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蕴听着白思齐温厚的嗓音,心脏像要炸裂一般疯狂加速跳动,颈脖处也被白思齐呼出的气吹得敏感发烫,明明这个男人虚得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
印象中,白思齐好像不曾对他这么正经地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他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不是逮着他欺负,就是逮着林泱泱胡说八道,必须气得他们俩其中一人七窍生烟才算完。
「我知道了。」说完,黎蕴脑海中又浮现今日在马上被强行打断的对话,便鬼使神差地问完了那个问题:「为什么说……遇上了我,就更不能履行婚约了?」
「我喜欢你,黎蕴,我喜欢你。」
他先后说了两次同样的话,似乎怕黎蕴听不清楚一样,并且是对着黎蕴的耳朵说的,声音直接传入他耳中。
黎蕴好像整个人都在发烫,白思齐更欢喜了,对他的热源恋恋不舍,便又抱紧了些。
这个孩子和他很不一样,他勇敢、坚强并且单纯。
那时候黎蕴身受重伤,掉进泥水里一样沾了一身泥巴,昏迷中的他也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时肃殿下。醒来后,他对白思齐他们三个素未谋面的人很是戒备,说到底还是在为时肃殿下的安危着想。
所以说,他和白思齐很不一样。
白思齐从记事开始便被教育要好好练功学习,将来要为国所用——因为他与大梁同寿,背负着这个国家的盛衰起伏。
可是他一点都不关心大梁怎么了。他只想修道,想象爹娘一样求得真我,去伪存真,而不是关心国家打打杀杀的那点破事。
虽然白思齐也修道,可是爹娘始终还是先让他熟读治国之道和兵法策略,根本做不到专心修行。白思齐心里是抗拒的,对着布置给他的课业一点也提不起劲来。
有一回,他偷偷跟着父亲下山的时候碰上了泠见月——一只狐妖。
白思齐见他与凡人交往,更是成婚生子,只觉他祸害了那位凡人姑娘。一怒之下,他与泠见月动起手来,最后竟然把那狐妖给杀死了。他的两个姐姐循着感应追了过来,白思齐一出手又把泠因心封进了神器八音盒内,却被泠如心所伤。
这时候父亲赶来,打跑了泠如心,并毫不犹豫地就把毕生功力传给了白思齐,强行用内功把他身上的狐毒给镇住了。修真者的内功术法不比习武的内功,一个人若是把他毕生修炼而得的内功传予另一人,体魄必定承受不住精气突然的锐减,只会落得一个油尽灯枯的下场。
他知道他错了,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泠见月死了,泠因心被困了,父亲死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师兄赶到的时候白思齐已经意识模糊,一句话也说不了,想向他发出解开封印的请求也做不到。待他在六和门醒来时,师兄已经外出游历去了。
他背起一身行李,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踏入了尘世,去寻找师兄。
然后他遇到林子晏和林泱泱,遇到了黎蕴和时肃。
当救国这个使命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突然淡定了,看着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都能为时肃出生入死,也突然什么都无所谓了。既然有人这么坚定地要救这个国家,能帮的,就帮一把吧。
而他竟然慢慢地被黎蕴的坚定和执着感动了。
他眼里像有一片星火,那样闪亮,孜孜不倦地付出,不辞劳苦。
胡人都尚且能为大梁赴汤蹈火,那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又怎能不闻不问?
☆、荒郊突袭
黎蕴带着一脑子浆糊上路了。
收到大哥的传信后,林泱泱一大早就从百草村里出来与黎蕴会合。因为黎蕴不会骑马,启程时只得与少女一同坐在车厢内,心绪不宁地烦恼着。
而这害得他心绪不宁的人物,就是昨夜乱说了一通胡话的白思齐了。
白思齐的那句「我喜欢你」好像还在他耳边回荡,还带着他独有的冰冷气息。黎蕴的脖子以至脸又快速莫名地涨红起来,看得同车的林泱泱目瞪口呆。
「你很热吗?」
「……不。」
黎蕴拼命给自己扇风,却无半点效果,还要受到少女真诚的揶揄,整个人都不好了。可那少女是根顽固的棒槌,见他避而不答,更是执着,猫儿一般瞇起眼睛追问。
「小黎蕴,昨天晚上,白大哥是不是同你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听她提起白思齐,黎蕴更是不自然,脸上表情全然将他出卖。
「什么!我不过猜猜而已……竟然是真的!他向你……」
黎蕴再也忍受不住,粗暴而直接地捂住了少女的嘴。
这头马车里玩得不亦乐乎,时肃带着的白思齐和林子晏则没那么闹腾了,除去两个较小的弟弟妹妹,三人之间的氛围正经得很。
时肃拒绝了坐马车,打算快马加鞭回咸阳城,其他人没有意见,只得跟着殿下日夜赶路。
可白思齐心里明白,即使赶路回去了,他们也未必真的能顺利进咸阳城。他们带着这么大队人马,即便他们已经伪装成商队,也足够引人注目了。何况领头的是满世界通缉的时肃殿下,守卫若把他们放进城里,也只有送他们去坐大牢的可能了。
