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谷全身披挂着玄甲,长腿一迈,大步走上来,将跪地上的小世子提溜小猫般提进了马车里。动作看似随意,手上的劲道却放得很轻。
楚昭乖乖地缩着脖子,也不胡乱挣扎,只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
车里上首坐着一个戴远游冠的男人,穿着云龙袍,系着碧玉金腰带,面容略带疲倦,但也还称得上秀丽。下首坐着那个长相阴柔的青年,友好又好奇的打量着楚昭。似乎刚才蛇一般的目光全系楚昭的错觉。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楚昭一本正经地给安靖帝行礼。“给王叔请安。王叔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靖帝想儿子都快想疯了,一见玉雪可爱的小世子,心里对于太子的模糊期待便忽然立体起来,他赶忙从座位上伸出手,架着楚昭的两只小胳膊,将其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又握着楚昭的肉爪子,细细问他几岁,读何书。
楚昭精神高度集中,全力运转读心术,斟酌着回答。
安靖帝见他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不由更添几分喜爱,恨不得立时偷回宫充作儿子养。
“阿昭不愧龙驹凤雏,我皇族正统的血脉。”侄儿聪明,像我。
谢铭才不吃他这一套,笑道:“这小东西机灵着呢。平时淘气得紧,都是在皇帝您面前,才这样老实。”怎么样,外甥像舅,还是跟我亲。
安靖帝又道:“阿昭这样好的资质,想来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十分宠爱,便是谢晋老大人,只怕也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但是小孩子是不能太过钟溺的,否则便未免荒失了学业。我的弟弟蓝田王,你们也都知道,就是这样被宠废了的……”
被皇兄这么说,蓝田王半点不脸红,反而微笑着点头。
安靖帝接着说道:“朕虽然无甚文治武功,但是身边却颇多博学多才之士,愿意做我的臣子。因此宫里每旬一次的讲学,便是高人云集。阿昭如今也到该入学的年纪了,可以常住宫中,时常聆听教训,朕闲来也可以指点一二,则学问可以日进矣。”这番话当然是安靖帝自谦之词,被李尚权等小人吹捧着,安靖帝真心觉得自己学问还不错。
熟料谢铭却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上方山的乌见禅师说过了,寄奴生的弱,十岁之前,都要养在内宅,否则是养不大的。所以现在连家学都没敢让他去。至于学问,微臣虽然不才,幼童却还教得,再不济还有父亲。”
楚昭为了不进宫,也努力配合舅舅,想要表现出自己“生的弱”。奈何他如今已是健康值达到76的强壮宝宝了,小脸被太阳一晒,非但不苍白,还散发着健康的红晕,怎么看也和弱不禁风四个字不搭边。
蓝田王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侄儿哪里生的弱,立时便沉下脸,怒道:“谢铭,你真是越来越狂妄了,居然敢顶撞我皇兄,坚持不送世子进宫,究竟是何居心?”
第20章 第十八章
谢铭看楚恒一眼,似有不屑之色,压根不搭理他。
蓝田王楚恒多久没被人这样子轻视过了,顿时怒发冲冠,双目圆睁,头上青筋直冒。看上去很是吓人。楚昭觑着他的神色,觉得这位王叔有点不对劲。
正常人的情绪会在一瞬间由开心平和转变为雷霆大怒吗?正常人会突然翕开两个大鼻孔,河马一般喘气吗?
楚昭坐在皇帝大伯膝盖上,抬头只能看到两个异常显眼的大鼻孔。着实有点恶心。赶忙转过头,去看皇上叔叔和谢铭舅舅。
皇上略有些烦躁,谢铭却波澜不惊,安之若素。
蓝田王精神上大概真的有点不正常,他虽然被谢铭气哆嗦了,却没有上前打骂谢铭,反而阴沉着脸,到车架边唤来一个瘦弱的少年,然后一声不吭,抡起鞭子开始打。
谢铭和安靖帝都习以为常,也不阻止,自顾自说话。
打了有十几鞭,楚昭悚然发现,蓝田王的情绪奇迹般的平和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小,鞭打的姿势变成了调戏爱抚。
楚昭:( ⊙ o ⊙)快来看变态,活的!
安靖帝见楚昭瞪着墨玉般的清澈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蓝田王打人,不由担心他年纪小,日后有样学样,就问他:“阿昭觉得你王叔做的对不对?”
