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文焘和林锦珂反应及时过来拉住他,他又用长剑刮地以增大摩擦阻力,说不准这会儿已经直接飞出窗口去了。
傅江心头一紧,咳出一块黑色血块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傅明的对手,不仅因为傅明的强大,更是因为因果律的限制。
傅明此时依然瞪着它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倒在地上狼狈的傅江,但似乎依然是不解气。
头一次,他们听到了鬼妖军开口说话:“你是我造就的,凭什么享受着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傅明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傅江精神一凛,好像一下就明白了这位祖父所说的是什么方面:它大概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安远道的气息。
这时傅明身形之下升腾起一股更加诡异浓郁的紫黑色污浊气体,渐渐在它脚下转成一个漩涡,继而飞速朝着傅江转了过来。
傅江立刻招出气流罩子抵挡,林锦珂也用符纸换出防护阵。
奈何这股浊气太过于霸道强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保护用的罩子勉强护住了里头人的性命,却削弱不了它强大的破坏之力。
“咔啦”一声脆响,傅愣了下,低头看去,只见由异界黑堡堡主所赠的长剑此时已经断成了三截,连同上头长期绕着的驱魔师气息也消弭殆尽了。
傅江知道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面临更大的损失,只能暂时撤离,回去再另做打算。
“我们先回去。”
文焘搀着傅江,林锦珂抄起地上那没了光泽的三截断剑,三人一同小心谨慎地朝门口走去,同时也提防着鬼妖军趁机发难。
好在它们的目的似乎也只是为了赶走入侵者,并没有贪恋战斗。
三人出了地宫,这会儿还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文焘烧了张穿地的符纸,把他们往地面上推。
快速往上推进之时,自地宫深处传来一句带着无限回音的话:“诸位小友一路好走……”
这声音浑厚低沉,却带着冰冷无情的语气,让人听了本能地产生一种想避开的念头。看来是地宫的主人出面送客了。
傅江他们一回到地面,安远道赶紧跑了过来。一看傅江嘴角都带着血迹,一直用的长剑也断了,一下子愣住,没了主意。
傅江倒是一点也不伤心,乐呵呵揉着安远道脑袋上的一头乱发,瞎安慰道:“乖,我没事儿,就是遇上老祖宗了,总得让着人家点。”
“老祖宗?”安远道一下子捕捉到了傅江话里藏着的关键。
之前傅江担心傅家人的下落时,安远道也跟着做过不少不好的推断,现在看来竟然不是他们杞人忧天。
安远道从文焘手中接过撑着傅江的活,傅江乐得有机会让安远道照顾,立刻厚着脸皮蹭在人肩头不肯抬头,刚受的伤也完全不在意了。
倒是安远道紧张的要命,翻着包倒出一堆急救用品,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要用哪个药好。
文焘在一旁神情严肃,林锦珂虽然在远处布置今天看受的警力,但从他紧绷的脸上,不难看出他也一样担心着。
傅江是他们中最强大的,而且实力远超了他们好几个档,现在他这么轻易别伤成这样,他们岂不是对傅明束手无策了?
傅江蹭够了关心,这才抬起头来说正事:“其实我看事情也不一定没解。
“第一,我看杨齐山对傅明的控制不算太牢,傅明几乎可以说是自由之身,只是听命于他,想办法找到它听从杨齐山号令的原因,再试着说服它,说不定可以绕过它,不必硬抗着对付。
“第二,我被它伤得这么重其实不是因为它比我强大多少的原因,而是因为自然规律限制,就算到最后真要硬碰硬,我们人多,也不见得就会输。”
“自然规律限制?安远道和文焘显然都没懂其中缘由。”
傅江解释道:“我自从觉醒以后,多少会感知到一些天地规律。傅明的执念才造就了我这么个人,我由它而生,无法逾越它,所以面对它时就会受到约束和限制,肯定是打不过的。”
安远道了然:“原来如此,那看来我们还有机会了。”
傅江还是略有遗憾:“可惜我的剑断了,想帮忙力量也不如从前了。”
文焘这会儿倒是笑了:“这有什么?能折断就能接好,回了FUUU我帮你接,保证还你一把更胜从前的。”
等林锦珂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几人便一同回了FUUU。
傅江需要养一养伤,他的长剑也需要重新打造,其他人则想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看看该如何应对傅明和杨齐山。
安远道起初还担心傅江心高气傲,被傅明打击到,不过傅江似乎开启了慧根,对这件事看得很淡。
“放心,我知道规律不可破,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再说……我有它没有的东西,它羡慕我都来不及,不屑跟它比。”
安远道心里不安,也没听出来傅江话里有话,不知道他所说的“傅明没有的东西”指的正是自己。
