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楠看到我,脸色一变。
“南楠……”
话音未落,我似乎听到车窗摇下的声音。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向南楠扑过去,枪声同时响起。我分明看到枪口喷出的火舌。枪响了两声,背心一阵麻。
南楠被我压在地上,惊呼一声。保镖连忙放枪,扔下东西追了过去。
力量被抽走一样,寒气窜上心头。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离得南楠太近,甚至没有办法好好看清楚她的表情。胸口闷闷地,有什么顶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其实是很在乎结果的。在明知道未来是一片绝望时,自以为悲壮地向沼泽深处艰难挪步,其实心底是怀着一抹希望的。总希望有柳暗花明的一天,总希望凭着南楠的溺爱有着一丝奇迹,总希望走到结局的时候所有现实的创伤所有粘稠的真相通通退在一旁。我其实宁肯死在爱的怀抱里,也一直渴望用生命换得一份永世的眷恋。这想法太过自私。可是我只能这样奢求着不可能属于我的永恒。
所以我被南楠抱进怀里的时候,努力睁大眼睛,逆光看着她挂满痛楚的脸上,眼里盈满泪水。“阿乐,怎么了?!别吓我,你说话好不好。求你,别这么离开,我不能失去你!……”声音从她张大的口中隔着漫长的时空落入我耳中简直像慢镜头回放。声音就那样刻录在我脑海深处,常常随着梦境出现,让我不禁怀疑听到的只是自己辨识唇形的假想。而最后,那声音淹没在一片白光之中。
南楠,你不是下定决心离开我了吗?
而当很久以后这一幕再度入梦时,我却已经无法解释当初为什么可以那样疯狂地爱了。
意识随着空气再度灌入体内的时候,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后反而陷入更深的失落。
被保镖拦截的杀手慌忙求饶,“大小姐饶命,是空包弹!”
我坐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讨过枪,剩下的最后一枚子弹,取下了铅弹头,裂开的弹壳被挝回原先的形状。南楠破涕为笑,紧紧抱着我不肯放手,说要带我回家。我不愿意承认自己为了枚假子弹吓到魂飞魄散,但事实是它让我感受了一只脚踏出阳世,好像硬是从血肉里扯出碎骨,淋漓地痛,痛得美好。
我盲目地点头答应,大脑一片空白。所以我为爱而死的梦境彻底宣告破灭。随之而来的真实是杀手慌忙辩解,说都是任烽的意思,试一试我是不是忠心。
保镖拖回杀手时神情复杂,原来本是旧相识。
任烽一早觉得我不对劲,早已派人查我。线索并不充分,但也足以猜测我是为了另外的势力插入六合会的。为了自己的未婚妻,试探一下这个来路不明的贴身侍卫,这原本是名正言顺的体贴之举,总好过对我直接下杀手,饶我条生路。
我微微一笑,从南楠怀里撑起来。
鬼门关前这么一走,我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把命交给南楠了。南楠她没有辜负我,如果我为她死了,她会念着我的。纵使以后我们形同陌路,纵使以后她嫁做人妻。有这样的结局为我卧底三年了结,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我却觉得心疼得要命。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甩脱南楠,用手臂徒劳地遮挡在眼前,耀目的光直刺眼帘。明明是地下车场,哪来如此刺眼的光,竟然像是可以穿透我的躯体,撕裂我的灵魂。
我不知道自己的笑是不是太难看。南楠竟然努力把我揽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阿乐你怎么了?我去找任烽算账,他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我猛然推开南楠,大力摇头,笑着,想说什么,喉头就有粘稠温热的液体涌出。
“啊!”耳边传来南楠的惊呼。身子坠到一半被当空拦住,再度回到那个微热的怀抱。
“找他有什么意义,都是应该的……你不是不肯信我吗?南楠,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我的身体,你不需要了,我的命,也不必要了……”
如果不曾有我的介入,故事就不会变成这样……南楠和任烽的联合可以巩固这个地下帝国。我心底暗暗埋下邪恶的想法,原本两人琴瑟和谐。而我,就算完全忠诚于六合会也不过是底层的混混。妄图高攀,难免要付出些代价。不必说时时要提着脑袋担保,所谓爱情本就该是我的安静等待,还奢求什么。
我愿意九死不悔,可是又有几条命求得她一时怜悯?何况我并不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我同样珍惜如生命的人遭遇过那样悲惨的死,在这个破败不堪的浊世……每当我想要放下的时候,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阻隔。
我心里恨不起任烽,如果没有任烽的试探,南楠必定从此再不与我往来。只觉得这就是紧紧缠绕在我和南楠之间的命运,绵密的伤痕。明明知道走下去,每一步都是错误,我只想在所有所有结束时,用自己的血洗刷一切。
这样恨恨地想着,不觉失去了意识。
接受各种体检,也没查出什么。何至于到了吐血晕倒的地步,我自己都不能理解。
南楠不动声色,却难以掩饰心疼后悔。尽管我坚持不愿意深究,南楠似乎是为了安抚我,还是派人暗地查。不愿深究并不是我大度到可以接受被人逼到死地的试探。可是这件事由南楠查,有结果,无结果,又能怎样呢?听说南牧云划给任烽的权力更大了。即使南楠带我去和任烽对质,他能赔给我什么?
