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一直由李家负责,用时三年,却是节节败退。不仅如此,放在他国的探子来报,正阳已经培育出香草。
大惊之下的龙月帝亲自上王爷府,请了龙御风出来。
而后,整个龙月又是天翻地覆的整治。
李文因失职之罪压入监牢候审,李贵妃谋害皇子之事时隔多年被翻出,念起抚育皇子有恩,免其死罪,打入冷宫,李家的风光自此结束。
当年龙月帝中毒之事被重新翻出,太医楚暮的冤情得以昭雪,楚暮父亲官复原。
这件事情传到秦诗耳边的时候,已是冬天。
大雪娉婷而至,下了整整一夜。
秦诗忽而想到什么,于是裹了狐裘抱了桐木琴去苏堤河。
苏堤河畔树梢上悬挂着冰凌,江面上白雾蒙蒙,江中,有一艘小船在游荡。
独钓寒江么?
秦诗抱了琴,打了赏钱给渔家,租了一艘小船,也不雇佣船夫,由着船四下漂泊。
刚坐定不久,有悠悠琴声传来。
是《醉渔唱晚》。
引子出,散音起,暮色苍茫之中醉渔哼唱着渔歌,摇橹划桨;
音重复弹奏,情绪上扬,苍劲有力的音调出,醉渔是人醉志清;
接着,双指奏,单音行,断断续续的主音歌调穿插在琴音中,渔人醉后狂歌,豪放不羁的唱着曲子,借醉论政,以醉汇愤;
而后,低音起,琴音渐渐平缓下来,笑傲烟云、醉乡酣美的酒意已然过去;
曲尾,泛音起,急促的琴调,醉渔酒醒,面对严酷的现实,无限感慨。
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忌昏晓;醉眼冷看朝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
秦诗静静听着不远处乌篷船上的琴音,伸手抚摸着琴弦。
“覆雪天气,有幸在江面上遇见,船中取琴的公子,不如来此一叙?”
秦诗发呆之时,忽而听人邀请。
搁下手中的琴,起身,出了船舱,看清对面的两个人影。
一位着白衫,一位,着黑衣。
船越靠越近,秦诗这才看清人,忙上前行礼。
方才说话的白衫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皇城相见的焚琴先生。站在先生一侧的男子略眼熟,秦诗静下心,想起是那日弹《酒狂》的男子。
怪不得刚刚的琴音如此动人心弦,原来是由这男子的指下所出,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琴技已是炉火纯青了。
焚琴先生搭了木板,秦诗抱了琴走去船舱。
乌篷船中搁了酒,一侧放着酒盏,墨衣男子伸手,邀秦诗落座。
秦诗也不客气,行了礼之后,在桌旁坐下。
“战乱起,民不聊生,”焚琴先生押了一口酒“小老儿只能漂泊江面唱《醉渔》了。”
墨衣男子提壶给秦诗斟满酒盏:“这天气若是奏《胡笳十八拍》会平添感伤的。”
“也是。”焚琴先生哈哈一笑,仰首,喝了杯中酒“漂泊流离一世,终老之年,终于决定在此生活。”
“我们同秦家公子已经快十年未见了吧。”
秦诗端起酒盏,轻抿一口,之后点点头。
“来来,奏一曲出来。”焚琴先生显然已经有几分醉意,拍着秦诗肩膀,要听曲子。
“师父一直说秦公子琴技了然,一别数年,想必公子的琴技又有长进了,便别客气了。”墨衣男子把桌上的酒盏收起,腾了地方出来。
抚摸着手中桐木琴,良久之后,将它放在桌上。
琴声起。
“这是什么曲子?”墨衣男子问。
焚琴先生半倚在船舱上:“这是宣州小调,叫做《离歌》,是出自我手。”
弹琴的手一顿。
焚琴先生提起手中酒壶,昂首灌进口中:“是我写给一个人的,那时候,苏家小丫头还没被选进宫里,便央着我教她。”
教慕锦瑟母妃奏琴的人,正是焚琴先生,再后来,慕锦瑟的琴技,也是他教的。
所以,当他一眼认出那把桐木琴之时,便忍不住喊秦诗过来喝酒。
焚琴先生看着桌上的琴,唇角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不是说,师父的琴已经被摔断了么?”墨衣男子皱眉问。
“给了苏家丫头,自那人去后,我便再不碰琴了。”
秦诗定定神,拈指动了琴弦。
焚琴先生站在一侧,开始慢慢哼着曲调:“
夕阳蕴天色,
离恨几多。
浮水载舟心痕过,
东风恶衬欢情薄。
知山长水阔,
送君终须有一别。
辗转红尘醉卧,
看透浮光浅掠,
更与何人说。
唱半阙离歌,
许君一诺。
月亦有圆朔,
揽夜做墨。
素弦但为知己拨,
梦里不知身是客。
将相思唱彻,
烙谁在心做枷锁···”
冬日的江面上,离歌繁复。
秦诗低着头,将这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焚琴先生跟着琴音唱了一遍又一遍。
坐在一侧的墨衣男子,拈了酒盏,心中疑惑着,莫非自己喝醉了,怎么一曲琴音,一首浅词,听得自己直想流泪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普庵咒
远处夕阳已落,天色渐暗。
龙御风站在城墙上,看着撤兵的对手。
战事到了这个时候,明显吃紧,之前是正阳和天兴两方夹击,现在,越到龙月主城,两军会合人数越多,这对龙月是致命的打击。
身后,小跑的声音传来。
“王爷!”