傅江捏了捏他的脸:“好了,别瞎想了,杨齐山活跃了这么多年,想一锅端掉本来就不容易,这点困难不算什么,总会解决的。”
安远道想了想,道:“这几天都是你们在忙,我一直没什么贡献,我在想……既然没办法助力你们对付鬼妖军,我不如做我擅长的事……我回趟古书店,看看有没有对付傅明的方法。”
看书又没有危险,傅江虽然担心他累着,倒也不想让安远道觉得自己无用,就随他去了。
傅江的伤没好全,林锦珂派了两个警力护送安远道。
到了古书店里,安远道又和前两次一样,如同被书架上的某一本书吸引着,就好像不是他在挑书,而是书在挑他。
安远道顺着心里的感觉,摸到了一本厚实、带着毛边封面、装帧考究的旧书。
这本书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流年记》。
☆、林中地宫(陆)
冬天的太阳落下得早,古书店里也很快就亮起了灯。
安远道静坐在角落里,被昏黄温暖的阅读灯照耀着,几乎沉迷了似得在看他刚找到的那本《流年记》。
不同于之前的书,《流年记》记载的东西很杂,大多是关于追溯前尘往事或者上一世记忆的方法之类,也没有目录,只能一页一页翻过去。
书里写了不少方法来追溯记忆,只要是真实发生过的,就一定能够找回。
每一种所记载的方法都搭配着篇幅超长的实际案例,来证明方法的可靠并具体阐述所有方法不同的适用情况。
但书里的大部分方法都要么带有强烈的运气成分,要么需要长期潜移默化地进行,再或者就是需要及其强大的通灵之力——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强大。
显然,安远道都不适合这些方式。
直到外头商场和大厦也人去楼空,退出了人们一天的生活舞台,转而朝冷清幽暗的无人夜晚走去时,大约是为了回报安远道一整个晚上的耐心捧读,终于让他找到了一点线索。
书里记载了一种简易但即时起效的古老方法,只针对想要追回上一到两世回忆的情况,对使用者的限制也很小,只需有一定的通灵能力,即便是个敏感的普通人,操作得当也可以做到这一切。
方法很简单,只要回到祖坟或是自己一族死后会逗留的地方,然后靠一些有助回溯时光的草药就可以唤醒一部分前世的片段。
由于安远道到底是个灵媒世家子弟,天赋还是在的,他甚至不需要借助书里所提到的那些草药,也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需回到山间那座老宅子里,然后……回忆就可以了。
安远道这才明白第一次进那老宅子时莫名的熟悉感以及后来自己在那里所看到的安然的回忆,其实都是他不小心歪打正着,触发了这古老的追溯术。
安远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当即给傅江发了条短信报平安,说自己很快就回来了。
接着,他拦了辆出租车,披星戴月地往那个叫家的地方赶,中途还去秦佑店里取了个早就定好的蛋糕。
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但想到傅江面对傅明时脑子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念头,他就觉得莫名心疼。
他的江哥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这么好的一个人,本来理因拥有的那些东西他却一样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命运,甚至在感情上都没有自由。
傅江活的这唯一一世,也是被安远道束缚着的。
所以他想,就当做是第一次打入了敌人内部的庆祝吧,就一时冲动定了个蛋糕。现在提着蛋糕回去,才觉得这手中的甜蜜似乎有千斤重。
越接近家的位置,他也就越紧张不安,他担心傅江不喜欢蛋糕,也担心傅江不喜欢他安抚性质浓烈的送礼方式。
只是安远道这个人向来迟钝不开窍,以前都是傅江哄他,现在反过来他想伺候一回傅江了,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做。
甚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傅江说起傅明,才不至于让傅江联想到来世而伤心,又可以吐露他真正的心声。
傅江高兴或是难过,向来都藏得好好的,而且通常越是大的事情,他就越不声张。现在安远道想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却又无从下手。
回到家中,夜已深了,门厅里还是亮着灯,在等那个晚归的家人。
当安远道战战兢兢提着蛋糕盒子、裹着一路寒风踏到玄关上铺设的地毯时,傅江正笑盈盈地负手站在灯光下。
“蛋糕是给我的吗?”安远道还来不及张嘴说话,傅江就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问。
“恩……为了庆祝我们发现杨齐山的老巢……”安远道睁眼说瞎话的技术是一流的,但此时却不知为何脸红了。
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好借口。
“江哥~我请你吃蛋糕,你得帮我个忙~”安远道促狭地一笑,带点儿挑逗的骚劲。
傅江乐了:“嗯哼~?说吧,帮什么忙?”