我叫了阿崇,办出院手续。
“都说你没什么大毛病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阿崇不顾电梯里众人小心的目光继续道,
“上次被那秃鹰的小弟砍了还气势汹汹找我问罪,比现在看起来强多了。”
一周里进医院两次,满手满脚的针眼。因为我执意不肯处理外伤,烧迟迟退不下去。
好不容易电梯门开了,还没等我把阿崇扔出去,电梯里的人一哄而出。我不由愣在那里。
“大……大小姐好。”阿崇假装正经道。门那么宽,他偏偏把我挤出电梯。
纵然想要逃避,这么实打实地撞到了,不说有两台电梯恰好没有错过的缘分,她天天来看我,这份让我畏惧的心情又该怎么躲。
南楠答应着叫阿崇先走。我没有吱声。阿崇扫了我一眼,低头离开。
“出院了?”
“嗯……”
南楠伸出手,见我不动,道,“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一摊手,却不由笑了。能去哪里呢?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跟我走吧。”南楠拉我穿过人群。
她没有问我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怎么想。可是手心的触觉和心里的怅然让我越发贪恋这片刻蹊跷的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发的,因为后来稿子一直在改,到底改掉多少自己也不知道了,所以只好每一章都更新了。
☆、盛宴
我们在满床柔软的被褥里翻腾后,我死了一样把头埋进枕头里。要不了多长时间,能感觉到南楠轻轻抚摸我的身体,像是奖励我耗尽气力给她的满足。她的脸靠着我的颈子,有意无意地喘息着,我直像触电一样,无法忍受又不愿她离去。不着寸缕的每一分肌肤还隐约残存着一周前她暴虐的痕迹。南楠的后悔从指间逸散出来。手指挪到臀部时已然不能往下,那夜被疯狂蹂躏的地方始终没有认真处理过,在这一晚鱼水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暴露着血光。南楠俯身吻我,背部一阵麻麻的,一股热气流窜下去。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已无力阻止。花心在她柔软舌尖的挑衅下阵阵颤抖。空气里的腥味,不知道是欢爱的余痕还是鲜血的气息。
我把喘息埋在枕头里,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试图躲闪却被南楠环在腰间,不断抬高我的身体。我能做的只有死死按着枕头,咽下自己喉头发出的声响。恨着自己的妥协,与南楠完成这血染的盛礼。
“对不起。阿乐……”南楠面对坚持不肯去医院的我手足无措。我感到耻辱,似乎爱上了埋在疼痛里的快感。但是仍然不能容忍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消毒过的雪白棉纱前。
“呵,你原谅我了么。”我的身份对南楠的伤害恐怕不是任何惩罚可以抵消的。而她到底没有要了我的性命。
南楠沉默许久。揽住我满是虚汗的身体。之前到达巅峰的快感让我们都暂时忘记了我濒临崩溃的身体状况。而此刻,我真的已全无力气。喘息之余,甚至无力言语。
“阿乐,你还爱我吗?”过了许久,南楠这么问。
我简直想笑,南楠这样骄傲的人,宽容和信任是她自己的尊严。而我竟然逼她再一次问出这样的话。
什么都说不出。
我的爱,在任烽的试探下伤痕累累。那一枪没有危害到我的生命,却击碎了我全部的幻想。我是怎样的身份,任烽又是怎样的身份。纵使南楠向着我,甚至竟然容忍了我的身份替我隐瞒着。可是我们有什么结局?