龙御风回头:“说。”
“后方来报,天气不好,粮草行程耽搁。”
怒气噌的窜上来,龙御风的脸立即拉下来。
前些天不过下了些小雨,竟然敢说因粮草问题耽搁行程?
“负责粮草的是谁?”平稳的声线。
“回王爷,”士兵声线清脆“是李清。”
“李家小子?”龙御风眉心微微挑起。
“是。”
“半路截杀李清,换成自己人。”龙御风冷冷开口。
前线粮草吃紧,士兵们的餐数已经从三顿改成了两顿,他们倒好,居然在这个时候公报私仇。
龙御风沉下目光,难不成,真是天要亡我龙月?
龙月,为何就没有一个秦家?
“宣州秦家的底细查的如何了?”龙御风回头,夜风起,吹动着一侧的发。
“回王爷,”士兵抬起头“暂时查到是生意世家,以粮食买卖为主,五代单传,所以积下偌大家业,秦家少爷同当朝太子似乎是至交,所以这次才赌了全部。”
至交么?
龙御风苦笑一下,当年,也有人是自己的至交。
大概所有龙月人都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温文儒雅的琴师会是秦家少爷,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会为了一个男子倾尽所有家财。
不,似乎不应该这般说。
那个让秦家家主散尽家财的,是秦家另一位主子,还未公开身份的主子。
“还有呢?”
前来报备的士兵沉默一下:“据太子府的暗探说,正阳太子似乎倾心于此人。”
“传消息给敌军中的暗探,加大瘟疫传播速度,撑得一时算一时。”龙御风的眼睛在夜色掩盖下,泛着清光。
后方粮草供应不上,前方又是合二攻一,自己要做的,便是拖着,看看能否有转机。
“对了,”龙御风略略犹豫之后,静静开口“传信给陛下,让他把正阳质子以最快速度送至此处。”
开春之时,一个好消息传来,瘟疫终于可以大范围的治疗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诗带着慕锦绣分派下来的大夫,前往战场。
凡是感染瘟疫的人特意隔离在离队伍三百里以外的地方,秦诗便是在这里。
整日熬药治病检查病况忙的不可开交,某日出账的时候,发现对面山丘上的桃花,已经开了。站在原地的人一怔,一年又这么过去了。
自己似乎忽略了太多的东西,整日埋头在药房里,鼻子四周全是香草的气息。
搁下手中的草药,秦诗漫步上山,粉红色的桃花挤挤挨挨开的好不热闹。
低头,在桃花上轻嗅,略带苦的味道传来,秦诗失笑,是自己太敏感了么?
龙御风接手帅印已经半年了,局面似乎没什么好转。
也是,两国联手围攻,他确实讨不了好。
再加上多数兵将是李文从前的人,问题棘手的紧。
往前三百里,便是龙月又一座城池。据前来送伤员的士兵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几天之内便能拿下。
秦诗听闻的时候,依旧笑了一下,距离,终于越拉越近了。
“秦大夫!”
秦诗抬头。
远处士兵招手喊着他:“又来伤员。”
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松开手中的桃枝,秦诗掀了衣摆,朝大帐走去。
又一大批感染瘟疫的人被送来,秦诗沉下目光,这些日子,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这厢的伤员需要养病歇息,那边却源源不断送来患者,如此下去,情况堪忧。
原本的帐篷已经不够用了,一旁的士兵忙着搭建帐篷,情况好转的士兵站在不远处晒着太阳,看见秦诗的时候,皆低头问好。
夜。
连夜颠簸被送来的慕锦瑟站在帅营中,对面的龙御风只是坐在桌上喝着小酒。
一杯又一杯,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绿色纱衣的男子。
桌上的酒壶已然空了,龙御风抬臂,静止半晌,没有一滴酒出来,随手扔了酒壶,这才抬头。
“慕皇子,我们又见面了。”
慕锦瑟轻轻一笑,眼角微微挑起:“王爷可是急了?”
