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重点,没有人会真正了解一个早十多年没见过面的人了。”季迟随口说。
然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的手指极为苍白,弯曲干枯得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的手指。
他说:
“然而我知道他过来是干什么的,就像我最初说的,仇恨滋生地狱。他过来只会想要毁灭哥哥。”
“——但一个外来者,就算有再多的天赋,他也没有足够的根基。”
“他没有一套。”手指贴近了季迟的嘴唇,他轻轻嘘了一声,“能够保守自己天才的秘密的匣子。”
“而秘密一经窥破,天才总会瞬间变成凡人。”
☆、第十七章 闪崩
当人生活在一个群体中的时候,他总会和其他人发生往来。
当往来发生的时候,信息的交流也就跟着发生。
哪怕是再高明再守口如瓶的投机者,总有那么些时候,他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无意识地透露一些讯息。
这些讯息分散各处的时候无关紧要,因为任何聪明的人都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但当这些所有的,去向不同的消息被有心人规整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在忽然之间,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现在伊夫力手中正拿着一份这样收集并且整理好的资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你把一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好朋友的时候,好朋友总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她的好朋友。
久而久之,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但相对来说,伊夫力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一份情报还并不足够,甚至再夸张一点来说,他觉得这份情报价值不大——作为同样的股市作手,作为同样的专业投机者,他能够在一个小时之间整理出三五份这样的东西。
所以他将自己不满的目光投向这个建议的提议者身上。
但提议者一点也不显得焦虑。他拿起这一份资料,用好几种不同色彩的水笔在上面涂涂抹抹,抹抹涂涂。
五分钟之后,季迟将自己修改过的资料再次还给伊夫力。
伊夫力只看了一眼。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上面什么是假话,假话又对应着什么样的真话的?”
“这当然是因为我对他的了解非同寻常。”季迟回答。
伊夫力已经懒得研究对方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但他需要明确一点,所以他依旧探究地看着季迟:“你确定你所知道的是就是现实?”
“好吧,上面那一句话是骗人的。”季迟自己回答了自己的话,然后他说,“事实是,说谎者总是了解说谎者会从哪里说谎。附带一句,他的谎言相对拙劣。”
“……”伊夫力。
“另外关于我修改之后的资料是不是真的,”季迟说,“我觉得对于哥哥来说并不复杂?毕竟哥哥也是股市上的天才,当年玩短线的时候,华尔街不照样一群人在惊呼‘狼来了’吗?从哥哥你的专业眼光来看,肯定能够发现这些都是值得投资的东西吧?”
奎特家族从很早开始就被人称呼为野狼了。
伊夫力说:“我固然知道,让我惊异的是你也知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对股市似乎一无所知?”
“但我有这个。”季迟挥了一下手中厚厚的一叠东西。
伊夫力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这份资料收集归纳之前的母本,是一份详细到连陈浮用了什么样的神态和什么人说话都有记录的东西!而这份东西上面的许许多多地方都被用各种色彩的水笔标注了痕迹,毫无疑问,那正是季迟做的标记。
季迟正在吃巧克力棒。
他一边啃着东西一边说:“刚才我在这里就是在干这回事。”他侧了一下头,眼珠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再漂亮的蓝眼睛在这个动作下也显得颇为可怕,可惜这份可怕又被他滑稽的表情给冲消了,“这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吧!”
伊夫力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沉吟起来。
季迟继续吃着手里的巧克力棒。吃东西的间隙里,他唇角轻轻一勾,神秘的微笑一闪而逝。
××××××
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七天。
一个消息让人相信只则需要一句话的功夫;而当这一消息始终在人们耳边流传的时候,那么不用亲自证实,一切的不可置信都变成了世间真理。
陈浮正是这样的真理之一。
他的投资眼光正被市场分析,他的投资组合赢得人们广泛关注;越来越多的公司和个人向这一目光精准的短线天才伸出橄榄枝,希望双方能有更多的接触或者合作。
而陈浮依旧只进出交易所。
除了一开始,他并不是每天都呆在交易所中。
有时候三天,有时候五天,每一次来了之后或多或少,必定满载而归,从无失败的能力已经让人们将“新神”的桂冠加于其脑海之上,但他依旧保持着更多的神秘。
至少对于普通人来说足够神秘。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加上节假日,远离市场一共十天的陈浮再一次出现在了证券交易所中。他像往常一样开局交易,然而今天的交易在一开始就显得不同寻常。
股价波动得不同寻常。
有人在跟。
他几乎不用考虑,就能够猜到现在在跟的究竟是谁。
仇恨让两方都尤其关注对方,所以此刻藏在股市背后的作手不做第二人想!
