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儒看了看我,说其实对我挺不放心。越是锋利的刀,越容易折断。旁敲侧击道:“重案组总是冲在最前线,好比黑与白的交线。很多事情在这里不是那么清楚的,可能就是灰色地带,不那么容易看明白。你还年轻,每一步要慎重。”
我只是点头。
“你现在做的每件事,做得好做得不好。有一天你自己释怀了,想要忘记了却有无数人替你记着。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不由想起南楠。我开的那一枪,南楠记着,整个六合会都记着;我作证让南楠免于牢狱之灾,警局记得,整个道上都记得。我以为现在可以缓和,我以为只要自己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就可以从来。
但是真的可以吗?
方儒老婆说方儒引我入行,很是介意,现在看我回警队表现一直不错,也就很欣慰了。她拉着我的手送我出门,叫我经常来。
可能卧底做久了,听别人说话,尤其是好话,总是换着几个角度想凭什么。凭什么给我好处,希望我做什么,不想我做什么,我做了对他有什么影响。
然而现在,即便同样这样想着,却也觉出关心。知道自己越来越处于绝境,就不能把全世界假想成敌人。
也许我真变得越来越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 连接性章节,你们懂得。
豆瓣上看一个陈白露的故事。富二代,落魄千金什么的,纸醉金迷挺炫目。相比善始善终,快速的大起大落更戏剧化,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的生活。
☆、祭奠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是老的少的,弯的直的,女朋友在身边的不在身边的,在现实生活中或者在yy中的,七夕快乐~
3月21日,春分。南楠生日。
六合会有名有姓踏踏实实混黑社会并且混到一定等级的人基本都准备好了。流程什么的按规矩走,上上下下发布了通知。从清早就有人上山祭拜,上午时公墓山顶的停车场几乎停满。
前一晚南楠半夜叫我去。声音哑哑的,喝了些酒,睡不着的样子。
很多人问南楠头一年祭日扫洒要怎么办。按照年初拜庙的思路,六合会重振,人气要拿出来。不过警局那边有一些关注,南楠毕竟式微,宣扬重振和宣扬复仇到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最后商定下来以自愿的原则,从清晨到傍晚,山顶有人负责接待,不走仪式。
南楠同我说事多心烦,这一周不要见面好。然而半夜忽然叫我去,我到了她又不肯开门。我在门外呆了半宿。
天亮时小刀带人来接南楠。我跟着进了门。南楠穿着一件几乎没有花纹的白色衬衣和黑色一步裙。还没有化妆,脸色很差,明显哭过。小姑娘上去帮着南楠化妆盘头发。
我站在南楠后面,对着镜子。镜子里的我刘海遮住眼睛,嘴唇抿得生硬而薄凉。梳妆镜一圈惨白的光打在南楠身上。南楠扑上腮红,脸色活起来,目光却很是阴冷。我就在南楠被镜子反射的冰凉目光里,缩在光线较弱的地方,面色阴郁。
“你走吧。”南楠说。
“我跟你去。”我平静道。不是恳求,不是商量。
化妆的姑娘和一旁准备向南楠确定行程的小刀都愣住。小刀道:“南姐,她去不合适。”
南楠示意姑娘继续,抬头描眼线。“你去干什么?”
我去干什么,我和南楠是什么关系,我和六合会又是什么关系?
整整一周我都在想,如果连这一天我都不敢面对,如果连已经死去的南牧云都不敢面对,还说什么可以无所顾忌地爱南楠?
但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算什么,凭什么去。
忽然发现好像一场盛大的滑稽剧。当我穿戴整齐准备好面对瞩目和灯光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我的剧本。
“你的父亲,我理应祭拜。”
南楠握住姑娘执眼线笔的手,古怪地笑起来,“小刀,给她找身衣服。”
坐在车子上,一年前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飞驰而过。枪柄的力道似乎还在手里,南楠哭叫时绝望的神情也在眼前游走。南楠说,“郑乐,我不会放过你的。”
南楠对我出手时凉到极点的目光。都在我心里深深烙印。
我和南楠的错过,何止是错?