“我要回一趟老家,就是空山谷里那座安家的老宅,你开车陪我回去吧。”
安远道虽然还是带着玩笑的语气在说话,但言语中已经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傅江猜测他一定是在古书店里有所收获,需要回安宅印证一些事情,也就没有多问,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安远道买蛋糕的事他早就知道了,秦佑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一开始就偷偷给他同乐气儿。
想到从来不关心他所思所想的爱人忽然间学会了送礼,几乎是在“安抚”他,一下子受宠若惊之余,心里也一阵暖意。
“啊~~~我的远道怎么能这么可爱~~~”傅江说着,上前牢牢搂住了一脸懵逼的安远道。
第二天一早,在安远道扶着腰骂骂咧咧进厕所时,傅江就给林锦柯打了个电话,托他和文焘照管好血苹果林子里那座地宫。
接着,傅江开车,送安远道回安家老宅,他自己也顺道去看一看安远道为他们家留的萝卜坑。
“江哥,我昨天看的那本书上有一句特别在理的话,像是中心思想一样贯穿了全书。昨天我后来一直在琢磨这句话,特别希望分享给你。”
安远道很少这么严肃的说话,傅江边握着方向盘,边颇为意外地侧头看他。
“那本书上说,‘凡事活过的人,就会在世间留下痕迹,只要留有痕迹,总会被人发现、被人忆起。’江哥……”安远道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像是不太确定会不会让听者更加伤心。
傅江却笑了,伸手打乱安远道的头发,道:“其实我真没那么在意来世这东西,你说下辈子我又不一定还能遇到你,和你在一起,也不一定有这辈子出息,钱也不见得有现在赚得多,我非要下辈子做什么?”
安远道认真思考了片刻,竟觉得无法反驳:“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啊——”傅江拖长了调子,“别多想了,就算有来世,我也只想珍惜眼下,毕竟一世结束就不能重来了。”
是啊,他们都是只争朝夕的人,有没有下辈子,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安远道也想通了,一下子乐呵呵又黏住了傅江,挽着他的胳膊学小孩子撒娇。傅江喜欢他撒娇,好像养了个儿子似得。
就这样,傅江带着他的便宜儿子一路驰骋,终于在午饭时间前到达了山谷。
老宅子还是和之前一样,静静伫立在这片没有人打扰的土地上。不同的是,在老宅子外很大一块区域内,树立着一块又一块石碑。
“那边就是墓地了。我送走了我的家人,把有家谱记载的或者是在这儿有碑的,都插上了石碑,刻了名字。可惜尸体都已经不可考了,也就空有个样子而已。另一边暂时空着,你找到你的家人后也可以做个墓地。”安远道介绍着他的工作。
傅江愣愣地看着,瞬间的感动几乎让他落泪。
他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是起于傅明对安然的执念,所以也只有在安远道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甚至是他活着的意义。
而现在,安远道真的给了他归宿。
就算没有来世,他这个浅薄的灵魂很快就会消散,如果有个地方能放上刻着他的名字的石碑,那他大概也不算白活这辈子了。
“好,我有了其他家人的下落就给他们做块碑,好歹也留个名字做纪念。”
傅江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半句话:等我死后,我也来这里。
傅江陪着安远道进了宅子里面。
这一次安远道是冲着回忆来的,一进屋子,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熟悉感和画面感就扑面而来,甚至不需要他释放灵力。
他看到安然和傅明的很多事,有些是之前看到过的,有些是新的回忆。
他透过安然的眼睛,见证了傅明从开始初遇安然时的感激,到后来安然收留他后的恭敬甚至是卑微,再到后来安然渐渐发现了傅明的心思,也开始刻意收敛起自己的关怀,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而傅明也从那时开始变得扭曲和狭隘起来。
直到安然决定结婚,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傅明爆发了。
安远道直面着傅明的痛苦,由于那张和傅江一模一样的脸,他甚至觉得有些胸闷,几乎要混淆这一切。
安然起初的矛盾和做下决定后的决绝,傅明的疯狂和不甘……这些情绪统统混杂在一起,搅和着缠绵着不让他轻易置身事外。
那感觉,就像是他自己在经历这一切,就好像……是他给了那人一碗粥,是他一时心软留人在家做帮工,是他开始害怕,开始后悔,开始厌弃……
这个人是安然,但也是他安远道。
当安远道在最后得知傅明死讯而潸然泪下时,他终于从无数陈年往事中惊醒过来。
那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一只手半举在空中,大约是准备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天不知是何时开会变暗的,但太阳的确已经落山。
傅江轻轻问了句:“回去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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