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白梦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此间人,或许不懂吧。对这尘世间的女子来说,名声即是囚禁我等的枷锁,也是庇护我们的屋梁。所以才 有俗语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以德事人者,德深而爱重’。若我有好声名,也未必能得丈夫之爱重,但是却能令他‘不得不爱重’ 。” 苏听风确是不懂。他十分不明白,这样互相算计,互相牵制着生活的日子,对一个人来说有乐趣吗?不觉得疲惫吗? 但是景白梦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其实现在苏听风还觉得,景白梦能留在薄情宫,虽则有些逃避的意思,未必不是一种隐居世外,自建桃源的闲适。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不怕了呢?” 景白梦露出一个苍白却又释然的笑容,说道:“若云瑾明日就会死去,我又为何还要去在乎他十年后会不会辜负我呢?” 苏听风愣住。 她对苏听风嫣然一笑,然后走到了床前,伸出手,与夏云瑾略有些凉意的手掌十指交握,然后倾下身,把额头贴向了夏云瑾略有些苍白的额 头上。 她的声音温柔,轻轻说道:“云瑾,你要快点醒过来,你要整个人好好的。到时候,只要你还愿意,天涯海角,表姐都陪你去。” “就算有一天,你厌恶表姐了,也没有关系。”景白梦的手掌带着些微地颤抖,开口说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表姐也愿意……为你冒 这一次的险。即使最后沧海桑田,我都不会怨你。” 景白梦的手指冰凉,但是随着这一句句话说出了口,仿佛决心也开始慢慢定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可怕。 苏听风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常素臣,景白梦,夏云瑾这三个表亲兄弟姐妹之间,说不定也有某处非常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是那种,可以忍耐痛苦,可以为人付出,但总是不愿意在任何情况下屈从妥协,作出违反他们意愿的“将就”的人。 像这样的人,爱恨分明,感情强烈,受到伤害时感受的痛苦也比常人更加浓烈,却也有更强的毅力能够忍耐和抗衡。 说白了,就是执着,固执。 在苏听风看来,过于执着,其实未必就是好事。但是无论如何,这是景白梦自己的选择,他无权置评,也没有干涉的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景白梦一直十分安静,等候着苏听风完成相应的药物配置。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了次日的下午。 他们收到了来自何路的传信。 这封信件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约景白梦次日午时在城外灵狐山破庙前决一死战,若景白梦胜了,就可以杀死何路,并得到夏云瑾所中毒物 的解药。 反之,景白梦就自动授首,让何路祭拜荆长天阴魂。 景白梦看完了信件,然后把它慢慢搓揉,捏成了一个纸团子,放在手中轻轻揉捏了几下,然后让它的粉末像细沙飞灰一样落在了传信者面前 的地面上。 “敢不应战!” 她的气势惊人,传讯的青年被惊到,也没有再多说两句,就退走了。 青年退走之后,苏听风走出房间,开口对她说道:“恐怕有诈。何路受伤未必比你轻,但是却还这样大大咧咧主动送来挑战书,恐怕其中另 有诡计。” 景白梦却说道:“他与我最后终究是要决一死战的。早解决早好。” “明日我陪你一同前去……” 却见景白梦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明日你留在这里,帮我看顾和保护云瑾。他现在还昏迷不醒,毫无自保之力,我怕何路调虎离山,对他 下手。至于决斗之事,你不要担心,我是不会输的。” 虽然这样说,苏听风看着景白梦自信坚定的眼神,心里却隐约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四十七、险死还生 苏听风心中隐约带着不安,但是夏云瑾却又确实不能没有人看顾。如果光是依靠沈泊远的话,就算多遇上几个喽啰恐怕他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 在客栈坐了一会儿,他敏锐的听力就捕捉了外面客人的躁动。仔细一听,却是在讨论山上某一处冒烟了,似乎是着火了。 苏听风跑出来一看,发现正是灵狐山方向。 他还听到客人们说道:“刚才突然一瞬间,开了一朵烟花,像是蘑菇似的。这大冬天的,可不要着大火啊?” 苏听风心中一动,当机立断,也不管能不能离开客栈了。既然他不能离夏云瑾太远,他索性一把抱起夏云瑾的腰,拿出斗篷把自己和夏云瑾 都裹上了,然后在客房后面的窗户前张望了一下,就跳了出去。 虽然还有被人看见的可能性,但也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苏听风向着灵狐山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从山脚下看去,山上爆发的火势就更加清楚分明了。滚滚的浓烟腾腾升起,然后向着城镇方向的天空扩散而去。此时风势不算很大,因为是 冬日,苏听风刚出客栈的时候还感到一阵严寒,此时却只觉得热浪滚滚,催人汗下。 热源铺天盖地,依靠系统扫描热源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苏听风灵机一段,让系统开始扫描因果源。 很快虚拟地图上开始闪现了大大小小的因果力量,苏听风在地图上扫了好几眼,才扫到疑似景白梦的一团。 