车子飞速驶出市区,沿着盘山路旋转向上。穿过停车场夹道一水的黑色轿车,知道是南楠到了,两边穿着黑白前来祭拜的人都负手而立。
车停的一瞬间。心好像停止跳动。领带勒在喉咙,喘不上气。南楠坐在我身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我不知这一路她想到什么。
“南姐,到了。”
南楠向窗外看。清早来的都等着见南楠一面。各自站在车外,肃穆静立。
南楠点头,时间似乎无限延长。她打开车门,我便也准备开车门。
“你呆在这里。”她说,她不看我。
小刀跟着下了车。冷气依然很足,车厢显得更静。
我知道这一路来,都是我和南楠的暗中较量。她料定我不敢,却最终放弃。带我来,那些叔叔伯伯大概都会说南楠不孝。何况我们都没有把握,我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会不会成为祭拜南牧云的第一个牺牲。
我在车厢内静静坐着。外间不断有车进出,人们或者大声招呼,或者头并头密谈。十一点左右,司机问我要不要食物和水。我摇头。司机便锁了车去临时搭的棚子里。
我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后视镜里熙熙攘攘出入的人流。南楠今天恐怕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吃午饭。
天黑时车流才散去。临时搭建的棚子也撤掉。公墓管理人员也纷纷下班。南楠和小刀还没有出来。司机回到车上,给了我瓶矿泉水。
我在狭小的车厢里坐一整天,一遍遍回忆一年前的这一天,从上午南楠带着我进入宅子,到化妆间的缠绵,再到傍晚的宴会,进入南牧云房间,开枪。起初是紧张,后来不知是否烟瘾上来,几乎产生幻觉。
今日来祭奠南牧云,倒不如说祭奠一年前我亲手埋葬的真心。
天黑透时小刀叫我进墓园,南楠有话要问我。踏出车门时几乎站不稳。抽离,恍惚,一如持枪推开南牧云房门那一刻。身体出于本能很机械地运动,思维却已漂游在外。
墓园里没有灯,台阶上下十分曲折。小刀带我进去。南牧云生时显赫,死时却颇显狼狈。南楠出走前在小刀帮助下草草给南牧云办了后事。和芸芸众生一同安睡在不起眼的地方。
南楠跪在墓前。碑上南牧云照片嘴角带着一抹笑,与寻常人家一家之主没什么不同。墓碑两旁新插了雪柳,墓台清扫一新,碑前供着鲜花和瓜果。
南楠打开一瓶竹叶青,斟满两只小杯,饮尽一杯,另一杯洒在父亲墓前。“小刀,你到外面等我。”
小刀默然离开。身影渐远。整个墓园只剩我和南楠两人。草木间听到小虫鸣叫,静得有几分凄凉。
“郑乐,如今我和父亲永隔黄泉。你满意了?”南楠冷冷地说着。声音却有几分发颤。一天下来,站在父亲墓前,面对六合会上下。往事一幕幕呈现,却偏偏支撑着装作镇定的样子。痛苦一点点沉淀下来,让人愈发无法承受。
我屈膝半跪在南楠身边,将酒斟满了,酒瓶盖上,摆在一旁。
夜风里,南楠的背影越显寂寥。似乎能看到悲痛在南楠身体里一点点膨胀,最后终于溢出。
“以前他在,什么都管着我。明明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他一直把我当孩子。所有脏事都不让我过问,小心翼翼护着我。那时候我不能理解。我生为他的女儿,难道真能跟六合会脱得了关系?可他不肯,固执地说不让我沾就是不让我沾。”南楠黯然道。
我心疼她。
南楠举杯饮酒,“现在我踏进来,才知道水有多深,有多混。或许您是对的,我不该走这条路,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清楚。可是我不后悔回来,我不能然您枉死。我只后悔您在的时候不能多聊聊。如果当初我们沟通多一点……”南楠泣不成声。
我轻拍南楠,想要搂住她,却被挣脱。
“爸,你喝醉时老给我打电话,说很想我说对不起我。你给我讲我们二十几年来相依为命,六合会怎么一步步壮大。多辛苦,多不易。女儿不孝,没有好好听你的话,是我对不起你。女儿不要生活风光,不要锦衣玉食,女儿只想你回来……”
南楠眼泪直往下淌,一时哽咽。
我将酒倒满。握住南楠冰凉的手。
“爸……女儿不求别的,喝了这瓶酒,你会不会想起女儿,再跟女儿说说话。”
我揽住痛哭失声的南楠,
“别这样,山风大,这样哭太伤身。”
南楠回身看我,泪眼模糊,
“郑乐,我爸爸走了。再也不会在我们做|爱时给我一遍遍打电话。有时候我一个人呆着的晚上,很想有人说点什么。但是爸爸已经走了,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不会是孤零零的。以后我都在,你不会是一个人。”我抱住她。
“呵,”南楠苦笑着摇头,
“不,你不在。郑乐,就算任烽,即使我一点都不爱他,他也会在喝得烂醉时给我电话,跟我说他爱我。但是你什么时候说过呢?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电话?你太清醒,太克制,要掌控一切。”
我觉得难过,说不出话来。
“郑乐,不能爱我是控制好的,爱我也是控制好的。明明是仇人偏偏一次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全是控制好的!喝酒,吃药,你都不会犯错。太可怕。就算说‘我爱你’也是清醒。你告诉我你自己有几分真心。你让我怎么相信?!”
