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却并未拿着古剑,岂非遗憾?
但这重要吗?无论何时,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叶知秋动了。
楚离瞳孔一缩,眼中天地间仿佛多了一道闪电,无声无息。
快!极快!
在楚离宛若冰壁的心境中,漫天枯叶似飘荡着让开,清晰地映出这一剑的轨迹。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夹着一枚枯叶……下一瞬,呛然龙吟伴随一道惊虹准确点在枯叶中心。
金铁交鸣之声中,一朵金色火花伴随着点点白霜四散而落。
接着一道剑环突兀地出现在周围,霜白与火花交替,乌沉沉的天地间,细密的剑击声渐次连成一片,如同雨打芭蕉。
枯叶仿佛随风而动,似缓实快,忽东忽西。残影越来越多,与这漫天落木混在一起,不辨真假。然而无论角度多么刁钻,楚离心境之中判断着那倏然让开的落叶……哪怕眼中什么也看不到,一剑点出,依然能阻住剑势。
嗤!
左肩被对方剑气残影一碰,便裂出一个口子,若非楚离闪让的早,只怕连锁骨都要被切断!无边落木之中,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楚离只得避开要害,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他纵然能截住对方的剑,这几乎与天地无二的肃杀剑气却铺天盖地,无有尽头。霜气升腾,每一剑便可冻结十数片枯叶,但对方一剑,便生出更多。
他略一分神,那真正的叶剑便如一道无声无息的闪电,直攻要害。
若不分神,这无边落木与剑气直要将他绞成碎片……他从未看过如此迅疾的剑法,如此惊人的杀气。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倾地覆!
叶知秋的剑越来越快,半空飘散的无边落木,慢慢开始变得模糊。
往往楚离刚刚闪身躲避,那模糊的落叶已如一道残影出现在另一边,衣服上却慢慢湮开一片惊人的血红。
无边落木,无边落木……
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楚离握剑的手却依旧稳健。长剑上漫起霜白,击在对方袭来的枯叶上,仿佛借力扬起一片耀眼的白色匹练,剑尖一旋,又顺势点在对方第二剑上,耀白的剑光还未散去,第二剑已至,第三剑,第四剑……
楚离已完全看不清叶知秋的剑,但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雨中悟剑。
接天连地的雨幕于此处无边落木,是多么相似!
冰寒的剑气迸射,笼罩四野。冰层覆上枯树,落叶,甚至剑势。
“重楼霜降”本就是阻力越大,威力越大的剑意。冰寒凛冽的剑气冲霄而起,隔开所有落木,真气却已几乎耗尽。
楚离目中有些奇异。
就像是阳光照射在剑身上,又反射到冰层里,你是否知道光的起点和终点?似乎那比一瞬、一刹那还要快几千几万倍。
楚离的剑也属快剑,近日中中感悟在生死之际如同浪花翻滚在脑海中,庞大的潜力几乎以惊艳的方式爆发出来。
这一剑甚至不带杀气。
当叶知秋意识到时,只看到了被冰霜冻结的烟尾般的空气,以及被他下意识用叶剑削断的半截断剑擦过脸颊。
沉寂许久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他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生死一线了?
楚离毕竟不是光,他的剑也不是。
这一剑的速度纵然超出以往数倍,叶知秋身体的反应还是能够截住。楚离双目平静明亮,但持剑的手已有些痉挛的颤抖,极致的速度,并非毫无伤害。
“好,很好。”
叶知秋肃杀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冷冷目视过来,似乎终于正视这个对手。
漫天落木倏然消失不见。不,不是消失,而是已快到了极限。空气如水震动起来,在楚离看不到的地方,一张大网当头压下!
叶知秋已用出全力。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如果叶知秋一开始便用全力如此攻击,楚离必定活不到现在。叶知秋到底是骄傲的,一开始他用了击伤聂飞雪和琴姬的速度,再后来为打破僵局用了八成实力,直到此刻,才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也就给了楚离反击的机会。
但是他的真气几乎告罄,手臂上的肌肉传来无可名状的痛楚,剑气渐微,还有什么可以抵挡这样急速的攻击?
是不是说,他的生命已然到了尽头。
朝闻道,夕死可矣。楚离心中一叹,静静地抬起长剑,即便是这一刻,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没有人不怕死,也没有人愿意死,对于死亡,每个生灵都本能地畏惧。
这样的畏惧是天生的。
但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这种畏惧在没有任何侥幸,要真正去面对时,心灵反而平静下来,得到那从出生时就注定得不到的安宁。心境、剑气、乃至灵魂,都静了下了来,宛如赤子。
忽然,天地间一道道琉璃色的线条浮现在眼中,不规则,却又极具美感。它便这么横亘于天地,无有尽头。
楚离静静地看着天地间浮现的琉璃世界。
多年前的记忆浮现心头,他的心头泛起喜悦。领悟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剑道,他没有理由不欢喜,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剑是不是能换来生存的机会,这种欣悦便已然先一步漫上心头。
于是,他唇畔含笑,再次出剑。
熟悉的滞涩感传来,楚离能感觉到那表面上一点点被突破的阻力,整个琉璃世界以一个极为瑰丽的姿态裂开一道可怖的缝隙。
时隔多年,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终于再现。
仿佛亘古冰川下的寒气被释放出来,一股惊人的寒流从裂隙中流出,呵气成风,冻结天地!
