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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帝鸿——羽小飞

时间:2015-07-17 19:15:18  作者:羽小飞

  我顿了一顿,仔细分辨他神色,唇边却泛起冷冷笑意:“司幽,你想学陆丞,可他已经死了,我……”
  话音未完,司幽忽然搂住我的脖子,就这么吻了上来,眼睛大大地睁着,眼底如燃尽的死灰。
  我怔愣,心底的怒气陡然颓了三分。几万年来,我折磨的是他人,同时也在折磨自己,其实已经难以承受,却从来只能埋在心里。
  万年……只因与帝晨的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不能被他人知道,我此刻却有一种冲动,想将这些隐秘的事说与司幽听。毕竟若要杀我,想必之前趁天雷降下,我毫无防备之际便能动手。既然不曾真想杀我想,既然是司幽……或者可以信他,试一试……
  云层仍未散去,辉映着昏沉的色彩,黄沙漫天飞舞着落在干坼的土地上。
  我一把推开司幽,微微仰头看着天边层叠堆砌的厚重云山,良久开口,做最后一次试探:“你之前做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我想了想,若死在你手上,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只有这一次,你想杀我可以动手,我不会反抗。”
  司幽闭眼,脸上浮起一点惨淡的笑意,神情是隐忍的脆弱。
  “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一定下不了手。”
  我心下一松,垂下眼帘忍不住笑了笑,随即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到近前,替他整理敞开的襟口:“那我们便一同活下去。”
  司幽猛然抬头,似是不可置信,半晌才道:“可以么?”
  我终于笑出声来:“你不愿意?”
  司幽一动不动地僵住,脸上不知为何白了一下,又迅速隐没,随后摇了摇头,跟着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来,道:“我知道你身中流火之毒,如今被困在这里……但既然你愿意信我,即便只剩几天可以相守,也够了。”
  我道:“你怎知我没有后手?”
  司幽惊疑地望向我。
  “这封印本来是专为共工所制,只能困住我五十来天。本来这些时日也足够我毒发身亡,可惜……”
  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常羲机关算尽,却不想我其实只是一个靶子。解药我自然另外安排人去取了,不过三日,想来他便能够到此。常羲根深叶茂,我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细。如今要对付共工,他也只能将那些压箱底的同盟手下都拿出来亮一亮。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在此养几天伤,回去便能将其一网打尽。”
  司幽道:“可端华宫中,并没有谁奉命来大荒,否则常羲一定会知道。”
  他顿了顿:“是宫外之人?”
  我点头:“是采鸟。”
  司幽一言不发,沉默片刻后才静静道:“我以为他隐居多年,早就不问世事。”
  我猜司幽有些吃味,便将他揽入怀中,笑道:“他虽忙着生孩子,可我毕竟管了他许多年的饭食。我要他来,他便不得不来。”
  司幽点点头,在我耳边道:“不错,帝鸿,你总有颇多算计,叫人怎么也想不到。但他想必应当是你最后的一手棋了吧。”
  我侧头,正想与他解释一二,却忽然感觉胸口毫无征兆地一凉。
  那是一柄匕首,穿胸而过,那么利,我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但这只是暂时的,一股暖流从刃尖汇聚而来,与原本就有的两道彼此厮杀的力量绞在一起,痛感排山倒海而来,我身体一颤,呕出一口血来,却只觉得茫然。
  “为什么?”
  之前并非不痛,只是我既然已经习惯了,便索性一直忍着,可这从内里一点点搅碎我血肉的感觉,纵然是我也实在难以忍受。轻微的麻痹感从指间漫上来,我的视线不清,却本能地将司幽又抱紧了一些,刀刃随这动作又推进几分。
  “为什么?”
  我像是抱着一把利剑,抱得愈紧,伤得便愈深,分明知道原因,却还要忍不住地追问。
  这世上有那么多死法,他却偏偏为我选了这最痛苦的一种。
  血腥气开始弥漫,沉寂片刻,司幽终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使命。
  他将全部的修为都传到了我的身上,近乎莽撞。与共工不同,司幽没有术法做引导,丹田一时枯竭,这么做便是必死无疑。如今他已声若游丝,却依然句句成章。
  “只有我才有可能得到你的信任近你的身,这才是常羲真正安排的杀着。帝鸿,对不起,我与你说的并不都是假话,但你心思深沉至此,又有可能与共工余孽联合,我已问清了你所有的后手,便不能再放任你活着,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黑色的长发零星挡住了他的眼睛。血不断地涌出,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道:“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帝晨?”