“别这样。”她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头脑一片清明。我知道她太难过,知道她爱我,更知道她恨我。她没有办法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认定我说的全是谎言。我的爱在南楠那里是毒药是负担,若没有这些口口声声的爱,她可以杀我,更纯粹,就不会这么痛苦。
“从前我是下属,现在我是仇人。所有问题都是敏感。我们没有机会,没有希望,更没有什么婚约。我若不自制,随便哪一次错误的发泄,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加控制,那又怎么样呢?事情会背离规则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吗?我若不曾失控,怎么会爱上她。纵使我在明知深爱的情况下杀了她的父亲,我走到那一步,没有选择。
“所以你控制着你的感情,用它欺骗我。现在你赢了,还觉得不够彻底么?杀了我父亲还不够吗?我好不容易回来打算从头开始,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也不想利用你,现在更不是图你什么……”不知道南楠是否还能听进去。“我真的很爱你。”
我这样小心翼翼太多怀疑的人,总是不自觉地隐藏感情,做人做戏早已分不清。原本不易信任别人也不易让别人信任,不是合适的恋人。何况南楠因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我试图亲吻南楠使她镇定。
她猛然挣脱,退后几步,
“闭嘴!不要再跟我说什么爱!”
☆、血偿
纠结于是不是真心去爱这样的问题,本质上却是权衡值不值得原谅。原谅我们荒诞的岁月,原谅我的痛下杀手,原谅她的引狼入室。
月光下,墓碑前。南牧云的注视是一种审判。我和南楠一同受罚。
我们沉默下来。
“郑乐,看到父亲的墓你在想什么?高兴吗?满足吗?”南楠轻描淡写道。探身越过祭品,抚摸墓碑上南牧云的碑铭。
“你父亲……我也感到抱歉。”我靠近南楠。
“抱歉?人是你杀的,你说抱歉,现在在他墓前祭扫一下,就算事情都过去了?”南楠低哑的语声带着冷笑。
“我没有这个意思。一年前他是我仇人,杀了他,我的仇就算报了。现在他只是你父亲,我……”
“你就这般分得清。”南楠甩手给我一耳光,“当初呢?你不知他是我父亲?”
我忍住想说的话,或者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我的辩解都是火上浇油。只有南楠发泄够才算停止。
“知道为什么你能活到今天?因为没有人知道你是为了私仇亲手杀死父亲!畏罪自尽,堂堂六合会首领落得这么个下场。全都是因为他有一个愚蠢的女儿,明知道你是卧底,很危险,偏偏相信你的糖衣炮弹,甚至把你带回主宅!”
南楠眼泪止不住地坠下,浑身上下颤抖不止。
“南楠,南楠。”我把南楠抱起,
“不是这样的,和你没有关系。我不是为了进主宅骗你,那时候我说爱你都是真的。”
腰间有硬物,低头看,被手枪顶住。一个被抢顶着的人似乎不该再多说什么。我松开双臂。
南楠眼泪挂在脸上,睫毛一眨,又有泪水滑下。
她缓缓退后一步,
“郑乐,告诉我,你是怎么杀我父亲的?”
我皱眉,咬住嘴唇。枪口从我腰间沿着西装前襟滑到胸前。
“创口在右边的太阳穴。所以你用的左手吧?”南楠说着将枪交到左手。推开保险上膛。
山风一直吹,雪柳扫过墓碑,漂浮起来。
南牧云,你若在天有灵,便不要再怪南楠吧。她受得苦已经够多。
我抬起右手轻轻握住枪管,南楠没有反抗。我握着枪管,缓缓跪下,让她足够俯视我。闭上眼睛,枪口顶在太阳穴。
“就是这样。”
从南楠回来,我三番五次找她。是否只为寻一个解脱?选择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她,纯粹出于爱吗?
但是我心中难道没有恨吗?南楠失去了父亲,那么我的父母和哥哥呢?难道就该平白死去?我不能承认自己做错了,就算我不做卧底,岳家和南家也势不两立。表面平和,争斗却是早晚的事情。我能选择的只有不断背叛,背叛前一秒,前一天,某时某刻的自己。人生经历的种种,好像将自己撕裂成无数碎片,互相对峙,互相仇视。
为什么我活着?为什么我总是身处边缘反复承担着他人和自己制造的巨大伤痛,没有尽头?
“父亲临终前,你们说什么?”
枪口在我太阳穴边颤抖。透过枪管,我似乎能感觉到南楠汗湿的手。
“他……完全出乎意料。”
我不由叹气。其实坐到那样的位子,忽然被枪口对准,无论持枪的人是谁,都没什么出乎意料吧?只能说……气数已尽。
我想也许我和南楠的感情在一年前也落得个气数已尽。我现在的倒行逆施,是为了争取一个怎样虚无的未来吗?一年前我们已看不到未来,更何况一年之后呢?我错误地将自己和谭小流任晴比较,但是我和南楠的问题早已不只是两个人相处间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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