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瑾出现的时候,景白梦还没有完全擦干泪水。所以夏云瑾看见景白梦略显红肿的眼睛和半湿的脸颊,顿时有些惊异。 然后他走到了景白梦的窗前,伸手用袖子帮她擦干了眼泪,问道:“怎么哭了?” 何路既然已死,临渊城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景白梦心里有着心结,也不是很想回去临渊城,所以最后三人决定休息一晚上,就返回薄情宫。 这个过程之中,苏听风也和景白梦说起了之前与夏云瑾讨论过的,关于薄情宫中可能另有叛宫弟子的事情。 景白梦听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点了点头, 半晌,她开口说道:“这件事我们先回去薄情宫,从长计议。” 苏听风于是问她:“你们若是一同回去了京里,那么薄情宫要怎么办?” 景白梦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本想把它交托给白绝的……” 薄情宫运转至今,真正经营其势力的与其说是景白梦,还不如说是白绝。只是薄情宫的主旨,毕竟是由景白梦所制定而已。 非要说起来,景白梦这些年的心思,几乎都花在了教导弟子,救助孤女上面。薄情宫之中许多年少女儿,几乎都如同的她的妹妹女儿一般, 若是就这样放手不管,却多少让她有些放不下心。 这样犹豫不定之中,三人踏上了回宫的路途。 但是这一条路注定却是不平静的。 路途之中,三人猝不及防地就遭到了多次的狙击。苏听风对于这个世界的江湖武林都不熟悉,自然无法知晓对方的身份来历,只能自景白梦 和夏云瑾的猜测里知晓,这些黑衣人应该是归属于武林中某些受雇杀人的杀手组织。 回去薄情宫的这段时间,他们一共遭遇了三次狙击。景白梦并不能说出这些狙击的来路,但是雇佣杀手这种行为不像是官府或者名门正派所 为。而如果是一般曾经受到薄情宫惩处的人家,又不太可能有能力掌握景白梦的行踪。 在猜测这几次狙击的幕后黑手这一点上,景白梦和夏云瑾都比较沉默,含糊其辞,所以苏听风也很难推断出对手的身份。 这样一路回到了薄情宫,外寨之中还是如同旧时一般人来人往,喧闹吵嚷,但是真正循着山道进了薄情宫,整个山峦宫殿却总让人觉得出乎 意外地安静。 待宫门外的弟子们匆匆跑去通知了白绝景白梦等一行回到宫中的消息,白绝就如同往常一样迎了出来。 他对景白梦笑得柔软,问道:“怎么回来的前不先让弟子回来通报一声?” 景白梦却只是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薄情宫的第一夜,白绝便拖了景白梦的手两人单独进了卧房,景白梦竟然也乖顺地跟着他进了去。 对此,夏云瑾却完全没有该有的剧烈反应。 因为这毕竟是人家情侣的事情,所以苏听风也没有试图去妄加干涉。 白绝牵着景白梦的手进了屋里,替她倒了酒,问起了一路上的旅程事宜,听说何路的作为和打算,顿时握紧了她的手,心有余悸地打量了她 一番。又听说她路途上遇见了狙击的杀手,转而微微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思索的神态。 景白梦与他说起要从宫中抓出叛徒,重整薄情宫的事情,白绝便慎重地点了点头。 酒过半酣,景白梦的模样微醺,只觉得昏昏欲睡,便趴在了桌子上,说道:“怎么这样困得慌?” 却见白绝看着她的样子,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说道:“大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景白梦的声音已然迷糊过去,只含糊着继续问道:“……是吗?” “当然……”白绝站了起来,站在桌子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景白梦,说道:“……不是。” 然后他的眼神阴狠,有些厌恶地开口说道:“何路这家伙真是没用,亏我这样帮他,竟然还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真是废物之至!” 然后他从怀中拔出了一把短剑,伸手就几近毫不犹豫地要往景白梦颈上插去,但是短剑还没有刺到景白梦,却意外地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一只纤细洁白,修长秀美的手臂,已经生生地从他的胸口之中穿了过去。 白绝惊愕地看着神志清醒地抬起头来,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的景白梦,眼神是十二分地不肯相信。 景白梦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不曾想是你……” 白绝气息不稳,忍着剧痛,说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为什么?” “呼……薄情宫本可顺天下大势……立武林顶端……偏偏你却只知道……纠缠一些小女儿的情……情短情长……”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便脖子一歪,断了气息。 “呵……儿女情长。” 景白梦笑了起来。 “若无我景白梦儿女情长,三年前你白绝已是枯骨一冢。” 