一看之下,他便是心头一惊。 怎么因果量减少了这么多? 然而这实在不是当前的重点。 景白梦的因果量还在持续散佚之中,但是这种散佚之下她的因果量却没有彻底散失在空气中,还是开始向周边散落。苏听风没见过这样的情 形,不知道发生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景白梦将死。 他收起斗篷,冲进了火海之中。 法则力护身,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如同刀锋割在了地面之上,一路踏到了被掩映在枯枝之下的干裂泥土之中。他的左手之中仿佛有一个没有 尽头的巨大黑洞,枯枝落叶如同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一路开始如飓风一般旋转着,往他手中非去。 苏听风一路狂奔,一路在山林中布下了一条火灾隔离带。 等到终于找到景白梦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昏迷,正躲在几棵大大小小的长青柏树包围之中。细密散碎的割伤布满了她的脸和手掌颈间…… 和其它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的。 也许是因为长青柏树里面还留存着水分,所以山火已经慢慢烧上了松柏的枝干,却始终没能突破这一段,烧到景白梦。 不过,如果这大火继续下去,这些松柏恐怕很快也会支撑不住,即使勉强不死,恐怕也会元气大伤,熬不过这个冬天。 景白梦身上的因果,此时正持续不断地分流到这几棵无知无觉的树木之上。 苏听风先是走过来,想要用还空闲着的左手把景白梦抱起来,拖到安全的地方,但左右一环视,却也实在难以在附近找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地 方。 最后他只是稍一迟疑,就索性把夏云瑾也扔了下来,放在了景白梦的身边。 然后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几棵松柏,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说道:“好孩子,我来帮你们。” 他取出自己的武器——那把材质特殊的判官笔,然后运足了法则力,使它快速旋转起来。 另一方面,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指示系统开始扫描周围的环境,探索地下的地质层。因为探测能量波穿越高密度的障碍物所需要消耗的能量 远比正常的探测情况来得大,所以系统的能量槽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去。 不过幸好,在能量消耗完之前,苏听风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地下水层。 因为山上的地势高,所以存在地下水的前提往往是山体内部的岩层和水流走向,苏听风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法则力所驱动的长笔很快进入了肉眼不可分辨的高速旋转,然后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猛然插入了干枯坚硬的土地之中。 判官笔一路穿透泥土层,砂土层,在穿透岩石层的时候受到了一定的滞阻,然后穿透了它,打穿了地下河,最后陷入了地下河的底部,尖端 插入十层之中,不再动弹。 然后在长笔所戳破的那个小洞之中,一瞬间喷涌上来一股疾劲的水流,一下子浇到了正在燃烧着与几棵树木斗争中的火苗之上——火苗顿时 被浇熄,发出滋滋的响声。 但是水流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涌出,开始慢慢湿润周围的干枯土地,在树木与山火之间作出了抗衡的姿态。 然而这显然还不够。 苏听风一路顺着山火的边缘奔跑,清理枯枝制造隔离带,至少抑制住了山火向着山顶燃烧的势态。 然后他敏锐地听到了山下的骚动——看来是城中救火的衙役居民赶到了。 他再不欲多做停留,疾奔到几颗柏树只见,一手一个抱起景白梦和夏云瑾,就姿态略有些可笑地往临渊城的反方向奔逃。 就这样一路奔逃到出十几里路,苏听风把夏云瑾和景白梦安置在了一户农家之中,这才有时间检测景白梦的伤势。 景白梦身上的伤,密密麻麻非常恐怖,应该是因为火器爆炸造成的伤害,看上去非常触目惊心。不过苏听风细心查看过之后,发现主要脏器 并没有收到损伤,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的昏迷似乎是因为力竭,失血,头部受到冲击和炎症造成高烧的综合原因造成,具体主因是什么,苏听风专业性不够,并不能轻易分辨。 不过,幸好都不致命。 苏听风没有直观地见识到火药爆炸的景象,听说的内容之中也不曾有对于爆炸强度的具体描述,所以无法很清楚地了解到当时的情况。不过 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按照这个强度,景白梦应该是作出了一定的成功规避。 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是个聪明姑娘。 她身上的伤势,都并不算是大问题。 若是让这时候的大夫来治疗,最大的问题反而是伤口被细菌侵袭引起的高烧炎症,不过这个只要用不到半颗的常用药片就可以解决了,对苏 听风来说反而不算什么。 景白梦和夏云瑾都昏迷着,所以苏听风一时分不开身。临渊城可能有何路的眼线,目前苏听风也不知道何路那边状况到底如何,所以不想在 景白梦醒来之前轻举妄动,替她做主,因而决定索性在这村落住上几天。 这过程之中,为了避免沈泊远担忧,倒是辗转地让个农家汉子在临渊城找了个小乞丐,花钱让他给掌柜传了话,让对方转告沈泊远,他们一 切安好,只是暂时无法回去临渊城。 