在这一刻,陈浮平心静气,甚至有了一种“终于来了”的轻松之感。
他现在有接近五亿美元的资金。
其中约四亿是国内变卖财产的结果,剩下的则是这一段时间里在股市所攥取的资本。
他将这些钱逐笔投入股市。
每一笔大数额的投入,必将带动股票的股价向上攀升一个不小的幅度。
一开始只有两个巨大的资金流在运作市场,但是很快,嗅觉敏锐的大投资者就在同时跟进,股市之中的资金流向开始变得混乱,但呈现在大荧幕上的,则是所有股票一片全红节节攀高的疯狂走势图!
高频交易量在这个时候突破了常规数值,电子交易部门Arca的系统数据收录甚至出现了一些滞后。
价格上涨的太疯狂了。
在一部分关注股市的普通投资者和投机者一边惊叹一边快速买入的同时,也有一部分觉得忽然之间感觉到风向有点不对的大投资商静悄悄地撤离。
但是这样的撤离对于陈浮和伊夫力都没有影响。
作为最先加入市场,最先炒起股票的两个人来说,这一天的股市正是他们的战场,他们无比想要,深切期盼,对方在自己的战场中,被自己凌迟处死!
股价在这个时候开始剧烈的波动。
因为在一部分人撤离的同时,还有更多的人结伴混入场中,试图摸出一条肥美的鱼。
他们似乎窥探到了其中两方的对立,开始联合起来做空某一关键股指期货。于是这一股指期货成交量在短时间里比惯常成交量高了十倍有余。
市场在这个时候步入了混乱的序幕。
从下午1:03分开始。
股价忽上忽下,如同心电图一样上下起伏不止。
某些股票在一瞬间从几百美元激增到数万美元一股。
某些股票在一瞬间从几百美元跌落到数美元一股。
——差不多了。所有的资金都在股市中流动的陈浮心想。
不出意外,在下一刻,股市又剧烈地波动了起来,过多的交易量显然已经触动了高频交易的止损线,大批股票、期货合约、以及交易基金都开始被卖出。
这时候是下午1:32分!
这一股市防御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阻止损失。
但这一招至少在今天里没有半点用处。
股市已经彻底混乱了,不管是最先进入的两人还是随后看到时机跟上的那些巨头,他们都陷入了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正在挣扎!
下午1:37分。
已经有大投资者当机立断地撤出股市了。
但还有两个人没有动。
一个是陈浮,一个是伊夫力。
他们最早进入,此时还在斗争,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熟悉这样的战场,都认为这是自己的主场,都相信自己会是最终最大的那个赢家,而敌人在此之时已经死亡——他们如此自信,以及自负。
1:42分。
股价在失衡之后,随着Arca的滞后处理以及不处理,芝加哥期权交易所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混乱在这个时候到达了顶点。
从下午1:50分起。
仅仅是极为短暂的二个小时的时间,股价从数十美元、数百美元跌到了几美分或者几美元,而在最疯狂的时间里,就在2:00-2:05的短短五分钟之间,整个市场的股指就暴跌了逾5%,此后每一个五分钟,其跌幅都超过5%!
恐慌在此产生,整个市场开始崩溃。
没有在最初时候离开市场的人在这个时候已经离不开了。
伊夫力从最初的嗜血到之后的疯狂又到现在的恐慌。
任何人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蒸发了数亿美元的现金流,他都应该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
恐慌到了极致,他突然开始想起最近华尔街股票市场上的传言,他突然开始期待“东方金手指”的出现,这时候谁还想着他妈的什么敌人和朋友?只要能让股市回到正常,就算要他叫对方爹都没有关系!
