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禀报父皇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季然打发跟着他的罗邺,罗邺官做大了,路上侍女侍卫都会行礼,看到季然又不免多打量几眼。
罗邺也觉得跟着季然浑身不对劲,一半是在思考要怎么安慰十八殿下,一半是委然在城门口的时候拉着他手臂的地方热度一直没有褪去,扰得他无法集中精神,还总是不受控制想看季然的嘴唇。
等罗邺走了,季然就直接消失在原地。
他直接出现在昭雪殿的小花园里,他原本以为这里应该荒草丛生了。然而,与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哪里种着什么花,现在那里依旧是那种花。打理的井井有条,哪里像是主人在十年前就离开的样子。
季然眼睛一亮,几乎是急迫地把兜帽摘下,然后按捺着不安跳动的心脏朝着雪依·莱特的房间走去。
只是,才没跑几步,花园拱门那里就进来了一个人,在看到花园中的季然,她扔掉了手中的东西,叫了起来:“十八殿下?!”
季然回头,对方在看到他之后整个人突然就软倒在地上。
“十八殿下回来了……”她又哭又笑的,“娘娘,你看……十八殿下回来了。”
季然心里一酸,走过去扶起她:“米娅……”
明明在泽雅大陆上,米娅的年纪并不大,此时她那十年前茂密的头发已经稀疏,而眼角竟然有了皱纹。
她握着季然的手,眼泪爬满了整张脸。她喊了两声十八殿下,确定眼前站着的是真真实实的季然,失声痛哭。
“十八殿下,你总算回来了,十七殿下呢?”米娅哭好之后也觉得听不好意思的,擦干净了脸问季然。
季然一愣,按住不安分的龙小小,笑笑:“他啊,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先回来看看……看看娘亲。”
这次轮到米娅发愣了,良久之后,她才些艰难地说道:“十八殿下,娘娘的样子恐怕不是很好看,还是……”
“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季然说道,“会留到现在!一定是想再看一眼的吧……”
186.葬礼(二)
十年,百兽的血液已经干涸。粘着在四周的池壁上,还有雪依·莱特的身上。
她较好的面容,美妙的身姿都已经不见。枯瘦如柴,头发稀稀拉拉,干掉的血凝固在她原本充满弹性而光滑的皮肤上。
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笑着的,闭着眼睛,嘴角挑起。
季然站在那边,沉默地站在雪依·莱特的遗体面前。他好像是第一次发现,他们与这个第一美人有着好些相似的地方。
“然然?”龙小小扇着翅膀,艰难地用手捧着季然的脸,用嘴唇亲亲他。
季然摸摸他的脑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虽然有些不放心,米娅还是带着龙小小一起出去了。
许久之后,季然双膝一软,跪倒在浴池旁。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娘亲……”
喊完他就忍不住了,一头磕在地上,同时一颗巨大的水珠从他眼中掉落。
心中早就接受了这个结局,将近十年他都知道,他的娘亲已经早就不在了。然而,当站在雪依·莱特的遗体面前,干涸的血液结在她光裸的身休上。季然才那么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个美丽的、温柔的、从容的娘亲是真的不在了。
那个为了自己剖开自己肚子的母亲,那个为了自己暗自垂泪的母亲,那个为了自己据理力争的母亲,那个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接受了双生子乱伦的母亲……那个,为了让他醒悟过来,以命抗争的母亲。
季然哭得那么伤心,像是他还是婴孩的时候第一次张开眼睛发现世界又一片黑暗一样。
这十年所有被深深埋葬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发泄出来,就那么单纯地做一次雪依·莱特的孩子。少年的时候已经很少会经常想起在皇宫里等着他们的娘亲了,此时,季然恨自己为什么小时候只知道抱着雪依·莱特撒撒娇,从来没有让她产生被需要的感受。
全身最疼的时候,季然都没有那么累过。
恍惚间,季然觉得有一双温暖又熟悉的手摸着自己耳际。适宜的力度,柔软的触碰,季然几乎忍不住蜷起身体,想要发出嘤咛的声音。
然而,在短暂的沉浸之后是警惕。季然告诉自己快点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脑袋却越来越发沉。
有个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得那么温柔又坦然:“乖,睡吧……醒过来就什么都好了。”
季然皱了皱眉头,心中思绪一闪而过。怎么会什么都好了,小御还没夺回来咖……
……
“十八殿下,起床啦,太阳都要晒屁股了。”米娅在外面敲门,敲了几下喊了这么一嗓子,然后就走开了。
季然在被子里拱来拱去,龙小小就睡在他枕头旁边,看到季然动了就蹭上去在他脖颈处滚来滚去。
两人好久没有睡得那么舒心过了,床也舒服,人也安心。
之前那十年简直……
季然腾地坐了起来,不用看他都知道。这里是他们从小就住惯的房间,被子很蓬松,四周打扫得也干干净净。搭在旁边的手能感受到被子中的余温,有人刚刚起来。
季然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混乱。他是一直在做梦,还是做了一个噩梦?