  “是。”司幽顿了顿,语气里忽然带出了浓浓的恨意:“这一刀,只是为了帝晨。”
  ……总以为自己演了一出好戏,却发现身边之人其实才各个都演技过人。
  我终于笑出声来,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笑得快意而癫狂,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撕心裂肺。
  我平顺下气息,轻声道:“可惜了,你这样做,我顶多身受重伤,还是死不掉。”
  司幽抿唇,缄默地望着我,我抓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身体抖得厉害。
  他早没了挣扎的气力,我笑了笑,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开口道:“那样杀不了我,这样才行。”
  随即用力,帮他捅进了我的腹中,同时另一只手也探进了他原本就有的那道伤口,抓住两颗内丹毫不犹豫地往外拖拽。
  司幽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猛然弓起脊背,瞳孔一下便涣散了。我视线已然模糊,眼中映不出他的表情,便索性施了个法让他睡去。
  内丹被夺的感觉着实很疼,怪不得司幽那么恨我,恨到想杀了我。何况一命换他一命,将我的内丹给他,也算是两清。
  并非生无可恋,只是不能不死。
  铅色的天空渗出一点血痕,浓云渐渐散开,但炽烈的日光已然褪去,黄昏。
  夕照将我的视野染得一片橙红,我松开手靠着崖壁,任由昏迷的司幽摔在地上。血缓缓地漫开,浸湿了脚边的黄土。神智一点点离我而去,夜色侵袭带来微寒,一点点占据着我的身体。
  有些东西强求不得,何况他们一群好人杀了我一个恶人,着实是天下正道,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
  只是有一句话我原想告诉司幽,却到底没有机会。
  ——帝晨,其实非我所杀。                       


  ☆、第 11 章

  神族和妖族的寿命长久,便不把时间当成一回事,工作效率往往十分低下。此后过了足足一个月,常羲才正式宣布我的死讯,随后又向天下宣读了我的十大罪状,据说头一条便是谋害先王帝晨。
  为示惩戒,他不允许我的灵位入栖灵塔,又因我受重伤后将内丹给了司幽,理应灰飞烟灭,肉身尽毁,常羲便在大荒不周山下临时修了个十分寒酸的衣冠冢,坟上立了一碑,碑文不言我生平,仅书“思过”两个大字。
  魔头既除,四海八荒于是普天同庆,众人奔走相告,深觉老天终于长了眼睛,一个个排着队拥到坟前,只为在我的墓碑上吐一口唾沫踩上一脚,以示自己正气浩然、嫉恶如仇。
  这种行为听说很是带动了那一带旅馆酒肆的生意。半年不到钟山附近的妖族们便赚了个盆满钵盈,纷纷摸着鼓起腰包,诚挚地希望我能爬起来再死上个十次八次,常羲的威望也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全是小人嘴脸。常羲用腾空剑救出司幽后,立刻封了他大护法,司幽竟也不声不响地受了。而高阳那颗墙头草,如今更是完全倒向常羲,口口声声君上君下的。”
  采鸟眉飞色舞地转述完消息,在八仙桌的对面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举着酒碗喝下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才分出神来摇头晃脑地对我接着说话。
  “唉,除了我,还有谁是真真正正想着您的吗?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主上您可就惨了。将您引出端华宫,又在路上一步步削弱您的实力,同时确定司幽在您心里的地位,最后再让您最在乎信任的司幽捅上这最后一刀,啧啧,常羲这小子,手段可真是龌龊。”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真是太会聊天了……
  我原本正偏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司幽这个熟悉的人名,眉头一挑便波澜不惊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不至于死。”
  我原本的计划,是吃了解药再慢慢解开封印。反正以共工的性格,他一定会先行出手,前往端华宫灭了常羲这个想利用于他的小人。而他俩斗个两败俱伤,我正好渔翁得利。
  况且就算常羲真的派人来杀我,我虽伤重,也还有四成功力,加上采鸟相护,撑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只要拖过这段时间,一旦我伤愈脱困,常羲就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如此便能将宫中所有潜藏的心怀不轨之人全都揪出来,顺便还能除了那个让我一直头疼的共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共工竟以元神做引,强制突破封印,只剩七天可活,而我则被司幽所伤,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想如之前那般慢慢解开封印,那就是在等死。无法可想,我也只有将计就计演了一出苦肉计,将内丹给了司幽,从而把共工之前给我的修为全转移到了他身上,以此脱开锁链束缚,金蝉脱壳与采鸟汇合。
  这样重的伤,谁都以为我就算逃了,也会魂飞魄散,而我本来也应该魂飞魄散,可我一直防着这一天,暗暗为自己留了一张底牌,这才替自己留下了假死的余地。
  从未有人见过我的原身,而我帝氏一族,其实乃上古龙族。与司幽那等由蛟蛇后天化成的虺龙不同,帝氏生来便有龙珠,无需修炼,便有改天换地之能。我失了内丹,便是靠这一颗龙珠撑了下来,甚至修养了些时日后,法力竟恢复了两成有余。
  “就是我一个人,也能活下来,不过处境更难些罢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这些事虽与之前谋划不同,但总归还在我掌控之中。”
  采鸟放下酒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借着身高优势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顶,扯着嘴角笑眯眯道:“主上事到如今还要嘴硬,真是顽皮。”
  我眼皮登时一跳,拨开他的手,冷冷微笑道:“不及你顽皮。”
  采鸟打了个寒战,讪讪地收回手,努力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您丹田受损,成了这人间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常羲可是快要称帝了,您这个样子,怎么才能在众人面前现身阻止他?”