三天后,时肃等人果真赶到了咸阳城外,而黎蕴他们则到了边境富平县。
边境并不对普通人通行,即使是商贾也要经过一□□查才能出境,而且还要支付昂贵的关税。有黎蕴这个月氏人在的话,盘查就更为仔细了,以防他泄漏大梁信息。
说到底整个大梁都还是对外族人有戒备,想起过往受了林子晏无数白眼的黎蕴突然好生憋屈。
可是黎蕴等人拿着大公主的令牌,一路通畅无阻,士兵略略一扫就把他们放行了,甚至都没发现车厢内坐着一个月氏人。
出大梁后还有两天的路途,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开始不同,富平县的绿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沙尘滚滚。
因为进入了沙漠,他们不得不改乘骆驼,连带速度也慢了下来,黎蕴急都急死了。
那天晚上,白思齐除了胡说八道之外,还认真地和他商量此次月氏之行。
他让黎蕴快去快回,必须一次会面就搞定月氏国王,然后到西北军营带兵回咸阳。
因为他们从太原出发整个过程约莫需要九天,可是时肃殿下花了三天就能到咸阳,两方时间上的出入不止一丁半点。可是让时肃带着五千兵马攻城,显然是行不通的。
黎蕴不知道白思齐那边打算怎么做,也不知道时逢会对他们做些什么,心里更是着急。
而当时肃带着队伍到达渭河对岸的时候,白思齐马上阻止了全员前进。显然时肃也看出来不对劲,同样摆手叫停。
遥遥看过去,城内的万家灯火越过城墙照耀了出来,灯光几乎映得漆黑的天空微微橙红。咸阳城门紧紧闭上,显然已过了放行的时段。
时肃从前也是出入过皇城的,如今跟以往不一样的是,此时竟无半人在城门上看守,实在古怪得很。
时肃与白思齐交换了意见,两人都决定在渭水外扎营休息。
五千人一共分为五十小队,各个队员都编了一个号码,以便点清人数。一些士兵外出打水,一些更是弄来了活鱼兔儿等物果腹,等大家都差不多归队时,队长便开始点人了。可离奇的是,几乎有四分一的士兵都一去无回。
总领头的胡康,也就是那天把时肃请到公主府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跑到时肃扎营处,跑着跑着竟慢慢听到了厮杀的声音,营地的火光也越来越近。
时肃殿下居然和人干了起来!
天色已黑,此处又是荒郊野岭,是谁胆敢向殿下动手?
不待胡康思考完,一位身穿盔甲的士兵便向他冲了过来,胡康急忙接招。而在场的也不止胡康与敌方打得激烈,甚至连那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公子竟也随手抄起一把剑,一时之间营地里已是刀光剑影。
早在出发前白思齐就提示过了,千万不要暴露他们是杨家军的事情,所以这五千人都是便衣出行,假扮成富商随从。
那可想而知,这些身穿盔甲与他们对打的是哪里来的了——咸阳驻兵。
胡康的刀光一闪,便斩下一人手臂,朝着时肃殿下的方向喊:「殿下!我们的人都不见了!」
时肃在九原浸淫几年下来,功夫尚可,可也禁不住这样分神,刚侧身去看胡康便被一魁梧大汉踢倒在地。
那大汉眼看就要将时肃抓小鸡一般把他提起来,却冷不防被突然冒出来的林子晏割下头颅,颈项血涌如泉,在大汉正前方的时肃被喷了一身鲜血,顾不上惊魂未定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林子晏捎着时肃,一路斩杀了几个碍事的人,往黑暗里去。
白思齐抬眼看着对面的咸阳兵,后者在四目交接的时刻双眼便失去焦距,如同木偶一般定住。白思齐心念一动,那傀儡便转而攻击其他人,然后自己小跑跟上了林子晏和时肃。
三人直到听不见身后有打斗声才敢停下,他们在黑暗中几乎都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三双发光的眼睛谨慎地打量四周环境,确认无人后才安心开始商量。
「刚才胡少尉同我说,我们的人不见了,怕也是被这些人抓走了。」
「殿下猜得没错,我方才在附近探了探敌军的营地,在那里发现了他们。」
林子晏从敌军突袭营地开始就偷偷溜了出去,幸亏紧要时刻赶回来救下了殿下。
「那现在……」时肃顿了顿,问起了白思齐的意见:「不知白公子有何看法?」
「等。」似是感应到时肃的质疑,遂补充道:「等救兵来,没有其他方法。」
「但是在他们来之前,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他告诉时肃营地的打斗不会持久,因为他们想要的是时肃,猎物跑了他们自然不会久留费力。而等到这场斗争结束,胡康也会带着人找来的,不过要小心的是,另一边的人也会在山头展开搜索。
他们现在能够做的事确实只有躲藏和等待。
而白思齐心里还打了另外一个主意——独自进城去看看。
☆、潜入皇宫
白思齐本打算翌日一早便进城,不曾想到他们竟会在这之前遇到了一个不见踪迹许久的人。
天还未光,林子晏负责守夜,却听到了一群人在林中移动的声音,正慢慢向他们三人靠近。林子晏听着声音,觉着是从另一头来的,应该不是时逢的人,但还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思齐,殿下,醒醒。」
白思齐守了前半夜,仍旧疲惫得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时肃倒是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睡得相当不错,听到林子晏的叫唤马上就醒来。
