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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驸马爷——春溪笛晓

时间:2015-06-15 22:07:17  作者:春溪笛晓

  赵崇昭说:“我十岁零三个月。”
  谢则安说:“我十岁零四个月,应该叫你昭弟。”
  ——招弟你好!
  赵崇昭瞪大眼瞪着谢则安。
  没想到这家伙不仅不怕他,还大胆到这地步!
  赵崇昭的蛮脾气顿时上来了:“瞧你这小身板儿,哪里比我大了?反正你得叫我哥,不管你多大。”
  谢则安乖乖朝赵崇昭一笑:“嗯,哥。”
  谢则安的一声“哥”喊得赵崇昭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
  等瞧见谢则安那乖乖巧巧的笑容,赵崇昭的小心脏像又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麻又痒。
  他觉得眼前的谢则安越看越顺眼,特别讨人喜欢。
  赵崇昭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好,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找我,我保证帮你欺负回去!”
  谢则安笑眯眯。
  装乖卖巧出卖“色相”这招虽然无耻了点,但还是挺好使的。
  午饭时间到了,赵崇昭邀谢则安一起吃。谢则安没有不给面子,还大大方方地请赵崇昭帮自己送两份给李氏和谢小妹。
  燕冲在一边给谢则安捏了把冷汗。
  等赵崇昭去休息了,燕冲才揪出谢则安来说话:“你胆子可真大。”
  谢则安说:“我只是相信燕大哥的选择。”
  燕冲明显是站在赵崇昭那边的。
  燕冲听懂了谢则安话里的意思。
  他对谢则安这个“兄弟”又高看了一眼。
  小小年纪就像个人精,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燕冲瞅了谢则安半饷,才正正经经地说:“不是我的选择,是陛下的选择。”他看向天上的冬阳,“陛下是个英明的君主。”
  谢则安知道燕冲这话里透出的拳拳赤诚没有半分虚假,毕竟燕冲绝对不是爱说场面话的人。
  他有些静默。
  见谢则安若有所思,燕冲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想太多,等你将来见到陛下就会明白的。”
  谢则安说:“燕大哥别开玩笑了,陛下哪会见我这种小老百姓。”
  燕冲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一定,要是殿下在陛下面前念上几句,陛下说不定就想见你了。”
  谢则安:“……”
  燕冲哈哈一笑:“怕了吧?凭你的聪明,应该猜出了殿下的身份。别看殿下有点蛮横,其实精着呢,能入他眼的人可不多。瞧殿下今天看你的眼神,应该是惦记上你了。”
  谢则安说:“这话听着怪怪的。”
  燕冲说:“一点都不怪,殿下很少碰上敢陪他玩的,能不惦记上吗?你自个儿悠着点,胆子别太肥,免得闹出大事来。”他扫了谢则安一眼,“真出了事儿殿下肯定能摘出来,你可就不一定了。”
  谢则安:“……万恶的有权人。”
  燕冲一拍他脑袋:“嘴巴也注意点儿,别什么话都敢说。”
  谢则安沉痛地捂着头:“我要是变傻了,肯定是燕大哥你打的。”
  燕冲说:“傻一点好,京城遍地是人精,你要是还认我这大哥就给我收起你那点小聪明,乖乖夹起尾巴做人。”
  谢则安乖巧地答应:“我明白!”
  不就是扮猪吃老虎嘛,他的老本行。
  燕冲瞧着谢则安那小表情,哪会看不出他压根不打算听话。他把拳头揉得咯吱响:“三郎,大哥总觉得很想揍你怎么办?”
  谢则安:“……”
  他一溜烟似地拔腿就跑:“再见!”
  