有人开门进来,然后坐到床边。季然抬头,一块温热的毛巾就盖在他脸上:“睡了快一天一夜了,吓坏米娅了。”
昨天哭得有些发胀的眼睛舒服多了,季然还是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况。活了几十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不过,他反应不过来不要紧。龙小小早就伺机而上,一口咬住季然肩膀上的手,还一边发出恐吓的声音。
季然骤然屏住呼吸,他脑中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夺回季子御的方法,以及更多种夺回来之后要如何报复的手段。此时,却没用地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脸上的毛巾掀开,季然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一双手温柔地从他的鬓角开始抚摸,温柔地擦过眼皮,指尖点过鼻尖,摩挲着唇瓣,然后往下。
季然被顺势推倒在床上,那只手摸尽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受过伤的地方,被磨得皮肉外翻的地方,还有重新切开无数次只为了正骨和恢复原本皮肉模样的地方。一直到季然的每一根脚趾,细细得捏揉。
好像这还不够,脚底板传来湿热柔软的触感,温热的鼻息在敏感的脚底带来一阵阵酥麻……
龙小小死死咬着嘴中的肉,血滴滴答答掉落在被褥上。他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看着季然紧闭眼睛的模样,黑色的眼睫随着那人手指的动作颤抖扇动。
最后,他也觉得无趣,松了口。
“你还来干嘛!”然然不说话不代表龙小小能冷静,他坐在被褥上看季子御,觉得不够气势,立马恢复成真正的大小,六七岁的小孩子站在床上,鼓着一张本就胖嘟嘟的脸,恶狠狠地瞪着季子御。
季子御却完全忽视他,只是用手和唇一遍遍确认季然的每一寸皮肤。
他了解季然,了解他的性格,了解他身体的每一寸。再加上,他们本就是双生子,微妙的感应以及对自身的了解,让季子御只是摸着季然的身体就知道他受到过哪些痛。
摸上季然的脸颊的时候,季然忍不住整个人都蜷了起来。他觉得疼,浑身都疼。脸上被细小的凹凸磨得血肉模糊,身体被不知什么武器削得骨头都成碎片。
季子御的指尖越是带着温柔,季然就越觉得疼痛难忍。
季子御猛地收回手,手中的毛巾也被龙小小一把夺去。他坐在那里,看着龙小小熟悉地给季然擦汗,用软软的声音喊着“然然”竟突然不知所措。
“你来做什么。”季然从床上跨下,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服。
他身材削瘦,然而随着一举一动露出的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线条却很好看。
漆黑的头发散了一背,被季然随意地撩在旁边。
十年没见,所以的思念一起覆盖上来,季子御只觉得喉咙火烧烟燎似的干涩。
见季子御没回答,季然穿好衣服开始梳理头发。这事儿龙小小就没有成功做好过,一开始季然的头发总是披散,医师看不过去就想给他扎起来。季然摆摆手拒绝了,反正他也不出门见人,人也几乎动不了,头发怎么样都不碍事。
有时候,那头发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擦过脸颊,季然都会觉得很好。
等后来他能行动了,头发就由他自己来处理了。不过从小到大他也不是会弄头发的,只知道拿了个绳子随便在脖子那扎一把。
于是,季然一边举着手,一边稍稍歪了脑袋扎头发,一边眯着黑漆漆的眼睛调笑季子御:“怎么,你的魔王不要你了?”
季子御浅金色的眼睛一闪,整个人消失在床上。季然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了季子御抓他手腕的动作。
他扎好了头发,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嗤笑:“你觉得这十年我是白过来的?”
“然然!”季子御这次足够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是因为自己想夺的东西出现在面前,所以慌了?”
