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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克——克黯雪时晴

时间:2015-06-01 21:08:51  作者:克黯雪时晴

  领我打通关节,又不时找我一起吃饭。一来二去熟稔起来。才发现她并不全是那一晚见到的羞涩,实际颇有主见,待人很热络。
  恍然惊觉时,某种情愫已经无法收回。我过度的离群,见到些微的光便如飞蛾扑火,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逐出

  次年入夏,为期一周的集训。每日负重越野,肩枪或者匍匐,苦不堪言。最后两天野外实训。按照每个排抽调一个的原则,我与刘静怡被分到一组。
  给她画迷彩,她闭目静立,一时恍如梳妆画眉。
  负重涉水,进到山里。在规定位置扎好营帐,已是深夜。当晚可能会下紧急命令,一个个经过六天的高强度训练已经支持不住。我们就轮流站岗。
  轮到刘静怡的岗时,我跟着爬起来。日间太过疲倦,每个人都睡得很沉。
  刘静怡问我为何不睡。我道白天累得厉害,反而睡不着了。
  刘静怡抱肩坐在树根上,我坐在她身旁。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说冷。
  我就抱着她。鬼使神差地,吻在她耳后。
  发间的香气扑面而来,六天不得洗漱,难道是传说中的体香?她不反抗,我就像得了鼓励。如果不是收到紧急命令,也许当晚我们的关系就会有质的改变。
  然而其实,那已经变成一捅即破的窗户纸。
  我们一语不发,直到第二天渡河时她腿抽筋。不顾其他人反对,我背着她,我们渐渐脱离了队伍。险些迷路。我跪伏在地上气喘如牛的时候,刘静怡的眼泪忽然滴落下来,“乐乐,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集训结束,受了些处罚。完全虚脱,我心里却觉得开心,像打赢了最重大的战役。
  集训后有一个不算短的假期,对于我们这支严格要求保密的队伍,这样的假期太过难得。我因无处可去,随她回乡,到了南方。我们在S市市区里留宿一晚。在她鼓励下,我为她完成成人礼。之后几天她要回县城,也犹豫着要不要带我一起。我恐惧,反对得坚决。她就不再坚持。
  没有明说,我知道她家里不会懂得这些。一个相当传统的村庄,她又是一村的希望。
  两个女人在一起,算什么呢?
  我甚至不曾告诉她其实S市是我的故乡,因为自己根本无家可归。在这城市里的每一秒,血液奔腾跳跃,心脏越发烙伤一样疼。
  我这样自身难保能给她什么?
  剩余的假期我流连在酒吧。心里越发空洞。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夜的机缘巧合改变了我整个人生轨迹。究竟是好是坏,就算现在,也不能给出答案。
  
  明明等到她转车S市,我临时决定乘了提前一班回去。
  回到军营里,我发现自己一整个在改变。
  起初知道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的前程,也会毁了她,尝试断开。刘静怡对我们两人的未来也十分犹豫,或者只是恨我的不坚定?我分辨不清。
  冷战持续了半个月。之前明明总怨没有时间接触,之后却总能看到她。和女孩们一起说说笑笑,瞧也不瞧我一眼。军队里的女孩有的是比我高大。有时候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大胆越位,也许在她眼里自己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又想也许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一切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心里越不甘越感到无趣。
  训练射击的时候,等在她们排之后。看到另一个女兵圈住她做瞄准姿势。大可不必做得这么亲密。我心里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我见她身旁有空,赌气似的站在那里,之前那女兵径直坐了过去。
  我确定刘静怡看到了我,面无表情。
  忽然就怒从心起。
  不记得怎样找茬,最后是饭菜扣了一地。
  老兵总有办法整治我们这群“小鬼”。绑着砖头站军姿,最简单的惩罚。好巧不巧下了暴雨。我不肯服软,到最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刘静怡来看我,没有哭,但眼睛都肿了。贴着我的耳朵,“郑乐你怎么那么狠啊?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几年以后再回想,觉得好笑,心底却沉闷。越觉得不可理喻,越冥冥注定。
  之后的我战战兢兢,更憎恶自己,更怕失去她,却也变得更加疯狂。
  