下午3:45分,距离收盘仅仅十五分钟。
没有回升。
没有奇迹。
市场彻底的,彻彻底底的,崩盘了。
敌我双方的两人加起来超过十亿美金就这样蒸发了。
而整个股市之中,在这一天之内,蒸发了超过万亿的美金。
交易所中竟然一片静寂。
陈浮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他轻轻一转轮椅,视线从并排的四五块屏幕上转开。他环视四周,也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伊夫力。
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谁的脸上特别停留。
他此时一身轻松。
最重要的一件事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做完了。
奎特家族现金断流,股票跌到一美分,除不动产外绝大多数的资产都凭空蒸发,有的是其他家族愿意乘此机会将其瓜分,使野狼成为历史中的小小一幕。
仇恨滋生地狱。
非仇恨者,永远不能知道仇恨者所愿意付出的代价。
他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双手在小腹前虚虚合握。
他投向远方的目光变得悠长,又变得懒散。
视线所及的一切开始在他眼中龟裂,而后纷纷坠落。
再一次的,结束了。
☆、第十八章 喧嚣之后
季迟在哼一个乡间小调。
心情好的时候他这样哼,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这样哼。
但毫无疑问,今天的季迟心情非常不错。
在一个小时之前,伊夫力·奎特失魂落魄地从纽约证交所回到家里。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间,奎特家族的财产蒸发了十之八九,在得知这一下消息的时候,现任奎特家族家长心脏病发作,正被送医抢救;而他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实际上已经正式处理了诸多事务的伊夫力惶惶不安,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要防备那些正在外头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的敌人,还是要防备自己分散在外地的许多兄弟。
但他同时又想道:现在思考这个究竟有没有意义?
也许——
他的手摸向办公桌的抽屉,抽屉里头的夹层处放着一把精巧的手枪。
当手指碰触到这一冰冷的东西的时候,伊夫力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感觉有战栗从脚底一直冲到脑海。
他下定决心体体面面地离去,但是碰触到手枪的手指正在剧烈地颤抖,它们的抖动幅度是这样的大,大到连桌子都在发出“咯咯咯咯”的战栗声响。
这时候季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亲爱的哥哥,你再这样抖下去桌子都要散架了。”
伊夫力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猛地抽出拿枪的手,枪口对准正没有形象倚靠在门口的季迟!
他在这一瞬间已经完成了从恐惧到阴鸷的转变。
恐惧变成仇恨,而后发生转移。
他说:“没错,我亲爱的弟弟,在这个危机的时刻,为免给高贵的奎特家族丢脸,你最好先走一步。”说完他就扣下了扳机!
“砰!”
发出声响的并不是伊夫力手中的枪支,而是季迟的嘴巴,他顺便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枪击的动作。
“……”伊夫力。他又扣了两下扳机。
这时季迟已经从门口走入了室内。他说:“我亲爱的哥哥,是否对你的手枪里没有子弹而感觉疑惑呢?那是因为我把它们送给了一些可爱的小老鼠,而现在,我的亲爱的哥哥——”
他从进来时候就一直背在背后的另一只手快速抽出,电击棒打在了伊夫力身上。
瞬间通过的电流让伊夫力在这刹那间麻痹无力,手中的武器跟着掉落在地。
季迟将对方捆了起来。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随着奎特家族财产的蒸发,随着他制造的那么一点点小恐慌,现在,这个巨大庄园里头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离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真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季迟将伊夫力拖向他熟悉的那个方向与地方。
他把人从小小的入口推了下去。
肉体与木板的碰撞声沉闷地响起,而后就是细微的呻吟,伊夫力在底下哀求道:“等等……弟弟,不要……”
“放心,我不会锁了地窖的门的。这种毫无艺术的事情我都看厌了,那真的毫无创意。”季迟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所以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手机正在拨号,这是纽约警局的电话。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个手机,手机也在拨号,这是奎特家族敌方势力的号码,而且这个敌方势力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季迟说:“我们可以来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如果哥哥你求救,那么会是谁先赶到?如果哥哥你不求救,那么会是谁先挂断电话?”
他将两个手机都放在了伊夫力嘴边。
然后他走了,将所有的一切都丢在身后。
××××××
陈浮又一次地,单独一个人,出现在街道之上。
前后好像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成功人士·陈浮,再一次变成了流浪汉·陈浮。
昨天股市收盘之后,他花了半天时间处理好自己所有剩余的交易关系:比如身旁雇佣的保镖,比如正在洽谈合同的房屋。然后他在自己租住的地方最后睡了一觉,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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