还有丁允,还有孟浩翔,还有……刘静怡。那些影子直愣愣地盯着我,触目惊心。我猛然醒悟,自己竟然幻想着未来,多么愚蠢。
我略叹了口气:“南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事能比命重要。我爱上你,就是把我的心脏暴露在外等着任何突如其来的重创,直到丢掉性命。”
南楠皱着眉,捂住我胸口。我口中说出那些话,就觉得心脏抽痛着,浑身颤抖,好像真的要去了半条命。剧烈地喘息,越好像吸不到空气。南楠着了慌,扶住我的肩头,我却更不如之前,像被扼住了喉咙,弓起身边喘边抖。手压着胸口,疼痛一丝丝传来却丝毫不能缓解。溺水一样到达濒死的边缘,直到被南楠的吻解救出来。
南楠恐慌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我,我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
“阿乐,阿乐……你不要吓我。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在我身边,好不好……听话啊……”南楠絮絮地念叨着把我横抱在她怀里。我贴着她平滑的小腹,吻着她的丰盈,渐渐恢复生机。
“阿乐……你能为我退出警籍吗?我也不要你打打杀杀的了。我们不缺那一口饭,以后我养你。好不好?”那晚我在南楠的怀里几乎入梦时,南楠轻声问道。
我淡淡一笑,呢喃着:“好呀。南楠,我们私奔吧。我也不要你沉在这里,我们离开,自己开个小酒吧或者随便什么。我们好好过日子……”
良久,南楠苦笑道:“阿乐,爹他年纪大了,只有我了。我不能这么抛下他不理。”
我也不由咯咯地笑了。天方夜谭,全是我自己骗自己。她六合会的大小姐,能放手早在几年前就和她的前男友放手了吧。而我竟以为我这曾经背叛过她的人可以换来她不顾一切的委身相许。她放不下的父亲,放不下的六合会,岂是我许诺不要警察身份就可以比过的。曾经以为南楠和南牧云的关系早有裂痕,也以为前男友的死令她回心转意。甚至在听说南楠一次次为我顶撞父亲时内心震动不已。然而血浓于水,这道理竟然被我忘在九霄云外。
原来这就是命运,轮转着转不出痛苦的渊薮。
“阿乐,你不要再和条子……警局联系了。我带你去见爸爸,爸爸他很疼我一定会理解的。我们就像从前那样每天去六福楼喝喝茶,你想去哪里玩就去那里玩成么?你如果不愿意也不用抛头露面的,我不为难你。好不好?”南楠的声音化成缠绵的童谣。我耳中响着这甜美的曲子,陷入无梦的夜里。
南楠没有食言。
一周后南楠生日,我去杨风那里拿改装好的车。加了后座的哈雷像一匹美髯的红马,等我驾着它去迎接最美的姑娘。
杨风那个不解风情地骂骂咧咧说什么都不肯帮我把车子推出去,非说脸没地方搁。忽然止住声音,原来就在这个时候,南楠迎面进了铺子。杨风红着脸半晌道了句大小姐好。南楠看看他又看看车露出欣喜的神情,直夸杨风手艺好。杨风那小子前面对改车的鄙夷一扫而光,竟露出份腼腆的神色。
这还当着我的面呢!
我真忍不住上前拍这小子一板砖,被南楠柔语拦住:“阿乐,车子先放这里吧,交给杨风我也放心。你陪我先去个地方。”
杨风那二百五显然还沉浸在南楠一句“交给杨风我也放心”的甜蜜里,傻愣愣看着我揽住美人扬长而去。
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我来到了南家主宅外。汽车停止的时候,我愣愣地问:“南楠……这是……”
南楠拉着我的手,轻轻道,“对不起阿乐,之前没有跟你说。我想带你去见我爸爸。别担心,你一直跟着我就好。”
我茫然地点头,耳边似乎听到发绣的齿轮缓缓转动的声响。所有故事在我全无准备时开始运转,而我只是再小不过的钮钉,无力反抗。
南楠准备很全,给我备了一套西装不说,连礼物都替我买好。自己买送给自己的礼物。我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我在南楠房间的更衣室换上西装。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极似鬼魅的人影,陌生到恐惧。我胡乱抹了一点胭脂,长发盘起近乎谄媚。
我从更衣室出来,南楠在外间化妆。一身露肩蕾丝的白色百褶长裙,旁边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托着南楠的下巴给南楠涂粉底。南楠见我出来露出一个赞扬的目光。伸手拉住我,落入南楠温暖的掌心,热气传过来我竟不自觉地打颤。南楠直起身,化妆师停了动作,南楠扭过身拍了拍我的手站起来,搂着我笑,“宝贝,别紧张,爸爸很疼我,也会疼你的。”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出了房间。不敢面对南楠殷殷的笑意。
走廊里张望,来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家眷。西装和晚礼服,一个个风度翩翩,谁能想到是赫赫有名的六合会成员。迎面撞到任烽。我挤出一个微笑。
“大小姐在里面化妆,任先生不方便进去吧。”我低头道。
“呵,”任烽皮笑肉不笑道:“今天人多,你可要保护好大小姐。”
“这是我的职责。”甚至没有力气挖苦他。隐隐知道这一晚是要见血光的。忽然心里绷得紧。那时的我或许早已明白,我的敌人不是任烽,从来不是。
任烽忽然又像是自语般:“南楠裙装真是漂亮。”
我觉得胸口闷闷地疼。我何曾有幸跟南楠到这样的场合看她盛装出席。然而今天竟像是诀别一样。我知道任烽是在刺激我,也确实戳中我的伤处。可惜此刻的他并不能了解。没有人能破坏这一晚滚动的齿轮,与此相比的其他都不值一提。
我匆匆告辞,回身进房间。坐在沙发里看着南楠上妆。白色的纱裙趁着南楠略带红润的脸庞。眼看着那个美好的微笑在勾勒中越发鲜活起来。南楠美得像待嫁的公主。
南楠化妆完毕,扭过身转了个圈,裙摆摇成完满的形状。南楠冲我甜甜一笑。我也不由回以一笑,心抽痛地要皱起来。南楠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阿乐……”她颇为担忧地望着我,投来探寻一样的目光。我知道她要问我什么。为她放弃警局投入黑道值不值得。我可以为她舍弃生命,可当时我选择做卧底时又何尝不是早早舍弃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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