楚昭抬头注视着安靖帝的眼睛,轻轻摇头。
安靖帝没什么表情,打了个呵欠,朝后靠去:“那阿昭就劝劝你王叔吧。”他昨晚和妃子鬼混得太晚,虽然吃了丹药,到底还是困乏。
楚昭十分听话。他坐在安靖帝膝盖上,晃动着小脚丫,偏头看了看还在沉默中变态的蓝田王,劝道:“寄奴摔一跤都觉得很痛,他人子亦可念,王叔,你就别再打了。”
蓝田王神色平和下来,用鞭子爱抚着男宠鲜血淋漓的身体,问道:“阿昭是想放了这贱奴吗?可是他犯了错误。”
楚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的确,最大的错误就是遇上你这种变态。
“罚当其罪。这个哥哥犯了错误,惹王叔不高兴,王叔打他五下就可以了。”边说,便伸出五根手指比划:“天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一个小错就将人打死的话,又用什么法子来处罚犯了大错的人呢?”楚昭板着脸,虽然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有些漏风,但是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清楚的。
蓝田王这虐待狂,端的是一副狗娘养的脾气——最喜欢用酷刑杀人,尤其是虐杀美丽的女人。杀人的时候还一定要亲自观摩。看见受刑人痛苦,他就兴奋开心,一边看,一边和自己的男宠胡天胡地的乱搞。
对于这种虐待狂,若是楚昭说此人可怜之类的道理,那这个男宠必死无疑,因为蓝田王最爱做的就是弄死可怜人。但是楚昭用罚当其罪的道理劝告蓝田王,完全是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变态一听,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被说服了,打算放这男宠一马。
罪行相称,罚当其罪,是现代刑法的基础原则之一。楚昭的话虽然幼稚,其中道理却耐人寻味。安靖帝一听,不由露出深思的神情。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适时的展现自己的才能。奖励所有基础技能加1。*
*系统提示:楚旭好感度加5*
*系统提示:谢铭好感度加5*
*系统提示:楚恒好感度减1*
*系统提示:楚恒好感度加5*
*系统提示:楚恒好感度减2*
……
安靖帝露出满意地神色,出声呵斥楚恒:“好了,发泄一下就够了。没得教坏我们阿昭。”顿一顿,楚旭略带嫌弃地继续说道:“大野虎,你这毛病几时能改?往日我说过你多少次,总是不改。我看阿昭一个小孩子都比你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娘亲平时连只蚂蚁也不肯轻易踩死,只恐有伤天和,怎么生出你这种畜生来?”
蓝田王被骂做畜生,半点不生气,依旧嘻嘻笑着。楚昭却发现他本来平静下来的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凶狠。
安靖帝毫无所觉,继续教训弟弟:“这少年的命自然比蚂蚁贵重,和你我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你刚才控制不住打了人,下去之后便多多赏赐他钱财作为补偿。记住了吗?”
楚昭诧异的抬头看了安靖帝一眼,他一个现代人,都未必相信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在实然层面的可能性,更不会跑到古代四处传扬。
楚昭再想不到,一个古代的皇帝,享受着天底下最大特权的统治者,居然能有这种觉悟!
只是安靖帝觉悟虽然高,个人也掰不过整个时代的大腿——周围的人不配合。有皇上多这几句话,倒霉催的小男宠怕是活不成了。
蓝田王听话地收回了鞭子,对于安靖帝而言,他下达命令,弟弟听话罢手,这就够了,他已经获得了作为拯救者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后面的事情,皇上不需要知道。也不会有人让他知道。
地上鲜血淋漓的男宠很快就被人搬走,地毯换了一块之后,车厢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按例,谢家子弟过了五岁就该入家学,寄奴因为和尚的预言,一直没有上学。不过,这几年我们寄奴也没有荒废。他四岁的时候,就爬到桌上,由王妃教他练习写字。后来王妃身子不好,就由我和父亲来给他开蒙。”谢铭动听如琴弦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冷寂。
楚昭也对抱着自己的安靖帝说:“嗯……娘亲说,说因为寄奴聪慧,她担心鬼神都会嫉妒,把寄奴从娘亲身边抢走。所以不让离开她身边。”
安靖帝笑着捏了捏楚昭的小鼻子:“夸自己聪慧,不害臊的小笨猪。”
楚昭赶忙分辨:“是娘亲说的。”
说着楚昭就滑下安靖帝的膝盖,模仿谢茂雅的模样,说道:“我虽说有丈夫,也同没有一样,如今一生所寄,只在这个孩子身上。”
安靖帝听了,便沉默下来。他也不傻,知道鬼神未必会偷走聪明的小孩子,可李家和太后绝对不能容忍一个早慧的世子殿下。
摸了摸楚昭的小脑袋,楚旭没有再说什么,只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美玉递过来。
“寄奴百日之时,朕有事未能到场,今日便算作是初回见面,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在手头。便与寄奴一块我随身长佩的美玉,是先皇亲赐与我的,据说极有灵性,能够辟邪挡灾。”说着,楚旭理好丝绦,亲自给楚昭戴上。“等寄奴长到十岁,朕再来接你去宫里玩。”
或许安靖帝不是个好皇帝,不是个好丈夫,将来也不可能是个好父亲,但楚昭却很感激他。正是因为他自带的天然一种圣父属性,优柔寡断的行事手法,喻王和世子楚昭才能活下来。
有皇上金口玉言,谢铭便带着楚昭告辞离去。
等谢铭和楚昭离去之后,蓝田王问楚旭:“哥,你真要去见谢家那个小泵娘?”