“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龙御风勾勾唇角“可惜啊,秦诗没这个福分。”
被人戳穿心事,慕锦瑟脸颊有些白,半晌之后,冷笑一声:“王爷也有资格说这句话?”
“怎么?”龙御风从椅子上起身,踱步在慕锦瑟面前,双手剪在后侧“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
“如何一样?”慕锦瑟昂首“至少秦诗还活着,不像王爷,要对着灵牌自言自语,要用平冤这种愚蠢行为来淡化自己心中的内疚。”
“你说什么?”龙御风猛的抬头,神色古怪。
“我说秦诗至少还活着,”迎上龙御风的目光慕锦瑟一字一顿“不像你。”
“哈哈···”
慕锦瑟的回答,换来龙御风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慕锦瑟挑眉。
“秦诗还活着···”龙御风一边笑,一边把手扶在慕锦瑟身上“你居然以为秦诗还活着。”
慕锦瑟的心咯噔一下,只觉得整个胸口空了一大半,声调略略变了:“你什么意思?”
“哎呀···”龙御风转过身子,笑的几乎喘不上气。
方才喝了太多的酒,此时,醉意上涌,扶着桌角,继续笑着。
慕锦瑟两步上前,一把抓起龙御风:“你说清楚。”
笑够了,龙御风这才起身,先是摇摇头,继而凑近慕锦瑟耳边,轻轻道:“本王说,你我都一样。”
耳边一个雷滚滚而过,慕锦瑟忽而什么都听不到了。
眼前是龙御风的脸,黑了一下,又明了一下,什么都看不清。
慕锦瑟睁大眼睛,努力使自己视线清明些,然而,视线开始模糊。
一串又一串的东西从眼角涌出来,什么,那些是什么?
不,不能哭。
慕锦瑟咬紧舌头,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我、不、信。”
绕过桌子,龙御风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挑着眉头:“本王用得着骗你?”
“啪!”
慕锦瑟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过去,红了眼睛痛龙御风对视:“你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我龙月人尽皆知。”龙御风靠在身后椅子上,一把推了桌上酒盏,懒洋洋看着面前人。
看他满目悲伤,看他满目苍凉,看他满心疼痛,看他满心绝望,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
“说!”依旧红着眼睛,慕锦瑟奋力挤出这一个字。
“我皇兄忽而要放秦诗回去,难道你从未怀疑过?”龙御风笑着凑近,迎着慕锦瑟的目光。
怎么没有怀疑过,如何不怀疑?
难道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慕锦瑟睁大眼睛看着龙御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那是因为,秦诗在离龙月之前,已经染了瘟疫,冬日气温低,所以,发作的比较慢,”龙御风勾着唇角笑“等到来年春夏,整个宣州,都会被瘟疫感染。”
“不会,”慕锦瑟音调怪怪,猛的后退一步“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随便派一个人去就可以的,何必···”
“派人去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的秦诗琴技了然,所到之处,必然吸引大批看客,有什么比得上秦诗一路走,一路扩散瘟疫来的自然且迅速呢?”龙御风笑了,是轻蔑的笑“你们居然信了陛下的话,不觉得太可笑了么?”
“正阳现在的瘟疫都是他传染的?”慕锦瑟红了眼睛“可他是大夫啊,怎么···”
“哦,”龙御风凑上前去,捏起慕锦瑟下巴“但宣州明显没有瘟疫传播,是不是在宣告着,你的秦诗染了瘟疫,已死在路上了呢?不然,他怎么可能不回去?”
你的秦诗染了瘟疫,已死在路上了。
秦诗染了瘟疫,已死在路上。
秦诗,已死。
顷刻,泪断了线。
龙御风不会骗他,龙御风没必要骗他。
怎么会这样?
太多话来不及说,太多事来不及做,太多太多想念来不及告知你。
我靠着这一点点信念活到了此刻,却得知你先我而去的消息···
这难道就是命运么?
天旋地转的感觉,整个脑袋快要炸开了花,慕锦瑟扶着桌子的手失去直觉。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看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声,什么都没有。
胸口闷着,无法喘息。
终于,眼前一黑,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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