  屡次半夜约在涮洗间。起初只是接吻,解相思之苦。后来愈演愈烈。到了寒冬腊月里,我们滑地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我又想从小到大太多趋向利益的不得已,似乎只有这样绝望的爱才证明了生的真实。
  在恐慌中攀向□,越发体验到震撼人心。
  快乐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到了冬天,她父母从县城一路颠簸来看她。我与她同寝室的战友假意攀谈,偷偷看刘静怡的家人,带着一提兜的土产四处送人。
  她母亲亲切地叫我尝,自家炒的花生。
  余光瞟着刘静怡,刘静怡道:“你就拿着呀。”又转过头对父母介绍我,她的亲密战友。我接过她母亲塞来的一大捧,听着老人家口里碎碎念着的“好囡”,一心只想逃走。
  这样太过朴实的人家我只觉得陌生,推及我和刘静怡的感情,会遭遇什么,我不能想象。另一方面,毕竟血浓于水。我无力融入,又绝不可拆散。
  当晚送她父母回了招待所。这一天的时光,太过艰难。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耗费了过多心力。疯狂地想要见到她,似乎这样才能消弭所有压力。
  我记得那一晚她哭了。我抚慰着她,吻在她微咸的热泪上,热流就一直涌下去。
  正是极尽缠绵的时刻。我噙着她已显饱满的胸口,压她在水池旁。膝盖抵着水泥台,潮湿和冰冷透过单薄的布料,激得我越发疯狂。手指深深陷入温热的巢,她咬着唇压抑地战栗。喘息声溢出,在静夜里刺激着我敏感的灵魂。天地都似乎不存在了,埋在她的身体里,好像能得到永生。
  门就在那一瞬猛然被推开。灯光晃得睁不开眼。
  等我反应过来,迎上那种刀子似的目光,嫌恶地扫过最丑恶的东西一样。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我徒劳地把刘静怡挡在身后。嗡嗡作响全是当日所见刘静怡淳朴的双亲。白日里称以静怡为骄傲的他们知道,会怎样震怒?我不敢想。
  我们被分开带出。我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渐渐消失。自己只能呆呆地站着,任凭她们把我推到她们想要我呆的地方。
  是否还有辩解的余地?我运用最后一点逻辑搜寻线索。
  “把衣服理好。”两颗星的肩章。“你们出去吧,今晚的事情要保密。”
  在军营里,军衔大一级就足以压死人了。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大我十几岁的中尉。屋里再没有其他人。这支特殊的队伍组建第一年就遭遇这样的丑闻,一定会想尽办法压下去。或许刘静怡的父母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们的事情可以搏得一丝同情甚至是理解。
  如果这一页悄无声息地翻过去,我愿意承担任何责罚,也可以再不见刘静怡。我心底的声音在呐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想要积攒一点勇气。
  “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会考虑你认错的态度……”
  “能不能先不要和她父母讲?”我茫然打断。
  “出了事知道丢人才想起父母。现在的年轻女孩……”她语气里无法抑制地憎恶。我们的行为已经不止是离经叛道。
  丢人?的确。之前我早有预想。
  喜欢女人,我就是这样的属性。如果说丢人的话,该被丢掉的是整个自己。
  我忽然愤愤,头脑里游走着各种想法。一阵发昏。听说□时候学校里男女恋爱被抓,背上难听的罪名一生就毁了。而如果是同性恋,当场被打个半死的也不在少数。至少现在,我面临的不过是一场审问。
  我拼命想要得到一份正常的生活,却发现想要拓成正统的模子,必须掩藏掉所有真实。
  我可以掩饰,为了生存。可掩饰的那些并不是错,我无法低头认罪。
  面对着审判一样毫不留情的目光,面对这个纪律是钢,条例分明的世界,我究竟在试探什么?
  忽然觉得不如干脆毁掉这个虚伪的自己。
  如果被赶出军营,最多就是流落街头。即便没学历没工作经验,总不至于死。是的,那一刻,我脑海里只剩下了死亡。
  如果事情败露,刘静怡和他家人恐怕再也抬不起头。就算现在说起同性恋这样的字眼,我也能感觉到她的抵触。她说她不是,她只是喜欢我而已。我怎么能拿她一家做赌注?
  “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动,我一人担当。”
  “你不用急,这种情况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强要她,她一个农村来的姑娘懂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那中尉军衔的女人倏然变色。
  “省省吧,不过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我掀不起桌子,只好把桌上的一切拨在地上,“据我所知,这也不能算性侵,构不成犯罪吧?所以留我下来说不定还有谁……”
  我摁住那对肩章,女人倍受侮辱地给了我一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审讯

  刘静怡直视着我,那目光像极了当晚我们被“捉奸”时晃入的手电光。我根本无处可逃。孟浩翔在一旁例行公事地问,一遍又一遍。我只是机械地回答,略去阿崇贩毒和小松手下的事情。孟浩翔追问不停,不留我思考的余地,要审我四年黑帮经历的架势。我艰难地兜着圈子,却在刘静怡的注视下无可遁形。
  当初入队时承诺以后要做特警,为什么刘静怡最终成了普通刑警。是受那次的连累吗?我无从知晓。这样的场合,纵使憋了太多年的疑惑和思念,根本无法开口。
  刘静怡,你也曾如我一般饱受思念之苦,为对方的前程担忧不已吗?
  可我分明感受到她的失望,或许还夹着几分鄙夷。我说过要为国效力,我们一起站在国旗前发过誓的。可是最后,我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走,竟然跌进下水沟里,经营着被人不齿的勾当,以求生存。
  还有更多。杀人放火。如何还能辨出曾经的我?捉不住线索,但稍有阅历的警察都可以看得出来吧,我的罪,根本有一百次生也不够坐牢。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逃兵,一个不入流的混混。
  在梁婆街第一次砍人,心脏跳得快要炸裂。我抱着染血的刀抖得站不住,傻愣着,恶心却吐不出,悲哀却流不下泪。看着自己染着鲜血的手,好像看到了魔鬼的钢叉。我的灵魂从那一日起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当我亲眼所见自己朝着深渊迈步,却没有任何阻拦的能力。路是早已选定的,路是我自己选的。
  那时候幻想着,刘静怡也许在前线英勇剿敌。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她是兵,我是贼,水火不容。
  