  第6章 第六章
  
  李氏感到很不安。
  前几天听完儿子的病中“奇遇”后,她比平时多念了几遍经。今天看到谢则安和赵崇昭一行人谈笑自若,她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彻底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善良却懦弱的半大少年。
  李氏开始怀疑自己带着儿女进京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她哄睡了谢小妹,展开京城来的信重看一遍。她和丈夫是青梅竹马,也是私定终身的结发夫妻,他们父母俱亡,从小受尽潼川谢家的冷遇,只能相依为命穷困度日。
  于是丈夫发愤图强,发誓要上京赶考博取功名。
  在她生下谢小妹那一年,丈夫高中状元。
  同时,丈夫迎娶孀居的长公主。
  从此自己的丈夫成了别人的丈夫,自己儿女的父亲成了别人儿女的父亲。
  丈夫终于如愿以偿,吐气扬眉。
  李氏并不想去破坏丈夫的似锦前程,即使她也怨,她也痛,但她不恨。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人、曾经那样相濡以沫的过去,她恨不起来。她只恨自己给不了儿女一个正正经经的身份,她的三郎已经十岁,却还没能入籍。
  丈夫的来信让李氏感到意外。
  大概是她的安分让丈夫心生不忍,丈夫在信里说可以给儿子和女儿争取到一个入潼川谢家的机会。儿子和丈夫是天生的读书料子,假如有潼川谢家这个出身,以后要考个功名并不难。
  所以李氏决定上京。
  她孤身带着儿女上京。
  她知道那位长公主是个凶悍善妒的女人,从出发那天开始,她已经做好了身死京城的准备。一双儿女是丈夫的亲骨肉,丈夫肯定会保下他们,他虽然抛弃了他们母子三人,却从来不曾骗她。
  只要儿女能有个堂堂正正的出身,健健康康地长大,什么都不重要。
  反正她在这世上只有这么两个牵挂。
  李氏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谢则安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
  谢则安把信上大半内容看得清清楚楚,剩下一小半看不着,但大致意思是能推断出来的。
  谢则安伸手把信从李氏手里拿走。
  李氏猛地回过神来,斥道:“三郎,把信给我!”
  谢则安说:“这是‘爹’写来的信?”
  李氏沉默。
  谢则安客观评价:“字写得不错,就是有点软,没风骨。”
  李氏说:“三郎,他是你爹,不要恨他。”说不定、说不定——
  谢则安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出李氏并未言明的打算:“说不定阿娘你会一死了之,把我和小妹留给他,让我们在那位长公主身边长大。”
  李氏不敢看谢则安的眼睛。
  谢则安伸手轻轻抱住李氏:“阿娘,让我来吧。入籍而已,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交给我就成了。”
  李氏说:“三郎,你别将事情想得太轻巧,当初你爹……他父母双亡,族中叔伯拖延多年不让他入籍,最后是他跪在老太爷门前三天三夜,才终于回到潼川谢家族谱上。他当年早早才名远播尚且如此,何况三郎你如今只是个声不扬名不显的半大少年!”
  谢则安替李氏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淡笑说:“放心,我有分寸。阿娘你别想着做傻事,入籍是重要,但没有我们母子三人好好活着重要,再不济我也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家过安宁日子。”他毫不客气地说出威胁,“您要是不在了,潼川谢家求着我入籍我都不会答应。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区区一个族籍没那个资格成为我的‘仇人’吧?”
  李氏被谢则安平静却认真的话镇住了。
  谢则安说:“阿娘你和小妹休息一会儿吧,我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做。”
  谢则安盯着李氏合眼歇息,才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雪景。
  他的心脏在翻腾。
  明知道丈夫背信弃义娶了公主,李氏却从未在儿女面前提过半句丈夫的坏。“自己”的记忆里,关于这个“爹”的部分少得可怜,只知道这次去京城是为了找“爹”,至于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对方品性如何现状如何,统统不知晓。
  回想起李氏来时变卖了仅有的屋子和田产,分明是做好了不再回头的准备。
  李氏肯定不会认为那位长公主能容忍她的存在。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切断了所有退路,还能有什么解释?
  她是准备托孤!
  她是准备以身相殉!
  ——就为了让他和谢小妹入籍!
  谢则安又想起病床上愤怒斥骂他的老头儿。
  他们这种人总有着在他看来完全不必要的坚持。
  明明只要活下来,一切都能弥补,偏偏老头却不肯用那些救命钱。
  李氏相似的抉择让谢则安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
  是是是,只有他们有坚持!只有他们有底线!只有他们有原则!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只要亲人好好活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要是可以,难道他不想和那位“母亲”有一个母慈子孝的圆满结局?他看着那个无辜又可怜的女人露出夹杂着痛苦和愤恨的目光,难道没有因为威胁她而觉得愧疚?谁会想拿自己的肮脏身世当做伤人的利器!
  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根本没有办法!
  哪怕那笔钱只能再保住老头儿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他都要保!
  他们做出有坚持、有底线、有原则的选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失去了仅有的亲人后整个世界都倾塌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人生重新建筑起来。
  一路走来,他尝试过以仇恨为动力、尝试过以友谊为动力、尝试过以事业为动力,百般努力,才终于一点一点走出阴霾。
  功成名就,快活度日。
  一朝醒来,他变成了“谢三郎”。
  谢三郎的人生才刚开始,身处逆境,穷途潦倒。
  他很喜欢这样的挑战,摩拳擦掌地做好大显身手的准备。
  有个可爱又贴心的妹妹,他非常高兴;有个柔弱又美丽的母亲,他乐于保护。
  结果李氏柔弱的外表下竟藏着那样一颗决绝的心。
  如果谢三郎还是谢三郎,那么这个少年注定要遭受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可惜他是谢则安。
  当年他改变不了的事,现在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
  谢则安闭上眼。
  情况其实很糟糕。
  姓谢,驸马。赵崇昭口里骂的那个“狗东西”,恐怕就是自己那位“父亲”吧?金榜题名,公主垂青,好大的福气。
  可惜这福气太大了,这位谢驸马撑不起来。李氏没有把他们有儿有女的事告发出去,燕冲却还是骂他“背信弃义”,可见他还做了别的令人厌弃的事。
  要是燕冲和赵崇昭知晓了他的出身,他攀上的这两段交情不知会不会生变。
  谢则安正思索着,一只软乎乎、暖呼呼的小手拉住他的手掌摇个不停:“哥哥你在看什么?我也要看!”
  谢则安一顿,弯腰把脚边的小豆丁抱起来。他指着远处的山峰说:“看,那里有个人在收陷阱。冬天捕猎最有意思了,猎物虽然难找,不过都呆呆的,搞几个陷阱在林子里,想起来的时候去看看就成了,一逮一个准。”
  谢小妹听得高兴,拍着掌说:“真好玩,下次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谢则安说:“没问题,以后哥带你去。”
  谢小妹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
  谢则安瞄了眼正在收拾床铺的李氏,哼笑一声,对谢小妹说:“哥教你唱首歌怎么样?”
  谢小妹拍着手说:“好!”
  谢则安说:“这首歌呢,叫世上只有妈妈好,有些地方把阿娘叫妈妈,小妹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了吗?”
  谢小妹说:“明白!就是世上只有阿娘好的意思!”
  谢则安说:“真聪明。”
  李氏的动作僵硬了。
  谢小妹学了两遍,高高兴兴地跑到李氏身边献宝:“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李氏眼眶湿润,看向谢则安。
  谢则安的目光已经转回窗外,好像他不是故意的一样。
  等谢小妹唱完,谢则安才把脑袋转回来,朝李氏笑了笑,说:“我和燕大哥他们约好了要一起走,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和一个尖细的嗓音:“小谢官人,殿下找你!”
  谢则安“哎”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开门,对来找自己的近侍露出友善的微笑:“辛苦了,我这就过去。”
  近侍点点头,领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殿下找了几个裁缝让他们跟着走,找你过去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做衣服。”
  谢则安见近侍一脸“还不快谢恩”的表情,果断给赵崇昭发一张好人卡:“殿下真是个好人!”
  近侍满意地说:“当然,殿下是天大的好人!”
  