季子御强势地把季然半禁锢在自己怀里,看着季然没有反抗的顺从模样,明明只是简单地倚靠着自己的胸膛,竟有几分魅惑感,面上却冷冷淡淡的。伸手擦过他的眼皮:“我知道,你看不见。”
季然咧嘴笑了:“放心,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但还看得见你。”
是的,季然再一次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之前那半吊子的感知如今已经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即使没有眼睛,他也能靠着感知来判断和想象出周围的环境,在他脑中有个完完全全的真实场景还原。
没有再纠结季然眼睛的事情,甚至松开了禁锢着他的手。他看了季然一眼,那双黑色的眼睛准确无误地与自己对视,里面倒影着自己,白色的头发与金色的眼眸特别明显。
季子御说道“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在这里等着你,一起给她举行个葬礼。”
187.记得(一)
季然看着他冷笑:“真是好一片孝心。”
季子御也没有反驳,只是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也没有让别人动手,亲自把雪依·莱特从池子里爆出来。她已经枯瘦得都不成形了,几乎是一具干尸,但她浑身上下都很完好。
季然认认真真给她擦洗身体,让米亚找了她生前最爱的衣服。
他们也没有和季傲天打招呼,雪依·莱特不需要入皇陵。她曾经抱着还是小包子的季然说过:“然然,如果有一天娘亲去世了,娘亲不想再被关在一个地方……”
他们并没有特意去很远的地方,城外就有一条四通八达的河流,季然把雪依·莱特的骨灰全都撇在了里面。
城外很空旷,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出来逛荡。
季子御让米娅和龙小小一起回去,龙小小死活不愿。季然好一番诱哄,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撅着嘴巴保护米娅回城了。
两人在河边站了很久,季然最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对季子御说道:“亲爱的哥哥,你孝心也尽了,我们就此别过……”
季子御猛地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推到一旁的村干上:“你连解释都不想听吗?”
季然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动作,然后抬着头看季子御。
很奇怪,他是真的能看到季子御。
白色的头发发质很软,有一缕搭在肩膀上。肩膀宽阔而厚实,季然能够想象衣服下面有着怎么样明显的线条文理。面部建议,薄唇抿着显得更加冰冷,眉目深邃。浅金色的眸子此时燃烧着火焰,火星炸裂。
季然桃着嘴角笑了下,季子御长成这样的话,他应该也差不多吧。
真是,让人嫉妒的长相呢。
“那么亲爱的哥哥,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话现在说吧。”季然一脸宽容,“我没有不讲理到那种程度。”
被季然这么一说,季子御有骤然发现: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当时发生的一切就是季然自己看到的,没有隐情,没有不甘,没有其他。
看到季子御沉静的面孔,季然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是不是?”
几乎是怜惜地,季然的手拈停留在季子御一笑就会露出笑涡的地方,轻轻摩挲。
季子御忍不住转头,唇擦过季然的指尖。同时,身体也往季然身上压去,死死抵着他,没有一丝空隙。
虽然已经仔仔细细地摸过一遍,用手和用身休感受是不一样的。十年前那个属于少年的身体本就不壮实,十年后,这个身体抽长了些,也更瘦了一些。
季子御的心猛得一痛:“不用你想尽办法夺回我。”
季然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面上表情未变。
季子御的唇印上他薄薄的眼皮:“季子御是属于季然的,不用你夺就是你的。”
“呵……”季然冷笑,“是啊,季子御是属于季然的,神王是属于魔王的。我从来不知道,你……”
不想再从这张嘴中听到让自己丧失理智的话,季子御伸手捏住季然的下巴,带着急切堵上他的唇。辗转亲吻,摩挲柔软的唇瓣,然后才霸道地用舌头顶开了季然的齿缝。
季然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用舌尖轻扫口中的入侵物。推挤之后是缠腻而上,用齿尖轻咬。
两人吻得那么细腻,一分一寸都不放过对方,像是要从唇齿开始,将对方温柔地吃拆入腹。
季然甚至从鼻端发出腻人的低吟,伴随着拉长的粘稠呼吸,那本就浸泡了酒液一般的醉人声音足够让人失去理智。
太久太久了,十年,季子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吻,两人紧紧相抵的身休就能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渴求与欲望。男人的身体那么诚实,越是饥渴就越是坚硬。
停下的时候,两个人的呼吸浑浊到不像话。
季子御轻轻咬着季然的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舔一下,低哑着声音说道:
“我现在是季子御,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季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软软地靠在树干上想要喘匀呼吸。
季子御放开对他的压制,一只手摸上他的耳侧,在那片柔软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你还记得娘亲跟我们说的话吗,那时候我们又是怎么说的。”
听到这里,季然终于忍不住,躲开他的手指:“我以为忘记的是你。”
他不是女人,不会对着同一件事情反反复复地说。十年前的事情,季然没有忘记任何的细节。
他不怪季子御,他甚至不怪雷迪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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