  “不会太快,常羲登上帝位,正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杀了我,也是弑君。这罪名,怕是比我的还要重上几分,毕竟我姓帝,而他不过是个臣子。因而他必须将我踩入尘土,把帝晨奉上神坛,才能让众人信服他弑君夺位的合理性,才能借帝晨的势才能有所作为。”
  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瞥了采鸟一眼,语调轻而冷。
  “正是由此,常羲才会将污水全泼在我的身上,只为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为先帝报仇的忠臣。等时机成熟,他再假装是因为帝家已无后人,为天下太平才不得已而占了这个位置。但想要让天下人都接受这个解释,他还需要时间。”
  采鸟眯了下眼睛,试探着问道:“您要借这段时间养伤?”
  我轻笑否认:“不是。”
  采鸟不知道,我变成少年的样子,并非单单因为丹田受损,若不取回内丹,只靠着龙珠,我恐怕到死都会是这个样子。
  而我的敌人,也并不只有常羲。
  因我太强,此时共工已死,东王公隐居蓬莱,六合之内无人是我敌手,因此不论妖族还是神族,绝不会眼睁睁地看我法力恢复,重新踏上王座。
  我要活着,要完成帝晨托付之事,只有主动出击一途。
  “那您想做什么?”采鸟皱眉,细细分辨我的神色,收敛了平日里不正经的表情,正色道:“我拖家带口,家中还有娇妻,虽说可以帮您,但实在不敢太过冒险。”
  我举杯的手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只淡淡回答:“放心,不会是什么要你拼命的事,常羲其实早已为我铺好了路。”
  采鸟一愣:“什么意思?”
  “常羲盘算得很好,可他的计划有一个漏洞。”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勾唇似笑非笑道:“他扬的其实是帝晨的声势,若帝晨没有后人,他自可狐假虎威,可若帝晨有呢?”
  采鸟瞪大眼睛:“帝晨大人有私生子?!”
  “没有。”我道:“可我与他是兄弟,血浓于水,他的后代能通过的一切测试,我也全部都能通过。”
  “……”采鸟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要冒充你兄长的儿子!?”
  “何必大惊小怪,这是一条捷径。若不这么做,我这副少年样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笑道:“采鸟,我当年断言,你若继续呆在端华宫中,不出千年必定死于非命,便是察觉到你身上欠缺了一件东西。”
  采鸟噎了一下,咳嗽几声闷闷道:“少什么不知道,我倒觉得是比您多了一样东西。”
  我挑眉:“哦,何物?”
  采鸟:“……脸皮。”
  我:……
  半晌过后,我点点头,平静地微笑:“我确实偶尔不要脸,但你却时常不要命。”
  采鸟咽了口口水,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主上,您要做人家的儿子,可也要常羲肯给你机会啊。”
  我不与他计较,开口道:“我自会找人与我作保。”
  “谁?”采鸟顿了顿:“我可是人微言轻。”
  “不指望你。”我冷笑一声将视线投向窗外,想起记忆中那人的样子,沉声道:“是雷神玄嚣,我与帝晨昔年的好友,也是一个实打实的疯子。”
  采鸟怔愣道:“他不是避世多年?已经许多年没人见过那位大人了。”
  我冷笑:“你不也避世多年?我要找的人,从来就没有找不到的。我曾叫人留意过他的行踪,三十余年前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便是这里,云和国的国都——穷桑城。”
  采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主上心中原来早有打算。不过东陆不比其他地方,人族聚居的地方不好大张旗鼓,穷桑城又很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各个地方找过来便是了。”我勾唇:“不是有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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