  第7章 第七章
  
  赵崇昭并不知道自己被发好人卡。
  他见到谢则安后扬了扬下巴,招手让他上前,问也不问,直接说:“来让裁缝量量。”
  裁缝没因为谢则安衣着寒酸而轻视他,毕恭毕敬地上前给谢则安量体型。
  谢则安当然没反对,乖乖随裁缝折腾。
  赵崇昭摸着下巴盯着谢则安看。
  谢则安若有所察,抬起头朝他微微地笑。
  赵崇昭圆乎乎的腮帮子抖了抖,瞪着谢则安直看。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怎么越看越顺眼呢?
  赵崇昭心情大好,对另一个裁缝说:“叫你娘子跟人去给三郎的阿娘和小妹的尺码量来,他们三个人的衣服都要快点赶好。”他颇为嫌弃地掀了掀谢则安身上的破袄,“这么走出去实在太丢我脸了。”
  谢则安从来没有“不吃嗟来之食”的穷骨气,他欣然接受赵崇昭的安排:“以后我一定还殿下许多套。”
  赵崇昭嗤之以鼻:“我还缺几套衣服吗?”
  谢则安说:“殿下当然不缺,聊表心意而已。”
  赵崇昭听惯了别人奉承,闻言点点头说:“那好,我等着。”
  开始上路时谢则安发现马车里也变了样,稻草上铺上了一层软毛,暖和无比。上头加了张小桌子,摆着点心和热茶。一旁还放着三个暖炉,做工精巧,正冒着袅袅暖烟。
  ……万恶的资产阶级!
  李氏看到这些变化不仅没觉得欣喜,反而忧心忡忡。她对谢则安说:“三郎,你这次是遇到贵人了,但是……”
  谢则安说:“放心,我不会乱说话。”
  肯带你玩玩不代表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一边是个萍水相逢的小娃儿,一边是皇帝的妹妹、当朝长公主,孰轻孰重谁不会分?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情况之前,谢则安不会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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