周围草木皆瞬间被冻成齑粉,那无边落木急速织成的剑网只一碰触,便随风而逝。
空气、草木、山石、大地……以楚离为中心,霜白寒气如同滚滚洪流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叶知秋瞳孔一缩,倏然飞退。
他快,却快不过寒流。
那惊人的寒流如同接连的白浪翻滚而至,叶知秋回身一剑点在那寒流上。
就如来时一般,他离开的迅速又干脆。
慢慢的,那琉璃裂隙逐渐合拢。
林间又恢复了平静。
半晌,楚离脱力地松开手中半截长剑,未曾落地,那剑身便散做齑粉飘落。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北国
聂飞雪与琴姬姗姗来迟,越走空气越寒冷。树木枝叶落尽,与枯草尽数变作琥珀似的冰雕。乌云散尽,阳光如金纱洒下,视线中一道道虹桥半隐欲现。
楚离白色的衣在这艳阳冰雪之地越发不显,相应的,那上面的血迹也就越发触目惊心。
两人不禁哑然。
比起他们,楚离的伤势确很严重。叶知秋的剑肃杀之极,伤口上每一缕剑意宛如利刃在寸寸深入,与他本身的冰寒剑意争斗着。
这已是意志与意志的较量。
楚离白衣染血,就地而坐,眉宇紧紧蹙起,双目紧紧闭着。
聂飞雪试探着伸手覆在楚离肩头,登时两股剑意轰然袭来,一股锐寒之极,一股肃杀天地!
“不好!”
如被蜂群蛰咬,手顿一缩回,聂飞雪剑意转动,掌心一挥便将两道剑意逼了出去。
只见肉掌上一道伤痕裂开,“嗤”“嗤”喷出两道血剑。一者落地成霜,一者所触落叶皆为飞灰。
“看来只有等了……”
聂飞雪苦笑连连,琴姬扶着他靠坐在另一株冰树前,取出手帕没好气地按在聂飞雪受伤的掌心,后者不禁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逞能……”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聂飞雪他的伤来自于自己的剑意,梳理起来要轻松不少。这段时间他已将伤势稳定下来。琴姬却在一旁护法之余时时出神,或蹙眉,或踱步,不时拿起清霜斜刺两下……聂飞雪半眯起眼眸,不由欣慰一笑。
叶知秋无疑是实力强大的剑客,至少聂飞雪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快,又无声无息。
那样牵动天地杀机的一剑,只要挨下来,便能有不少受益。
一剑论生死,剑客的生命本就如水一样平淡,只等着出剑的那一刻,绽放出如烟花一般灿烂的光华。
或许他将来也会死在某个剑客手中。
然朝闻道,夕死可矣。为了那样美丽灿烂的光华,如何能悔?为何要悔?
琴姬是女子,一路行来也终于开始找到属于自己的剑了罢……她向往自由的天地,黯然于出身,不屑为自己取名。这些聂飞雪十分明白,这样清傲的女子,绝不该是被自己所束缚的。
不禁又想起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少女,她在美好的芳龄死在自己的怀里。
只为情爱一事便葬送了生命,也不知她悔也不悔。
相思入骨,化作深深的伤痛遗留在心底。这些东西本是他永远不愿想起,细雨润物亦无声,有什么是比那样刻骨的伤痛更绵密无形的呢?
只不过这样的剑,先伤己,再伤人。
指尖摩挲着冰凉温润的碧玉笛,雪白的笛子身上缠绕着宛如琼枝的翠绿,这能迸发出如是清冽剑气的古剑,于笛身上只镌刻了一个篆字——
伤。
鲜红的冰丝笛穗,它原本是那个女子亲手所做,如今也如她的面容一般已被岁月洗得褪色。新挂的红穗子更加鲜红,但是它终究也会像旁边那个,渐渐褪色。
胸中剑意随着情绪翻滚起来,喉头一甜,暗红的鲜血便吐了出来。身体却忽然舒畅不少。
用那手帕掩住那滩血迹,手缩进袖子里,静静看着女子手中的剑渐渐迸发出璀璨的蓝白光辉,空气如同将冻未冻的冰块,时显时隐。始终不得要领。
太阳再次升起。
伤口中迸射出一道极为肃杀的剑气,落在身后的冰树上。后者仿佛化在天边射落的霞光下,消失不见。楚离松开眉心,疲惫地睁开眼眸
纵然衣衫染血,神色憔悴,聂飞雪依然看出他身上的剑意比之先前纯净了很多。
那双和那剑意一样纯粹的目中,聂飞雪同样看出了去意,
楚离看着他,微微点头。
离别很是平静,楚离只是遗憾并未与聂飞雪真正战一场。告别二人,他便独自用轻功飞驰一月,才踏上了漠北的土地。
正值日出。
红彤彤的天空下苍凉的石子铺满了浅滩,原野空旷无垠,大大小小的水洼如同散落在上面的珍珠。远远可见其间有几座荒废的简陋木屋。
或许几十年前这里还有人迹,今时今日却只剩下这些房子。
天地自旷远,这朝阳、水泊还有戈壁,不知在这里存在多少年,沉淀着让人心悸的荒凉与苍莽。
独身行于无人旷野,仅凭想象便觉无边孤寂袭来。楚离却走了三日。走走停停。
自从领略了叶知秋那几乎超越极限的快剑,楚离心中总有些什么,蠢蠢欲动,隐隐欲出。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他五岁那年剑气生发,之前便是如此。于是,他便放缓了行程,专注于天地间的一草一木,甚至路边一块普通至极的石头,也可驻足良久。
更为通透的心境中,这些东西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
便是这苍莽无际的荒原,那古老的气息,有什么会比它更为孤寂呢?