而那群人也刚好经过了。
三人躲在草丛里,紧张盯着路过的人,队伍最前是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正是前不久东去追陛下的张梁将军。白思齐和林子晏都没和张梁打过照面,心里依旧疑虑此人的来龙去脉。
但是殿下却倏地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吓得旁边两人双眼都瞪大几分,那汉子回头一望也是惊诧,马上让队伍停下,走了过来。
白思齐隐隐猜到眼前男子是谁,林子晏也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知道时肃办事不会太离谱,才稍微放心些许。
「殿下!」
「张大哥!」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声的,这一声叫唤中包含了太多感情,只一个多月不见的两人感觉仿佛已经过去半世光阴,再度相遇难免激动。
张梁比现在的梁王陛下年轻十岁,他年幼时跟着陛下在宫中识字习武,后来又费尽心力替时正击退北胡,两人情谊非比寻常。所以张梁和时肃的感情也非常好,张梁几乎是看着时肃长大的。
张梁在时肃心里份量一样很重,他在大哥的庇护下活了好多年,在九原也是因为有张大哥陪着,他的心态才能那么好,毫无怨言地监军。
所谓「长兄如父」,纵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可时肃在感情上确实把张梁当成大哥,同样也是半个父亲。
「我这一路东去连时逢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又听到他已回咸阳的消息……」
张梁才刚起了个头想交代自己一个多月来的行踪,就被那初次会面的白衣公子打断了话茬:「张梁将军,容在下先与殿下交代我的计划,你们再接着聊。」他抬眼向将军笑了一笑,后者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心里不大喜欢这无礼的小子。
可是事情确实十万火急,觉得他无礼也没有办法。
白思齐转头看着时肃:「现在多了将军在,我和子晏就可以一起进城了,我们先进去探探消息,完事再出来向你们汇报商量,不知殿下在皇城有没有可接应的人?」
半晌,时肃都没有思索出任何可托付的人物,倒是张梁回了话:「我在咸平有座府邸,张仓——我兄弟应当在城内的,你们可以去找他。」
「好,谢谢大人。」
白思齐和林子晏对看一眼,即刻便上路,放心地把时肃殿下扔给了张梁将军,杵在原地的时肃和张梁对这俩风一样的男子彻底无语。
「这两人……是何方神圣?」
时肃失声笑了笑,答曰:「世外高人。」
而前头那「人有八尺高腿有七尺长」的两男子脚程果然很快,不到辰时已经走到了咸阳城门外,出城的人寥寥可数,入城的人更是只有他们两人,怎么看怎可疑。
白思齐忽悠了守卫们一通,又塞了点银子,那守卫哥俩即便是有疑虑也看在钱财的份上把他们放行了。
咸阳城果真是大梁最为繁荣的城市,和他们之前待过的城镇有着天壤之别。他们走过的馆子都有小二出来招揽客人,各间店铺都用最大声量来叫卖,商户之间的竞争好不激烈。
白思齐以往是来过皇城的,因此他也知道将军口中的咸平是何地,很快便找到了将军府。
张家人生性节俭,比如张仓,即使他是九卿之一,也从没考虑过独自建府,只继续住在见证他长大的将军府中。
将军府和两人想得不一样,外观甚是破旧,府上也萧条非常,没有几个下人。
但首先吸引两人的不是将军府的牌匾,而是它隔壁挂着白灯笼的一户人家。两户人丁萧条的人家,再加上这么个略显阴森的背景,两人顿时有种来到了鬼城的感觉。
撇除掉这种诡异的感觉,两人迈步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上的总管很是健谈,加上白思齐忽悠功力一流,很快便问出了重点。
张仓不在,而且他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这显然跟张梁说的有出入,白思齐迅速与林子晏交换了眼神,两人离开将军府后找了个茶馆坐下详谈。
「张仓大人是什么职位?」白思齐对他并不了解。
「是奉常大人,掌宗庙礼仪的。」林子晏对朝廷命官如数家珍一般,不须思索便可回答出来。「张仓大人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先天不足,故才从了文职。」
「奉常大人……估计很少出城办事吧?怎么会一走走那么多天?」
「是,我也觉得这事不对。」林子晏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觉着这几天烦恼是一波接一波,就没消停过一会儿。「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本来白思齐进城就是要探一探时逢这边的状况的,肯定是要进皇宫的,能找上官员带他们进宫当然是好,没有的话……也只得自己硬闯了。
「进宫啊。」
林子晏把刚喝进去的茶水都喷了出来,白思齐眼捷手快地展开纸扇,纸扇后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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