  孟浩翔问得太细,刘静怡的目光又实在太过晃眼。我陈述着,最终莫名地陷入昏厥。
  我知道,陷入的是大片大片漫过胸口的回忆。
  刘静怡说,“乐乐,我们在一起吧,再也不要分开了。”我点头又摇头,复又满面泪痕地点头。我觉得对不起她。我清楚明白自己的人生是什么个样子,没有人对我有期望,我的存在即是可有可无,循着某种既定轨道。可是她不一样,是一家人的希望。
  可笑的,就算我费尽心机入伍,不惜一切代价逃离,最终又回到这个城市。
  而今天再看到她,她在正统的道路上,过着她父母期许的生活。甚至孟浩翔跟她很般配——他们的手机上拴着同款式的饰物。
  刘静怡说,“乐乐,你怎么总不会照顾自己呢?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年我竟然这样摸爬滚打地活过来。像幽灵,攀爬在黑暗边际,为了活命无恶不作。我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曾有机会拯救我于水火。
  如果当初没有那般炽烈。再熬半年我们就该退伍。分配到不同的岗位,习惯于各自的生活,彼此遗忘。就不必迷失在记忆深处,迷失在年轻的梦里,痛苦到不能自拔。
  离开军营前见她最后一眼。我在一众曾经战友混杂着鄙夷的目光中收拾着寒碜的行李。
  穿过操场时感受到了她的注目。那里面感情太过复杂,思念,担忧,似乎还夹杂着一份埋怨。我的自作主张根本没有机会也绝无可能与她商量。仅仅是遥遥相望,她不能我也不敢靠近,或者根本是我匆匆逃离。那段距离就变成了回忆里梦境里虚幻里现实里最终的距离。
  事情压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刘静怡当晚承认与我是自由相恋。我不知道对于她来说那需要怎样的勇气,尤其是她的家人就在几百米外的招待所。听到她的抉择,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愿意与我一起承担的人,欣慰或者是歉疚,我本该痛哭流涕。然而,我安静地像一块石头。因为耗尽了热情。我以为那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不得以最艰难的决定。
  我只能漠然接受只有我一个人的命运,那是唯一的回报。
  她的选择最终没有撼动什么。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清楚,究竟命运太过玄妙或者人与人的关系正是如此,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起承转合。在蒙蒙大局里的你我,说什么做什么,想太多,竟无一丝分量。
  我被这支队伍秘密地通报开除,罪名是违反军规军纪情节严重。那一晚的事情实际是流传开的,然而没有人知道另一个当事人是谁。而在传说的过程中我变成了什么?无从考证。
  对于一个一只脚踏入地狱的人来说,已经无法顾及了。
  
  后来换了人审,我才放松几分。
  聂旗来保释。我踉跄地扑出审讯室,接过手机,差二十分钟清晨六点。消磨了不过一夜时光,经过训练,这样基本的审讯本该是小儿科。我却感到异常疲惫。
  头一直很昏,目光扫过站在重案组组长方儒身后的孟浩翔和刘静怡。走廊里,一边是身着黑色套装的聂旗,另一边是重案组组长方儒。两路人马对峙着,压力无形。我一阵恍惚,目光最终定在南楠脸上。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南楠毫不避讳。
  我摇头,一行人到转角的会议室坐下,等待交保。我借口去洗手间。
  脱下皮衣,拉扯着背后的伤口一阵疼。背对着镜子,我试着轻轻拽动黑色的弹力背心,布料黏在绷带上。前一日和孟浩翔的冲撞直接撕裂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凝结。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回身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刘警官还有什么没问清楚吗?”
  “你是本地人吧,没有亲戚吗,何苦自甘堕落?”
  毫不客气,刘静怡向前迈出一步,光照下暴露无遗,漂亮的眼睛里也流露出疲倦。瀑布一样的笔直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眉毛没在齐刘海里,比以前更多了几分秀美。
  “我没有什么可以依附的亲戚。请问刘警官以什么立场过问我的私事?”我镇定下来,穿上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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