天地如牢笼,剑道无止境。唯有这一模一样的孤寂,非人所能想象。天地存在了多久,楚离不知,仅这沧海桑田中的一幕,足矣。
荒原多风,呼呼吹拂过身边,却丝毫没有掀起衣袂。反而因那一身剑气扬起一些霜晶越飞越远。
仿佛这道白色的身影独立于这天地之外。
这一片天地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与以往都不同,时如逝水,永不回头,这是不是比独自一人行于荒野更为窒息?
就像是打碎了一个薄薄的屏障。
月白的广袖忽而随风扬起,冰寒无比的剑气仿佛与天地抗衡,每一道迅疾的剑光刺入,风便惶然而退,直到那横亘天地的琉璃世界再次清晰浮现在眼前,楚离心静如水,身影仿佛流星向着天地尽头而去。
琉璃世界也如琉璃一般,被重楼霜降那攀升至顶的剑意一分为二。
仿佛亘古最苍凉的无声咆哮从那剑痕中爆发出来,一道霜白的幕布从天而降,整个戈壁肉眼可见地弥漫了寒极的冰层,随着剑势这一股洪流盘旋着,咆哮着……剑尖一抖,那绝大的冰寒之力便射入荒原上最大一方水泊。
“轰隆隆!”
这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水泊宛若受到惊吓,水面惊涛骇浪般壁立而起,高数百丈,尚在半空便见霜白可见地蔓延,“喀喀”地迅速冻结成冰。
整个水泊竟被这股冰寒洪流凝固成一片冰坨……
太阳终于完全升起。整个荒原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座巨大的冰川树立在天地之间,宛如奇景。
手中长剑已碎,却凝在冰中。
楚离的目中有着奇异的光彩,朝穷沧海尽,夕入昆仑颠,至此,他也终于知道古剑传人何至沦为传说。
天地之间有无穷力,人引之,可撼山动地。凡俗蒙昧,达此境者寥寥。而古剑就像是上古遗留下的一把钥匙,能帮助剑主窥得那一丝契机,古剑传人武功深不可测,也有这一层原因。
他一路行来,也算高歌猛进。
这琉璃世界出现得蹊跷,十六岁那年误打误撞,楚离猜测是因为白露曾经认主,他勉强算在传人之内。
时隔两年,琉璃世界的真相,他也算解开一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一剑出,万里冰封寂寥,天地静默无声。楚离更隐隐觉得传说中的剑仙真的存在,或许古剑就是他们所留。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梦魇
又行了五日,浓烈的血腥之气随着烈风扑面而来。
十里外,一队百多人的大商队抱成一团,货车皆摆在外面。大量的狼群前仆后继,已咬去了不少人。拖入狼群便分食而尽。看得搏斗的汉子们也胆寒的很。
“好畜生,去死罢!”
刘生一刀将扑来的狼身劈成两半,滚热的鲜血内脏泼洒一身,他狰狞地看着红了眼睛的狼群,实际真气已快要撑不住了。
作为护卫队的头领,如果他倒了……刘生沉着地看了一眼周围奋战的兄弟,咬牙坚持着。
车圈之内,一个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青年人冷静地让仆从将报酬提高到了十倍,安家费亦然。本已摇摇欲坠的防御圈又稳固下来。这些人看家护院也不过为了糊口,这些狼群可不会因为他们是护卫就放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退到圈里的伤者拿起弓箭逐一射杀,一时僵持。
“听说这两年草原上气候恶劣,冬天特别冷。”商队的主人,那个被吓着的青年语声担忧,他目视着高坡上比寻常狼群大一圈的头狼,心底掠过一丝不详。
果不其然。
“呜……”
没多久头狼仰天长嚎……凄厉的狼吼回荡在戈壁上。青年却浑身打了个冷战。
仿佛红了眼睛,数十只狼一拥而上,缠住侍卫的瞬间,几只健瘦的竟从缝隙钻进了车队,内里顿时一阵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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