了他的皮带,边吻边爱抚他,带茧的手掌像有魔力般,带起单军身体的酥痒。 单军喘着粗气,下身不可抑制地充血,恋爱中的身体是那么敏感,任何接触像星火燎原,一点火星都一发不可收拾。 单军一下把周海锋从怀里拽了上来,拽过他的脖子堵住他的嘴,他们接吻,浓重的鼻息在行军床上回响,周海锋把单军用力按在枕上,唇舌濡沫的声音都那么粗暴和清晰。 单军翻身把他压到身下,扒开他的军装……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最浓烈的激情释放,在这个军营的宿舍,随时可能有人敲门的担惊,更加重了禁忌的刺激,液体喷发,洒落在彼此的胸膛,含混的呻吟和浓重的男人气息在房内散落开来…… 单军趴在了周海锋的身上。 周海锋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后脖颈短短的发根。
20/2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