她拔出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抱住了白绝的尸体,泪水抑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多年情分,不是不伤心。 这世间男儿,有多少觉得他们身上肩负的是社稷伟业,家族兴衰,所以把枕畔人的真心揉碎了往死里践踏的? 而推开门去,又有几个曾受了景白梦一条性命,和几年武艺学识的女孩儿,会为了对白绝的仰慕而对景白梦的刀剑相向? 白绝的尸体被景白梦提了起来,压破了门扉重重地跌落到了门外。 被尸体惊动的守门弟子惊愕地望着地上的尸体,惊愕不可抑制。随着景白梦的步伐踏出门口,有个秀丽女弟子猛然冲上来对景白梦一剑刺去 。 却不料她的腰身首先被一把长剑穿透。 碧音用尽全力想要转过头,试图看清背后仇人的模样,看到的却是另一个红衣少女冷漠仇恨的脸。 “绯色……你……” 她咬紧了牙关,满心怨毒地叫道。 然而素来与她朝夕相处,感情亲密如同姐妹的绯色却眼神十二分地冷漠,说道:“别叫我的名字。忘恩负义,叛门弑师,我没有你这样的师 妹。” 虽然这样说,她的眼中却隐隐含了泪水。 同时被弑杀的,还有好几个女弟子。 在薄情宫之中,还有许多地方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一众女弟子绞杀了死忠于白绝的同门姐妹,然后齐齐跪在了景白梦的面前,叫道:“师父!” 景白梦说道:“把她们好好葬了吧。从今日开始,我薄情宫紧闭宫门,内宫再不收入新弟子。” 一众弟子点头应下。 而自从景白梦离宫之后,就被白绝找借口看管或者抓捕了的护法们也纷纷被放了出来。与年轻的弟子不同,护法们多数都没有受到白绝的拉 拢。 白绝终究不明白,薄情宫之所以是她的薄情宫,终究是因为她景白梦一生儿女情长。 而后,景白梦封锁了薄情宫,遣散了公子们,立了门下忠心的女弟子为薄情宫主,并定了数条宫规。 然后离开了薄情宫。 前路艰难,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然而为了夏云瑾,龙潭虎穴,景白梦终究也有了胆气,要闯上一闯。 ——卷一·愿·完—— 中场:万花谷,晴昼海,草木息中苏醒的英灵 一、三星望月 ——听风,我求你一件事。 ——如果这一次你离开,还是会等上许多年才会出现,那么,我能恳求你,不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出现吗? ——若你还是青春年少,我却已经白发苍苍,我会觉得……非常地可悲。 景白梦最后的要求实在是让苏听风觉得有些无语,所以他只能翻了个白眼,表示尽量去做。 但是能不能做到?这个还是看心情吧。 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苏听风觉得不惯着她也没所谓。 这一趟回来,把特意取来的香料样品和种子都交给了厨子之后,他就进入了万花谷。 这一次从白梦身上收获的因果值着实不少,所以苏听风决定先动手恢复一部分万花谷的功能。 万花谷之中,总体来说,三星望月的主峰部分应该还算完好。但是这个完好也是相对而言。 万花谷本身是个结构精密的独立空间,整体的运作奥妙无穷,功能众多,而现今却连基本的能量供应都不存在,自然说不上运作正常。 苏听风光是为了寻找能源输入点就花费了不少功夫。找到能源核心之后,他从法则商店购买了将近一百升的能量药水,才把主系统的能源核 心给灌输满。 灌输完毕,整个山谷的系统终于进入了正常运作。最明显的成效就是,山谷四处的升降梯也可以使用了。 然后就是四处破碎的系统规则和阵法描补。 这是个精细活。 作为法则使专用的大型辅助系统,万花谷的很多法则纹路都是当时最复杂最顶级的法则体系和炼金体系设计构成。虽然苏听风所做的事情只 是最简单地把损坏或者随时光流逝而断裂或者淡化的法则线路给重新修补或者描画一遍,但是这个修补或者描画的过程,却也是对各种规则 的一种学习。 既然是学习,就难免还是要花费额外的时间的。 苏听风首先需要把各种陌生的,或者虽然熟悉但是不明白组合用法的复合结构组成纹路一个一个拓描下来,然后根据它们的基本组成一一分 析其在整个结构中的用途,以此推断出整体效果。 这是一个工作量极大的过程。 因为苏听风无论在创造学还是法则学上,归根究底都还只是一个半吊子,离毕业远得很。而像这样的学科,本来就是学院毕业也只能算是刚 开了个头的广博科学。苏听风本人甚至连那套20G的物质结构大全基础图册都没有背全,更遑论知晓所有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结构纹路了。 所以在描画过程中,为了可以不浪费这样的学习机会,他还需要时不时地回去学院,连接星网创造或者法则图书馆,下载几套专业的法则解 析图典或者相关工具书,并一一按图索骥,找到相同或者类似的法则图纹,并了解它们的对应功能。 更为麻烦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因为用到了很多旧式图纹,所以苏听风还不得不去翻了一些比较难找的旧图典。 三千年的时间对法则使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不要陨落,三千年对于法则使来说也就是人生中的一小段时间。 可是三千年的时间,也足够时空局四分五裂,成千上万的法则使纷纷陨落了。 