安靖帝瞪他一眼,不悦道:“那是你未来的小嫂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好了好了,哥,你不会真看上那丫头了吧?”楚恒靠过去,不怎么开心地摇着楚旭的胳膊撒娇。
安靖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上次在宫里见过,也只是平平。谁知此女却大有意趣。前几日,楚琳那野丫头突然派人来对朕说,谢家女如何如何清丽动人,对朕又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你说,朕要是不去会一会小美人,便也枉称风流天子了。若是再惹得美人憔悴神伤,更是大大的不该。”
蓝田王不由咋舌:“我还以为世家贵女都和王家那群母夜叉一样端着,想不到还有这样知情知趣的女人。”
安靖帝道:“再者说,你看我们阿昭,多么可爱。便是为了孩子,也要和世家贵女结亲才好。”沉吟片刻,楚旭继续道:“寒门士族的争斗由来已久,若是朕与士族贵女结亲,生的儿子便既有寒门李家的血统,又有世家门阀的血统,由他继位,或许就能止息这场无谓的内耗。”
蓝田王是个变态,审美却很正常,听了前半段不由点头。可听了后半段,蓝田王撇撇嘴。他虽然不学无术,也觉得皇上太天真了一点,寒门和士族的争斗,绝非老哥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左右还有舅舅在,大哥也未必能如愿。蓝田王也不是蠢货,就没有出言反驳,只一味点头称赞罢了。
过一会儿,让开蓝田王的那队仪仗,谢府的车队方再次移动起来。
六月间的太阳,到后头也十分毒了,楚昭刚才全神贯注的运用读心术,又被日头晒了一会儿,此时难免疲惫。
进了王妃的车架,有丫头上来给楚昭换好短襦。他便躺在凉席上,丫鬟在旁边轻轻送来一阵阵凉风,不一时就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清凉寺里。
楚昭醒过来的时候,正听到卢老夫人和一个道士说话。
“无量寿佛!老夫人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夫人小姐玉体贵安?小道这几日闲来无事,便仰天望气,只见谢阀上方的白气越发浓厚,是富贵绵长的兆头,主家宅平安,今日一见,老太太气色果然越发好了。“卢老夫人笑道:“天师道老神仙说的话,必然错不了。老神仙近日也好?”
道士笑道:“好。今上向道的心一发的诚,天下太平有望啊。”
楚昭心里先给这道士打上一个妖道的名头。天师道什么的,一听就是邪教。
卢老夫人又问:“痴道人可在观里,一向身上好?前日端午的时候,我那里想做一场法会,派人来请仙长家去,怎么说不在?”
道士笑言:“可是不巧了,痴道人翻过年就去云游,连道观落成都不回来。皇上上回还念着他呢。老夫人家里的事情,我也去信都说了,痴道人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跳出红尘,便不能再管了。”
痴道人便是上次给楚昭起名字的高人。他本是卢家子弟,卢老夫人庶出的三哥。卢老夫人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指望着求三哥帮忙,替孙女在太后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谁承想痴道人不肯蹚这滩浑水,先躲了出去。
卢老夫人听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楚昭定定看一阵,便发现老太太心里怏怏不乐。李氏和谢莞心情也瞬间低落下去,不复来时的欢欣鼓舞。
那道士反哈哈笑道:“虽是痴道人走了,小道便有幸掌了天师道。什么法事倒是可以代做。”
卢老夫人听了,略有犹疑之色,终究还是摇头谢绝,只说请仙长递个话儿,她再等几日也无妨。
李氏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却悄悄落在后头,和卢老夫人说一声去上香,便拉着谢莞跟道士进内观。
另外一边,王氏和谢茂雅各自只带着身边的侍女在观中各处游玩。又嘱咐楚昭身边的丫头,务必看好了世子。
因着今日四大家族的女眷都要来,长公主头几天打发人去,把场地清了,将楼堂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又指派家中小子在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守着,伺候着要东西传话。内外森严。
游玩一阵,楚昭就有些不耐烦被抱着,挣扎着想下去自己走。
管事带一个小子进来传话,说是乌见禅师携遮那王来了,就在外头,等着老爷和少爷一起去参加论法会。
楚昭一听越发有些坐不住,迈动小短腿就要往外跑。
谢茂雅却不许他乱跑,让四个大丫头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不许去人少的地方,也不许去外头。这个不许那个不能,训的楚昭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卢老夫人在旁边听了,皱着眉道:“别把这孩子拘在我们跟前。他表哥都在外头和卢家崔家的小子玩呢,他原该和那些男孩子多玩玩,没得总在女眷堆里打转的道理。养出一身的脂粉气,可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道理。”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有道理。老太太发了话,加上王妃见儿子的确有些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恩准让他出去,只是又指派那管事并小子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世子殿下。然后才放他们出去。
“好孩子,你自去前头和你舅舅、表哥一处消散,别怕你娘,就说是你外祖母说的。”卢老夫人慈爱地说道,端的是一派大家主母气度。
楚昭便躬身行礼,然后就跟着那个管事和小厮出去。因为有百日宴那次的事情,这回谢茂雅留了个心眼,派长歌随着世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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