苏听风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个病号伤号。 这样过了一天,反而是夏云瑾先行醒了过来。 他对于当前的情况十分迷茫,苏听风就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结果令夏云瑾十分懊恼,且神色复杂。 夏云瑾醒过来事情就简单很多了。苏听风尽可以把景白梦扔给他照料。 不过从夏云瑾口中,苏听风却也获知了另外一个值得疑虑的消息。 夏云瑾回忆起昏迷之前的情形,说道:“不,我没有见到何路。那时有宫中弟子给我送了酒,说是深深让送的践行酒,只说深深传话,便是 我不愿意再见她,也可喝两杯酒,全了这些年的情意。我只记得自己喝了几口酒,就突然神志模糊了……” 苏听风问道:“可是酒里下了药?” 夏云瑾沉默了一下,说道:“应当八九不离十。” “那送酒的宫中弟子你可认得?” 夏云瑾点了点头,说道:“是深深身边的弟子之一,叫碧音。” 苏听风略微沉吟了一下,意识到薄情宫之中的叛徒,应该不是一个两个。不知道她们是事先就有组织有计划,还是只是各自挟有私怨只是正 好阴差阳错……他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合情理之处。 何路虽然据景白梦所说,对薄情宫也曾有所了解,但是若是连夏云瑾住于何处也知道,就有些令人意外了。就算是当时的叛宫女弟子向他泄 露了公众讯息,但是何路被景白梦搜索追杀的时候,可还是独自一人。 就算他随后返回宫中找到夏云瑾并且掳走了他,要是完全不被宫中巡视的弟子发现,那也令人觉得有些太过玄奇,显得违和。 如此说来,显然这背叛景白梦的弟子之间,必定还有着相应的计划与配合,才能做到这些。 夏云瑾听完了苏听风的分析,似乎陷入了沉思。但是他已经很多年都是一张阴沉的扑克脸,所以苏听风从他的脸上反而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感 情波动。 到了这天晚上,景白梦的高烧退去,终于有点清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对着眼前的人影,用高烧之后的沙哑声音发出喃喃的臆语:“云瑾?我是在做梦吗?啊……你好好的呢……总觉得 会是个好梦呢。” 夏云瑾心头一酸,看着她脸上那些还未痊愈的淡淡粉色伤痕,说道:“你不是在做梦。深深,我已经醒了。你现在受伤了,要好好休息。对 了,你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四十八、薄情终局 景白梦既然醒过来了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她睡了一天多,醒来时已然饥肠辘辘,夏云瑾端了主人家做的鸡粥,一口一口喂她吃了下去。 吃了之后,景白梦也算有了力气。苏听风开口问她:“怎么回事?山上的爆炸和大火是不是跟何路有关系?你怎么逃出来的?” 苏听风上山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何路或其手下,对此也觉得很惊讶,所以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 却听景白梦沉默了几息,才开口说道:“何路死了。” 苏听风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向了景白梦。 “怎么死的?” 景白梦垂下眼睑,回答道:“他准备了大量火药,然后一路缠斗把我引到了埋藏火药之处,点燃了火药,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想与我同归于尽 。我在他火药爆炸之前就察觉了不对,这才逃了出来,但是他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苏听风听得愣住了。 他思考了一下,即使努力想要分析事情经过,依旧觉得多有不解。 却听景白梦继续开口说道:“荆长天虽说为人残忍暴虐,但是却很讲义气。他待何路一向信任有加,十分看重,曾言让所有手下见何路如同 见他,不可有丝毫怠慢,否则决不轻饶。” 苏听风点了点头,却若有所思地问道:“若是这样,当初你们杀荆长天时,何路不在场吗?” 景白梦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道:“他当时刚经一战,功力大损……我并未杀他,是因为他曾经在荆长天面前对我有一言相护之恩。” 苏听风怔了半晌,只觉得这些人的心思实在太难理解,便也不多言了。 景白梦缓过气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手背,发现那些入肉的铁砂都已经被取干净了,而身上的细碎伤口也多数已经被 处理过,且将近痊愈,只剩下凝结的硬疤。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说道:“真不可思议。我昏迷过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那时只想着,我还没见到云瑾醒过来… …” 她傻傻地笑着,捂住脸,结果笑着笑着,苏听风就听得开始有点不对,发现已经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哭声。 苏听风有点无奈,然后顿了一下,才对景白梦十分有底气地说道:“怕什么?我要你活,谁能让你死?” 然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显然是夏云瑾把碗筷交给主人家的大婶之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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