所以法则使虽然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学校的师长却常常交代,要有一颗平常心——不要以为你的时间接近无尽,就可以愉快地浪费掉。你永 远不会知道,你的生命是不是比一个普通人还要短暂。 死亡总是突如其来。 有时候,也许你距离逃离消亡,就只是那么一张1M大小的法则结构图,或者100点因果值的距离。 而这一点距离,足以毁掉一个法则使伫立于星盟顶端的未来。 女讲师曾经问苏听风:“若是遭逢了这样的处境,那你要怎么办呢?要跟一般人一样,崇拜偶像,祈求救赎吗?”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走投无路之时,至少还能求神拜佛,求个心安。但是法则使却连扯这样一块遮羞布来掩饰自身脏污的权力都没有。 若他们死亡,必然是因为因果崩塌。 ……因为为恶太多。 其实,有时候也未必是法则使作恶多端,才会消亡。只是法则注定了他们,每走出一步,就要算出这一步踏出时对于整个时间线空间线,以 及命运线的影响。 你也许只是一时不忍,救了一个恶人。但是若恶人曾屠尽千万人,那因果就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向你直扑而上,直到将你啃食殆尽。 这就是法则使比常人还不如的地方。 法则默认你必须“全知”。对于法则使来说,从来没有“不知者不罪”这样的借口。 对于讲师的问题,苏听风思索过后,开口说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恰好,我若走投无路,一定有其必然性存在。到那时,死便死了,终究是 求仁得仁。” 讲师顿时笑了:“你倒是开阔。” 可是讲师又与他交代:“若是以后进入了正式的任务,任务过程中的对象不必看得太重。他们的感情是他们的事情,你只当他们是游戏里的 NρC就可以了。这世上千亿个时空,就算在这个时空死去,也能在另一个时空活过来,千万不要看得太重……明白吗?” 苏听风本想说,一个时空就是一个时空,就算情况再相似,有再多平行空间,又怎么一样得来? 可是讲师的表情十分凝重,紧紧盯着他的眼镜一动不动。苏听风心头一动,觉得她的这些话应该是事出有因,于是迟疑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 讲师考量的事情苏听风虽然琢磨了许久,却并没有获得一个很合理,很确切的解释。 不过除此之外,他觉得讲师劝慰他用心学习,不要虚耗光阴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 苏听风本来就是个优秀认真的学生,对这一层的意思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所以他趁着这段时间,停留在万花谷,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认真地学习着三星望月下某个结构模块的构造。 解析完整个模块的基本构造,他总算多少明白了散落在谷内大大小小的石像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系统NρC”,或者确切点形容,是法则作用下的人性智能帮助系统构件。 他们的本体其实并不是那石像,而是包括周围环境在内的整个系统模块。几乎每个NρC都代表了整个系统的一个功能模块和相应要素。 而且只是分析结构数据,就发现这个系统非常复杂。这些“NρC”不但有多种功能,还各自被设定了相应的拟态生理系统,性格系统和记忆 系统。在苏听风看来,这些内容是完全不必要的,浪费资源的做法。 不过,或许当年的法则使们都比较讲究真实感吧。 等到苏听风描好三星望月底下第一个模块的每一条纹路之后,石像突然褪去了那灰扑扑的颜色,一点点变得鲜亮起来。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画 面,就好像一块石头突然就有了生命,睁开眼睛,撩起头发,懒洋洋地伸了一个腰。 而站在苏听风眼前的青年,他身上的色彩是从长及腰间的发梢开始蔓延开来的。黑色顺滑的长发首先在瀑布前的微风中飘扬开来,然后被注 意到的才是那幽黑深邃的瞳孔。 他当然没有伸懒腰,但却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似乎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僵硬不灵活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 苏听风。 “苏听风?新任谷主?”他开口问道,稍微眯起了眼睛,带着一丝疑惑。 苏听风点了点头。 他接收到系统球的时候会自动在谷中登录个人信息,所以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倒是并不奇怪。 说到底,这个青年也是这个独立空间的一部分。 青年思索了一下,虽然还有疑惑,但是似乎却已经决定暂时不去计较。 然后他微微鞠了一个躬,朗声说道:“万花谷大弟子裴元,参见新任谷主……我叫你苏师弟可好?” 想来系统默认使用相应系统的弟子都和这青年同一辈份。 苏听风说道:“直接叫我苏听风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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