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安远道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打住了——他意识到他叫错了名字，“不……江哥……我明白古书的意思了。”
“什么？”
“虽然安然回不来，但我看多了，就可以模仿……我就成了他。”
☆、林中地宫（柒）
过了一天，傅江载着安远道重新回到血苹果林子，另外还叫来了文焘和林锦珂帮忙。
安远道回了趟安家老宅，似乎是有所收获，所以大家商量着干脆再回去一趟，夜长梦多总归是不好，傅明再强大，也总归是要面对的。
文焘一见面，就给了傅江一个长长的木头盒子。盒子很考究，檀木的底子上镶着银丝边和碎水晶，还缠了一圈银色丝带。
盒子打开，里面是黄绸缎做的铺垫，上面还零碎撒着许多碎水晶。
躺在黄绸缎里子上的，是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剑鞘为银质镶水晶，剑柄也是同样。
“这是……？”傅江愣了愣。
文焘：“你的长剑，我用重铸水泡了24小时，再在高温状态下一次性接回去的，已经完全契合没有断口了。不过你这长剑气息太浓烈，我就又加了个银鞘，把剑柄也改了下，你拿出来看看吧。”
傅江取出长剑，自剑鞘里抽出剑身。剑身银晃晃地在阳光中闪烁着特殊的光芒，再仔细一看，就连断痕也看不出来。
“多谢。”傅江向文焘道了谢，收起了长剑。
车行到林子外，几人下车步行前往杨齐山的地宫所在的大坑。
这一次，安远道也执意要跟大家一起下去。好在之前的大多数鬼妖军都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因为傅明干扰的关系没能除掉，但数量上已经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了。
四人一同进了地宫，接着就直接往最底层去了。
石砌的地宫中依旧和上次一样黑暗无光，空气中渗透着一股子幽寒之气，就算是冬天里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也抵不住蔓延进骨子里的凉意。
越是往下层走去气温就越是低，到快要接近最底层时，说话都已经可以看见打团的白气了。
此时，文焘停下脚步：“现在剩下的鬼妖军不多了，我们分工合作会比较好。林组长负责维系阵法，尽量限制鬼妖军的动作，傅江和我负责收拾除了傅明以为的其他鬼妖军，速度要快，尽量避开傅明，先不要和他起正面冲突。”
安远道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最大的贡献就是保护好自己了，所以一看到有鬼妖军出现就偷偷躲到了一边，同时注意寻找着傅明的身影。
现在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依旧是上次剩下的几个鬼妖军，似乎杨齐山在这座地宫中留下的都是鬼妖军里的世家力量，普通的一只也没见到，所以数量也不大，对付起来不算太难。
不过杨齐山这会儿依旧没有露面，也没有再招增援，要么是知道自己剩下的兵力不足以应对他们而不想有更多无畏的牺牲，要么就是对现在留在这里的鬼妖军有信心。
而傅明无疑是所有鬼妖军中最强大的，杨齐山最忌惮傅江，可是傅江却受限于自然规律，无法和傅明抗衡。这对杨齐山来说，真算是天大的好运气了。
傅江提起新铸的长剑，拿这几只鬼妖军做新剑的试验品，猛冲上前就是奋力一挥。新剑似乎比原来的力道更加强大，剑风所至的范围也更广，连离得最远的那只鬼妖军也被划了一道口子。
傅江甚至没有给它们反抗的机会，接连出招挥砍之后，所剩无几的鬼妖军就全都魂散消亡，祭了这柄首战告捷的长剑。
这几只鬼妖军一除，地宫中的气流也跟着松泛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连气温也有所回升。
但这样的升温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自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令人惊悸的寒意。
——傅明来了。
傅江看到傅明出现，立刻想要找地方避一避，却没想到傅明根本没有给他躲避的时间，直接冲将过来，贯穿了傅江的身体和魂魄。
那一下，傅江虽然因为觉醒后强大的灵魂而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一瞬间在脑海中凝出了许多画面。
画面里，是和傅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男孩子，看穿着应该是傅明的童年时代。
他看到小小的傅明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望着外头。柜子外面一片混乱，女人的惊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孩子的哭闹声……伴随着萦绕在鼻子底下的血腥气味，让人心惊。
傅明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却使劲咬着手背不敢出声，就怕惊动了外面那些举着屠刀大肆杀戮的狂徒。
而外面那些被追杀着的，正是傅明的家人。
画面在又一声惊叫中起了变化，转而变成了夜里，傅明依然是那小小的模样，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狼狈邋遢，衣服上和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发着抖走在外面的泥地里。
他手里捧着半个冰凉的馒头，想着今天好不容易讨到了一整个馒头，自己吃了半个，还能剩下半个可以祭一祭死去的父母家人。
夜里的荒郊飞沙走石的，寒冷中还透着一股额外的恐怖。
傅明拖着脚步走向父母的墓地，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仿佛要跳出心口。
靠近墓地了，才发现那儿已经有了人。
几个可怕的身影正在挖土，把才埋下去没几天的傅家人一个个又起了出来，再有人负责在一旁接过去，抬到边上一个蛇皮袋子里。
那蛇皮袋子个头不大，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内容量，袋子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膜，在月色中可以依稀看到那上面流动的纹路。
这袋子傅江倒是认识，是非常常用的一种可以同时束缚肉身和魂魄的法器。看来这伙人带走的不仅是傅家人的遗体，还连带着他们的灵魂也没有放过。
傅明躲在一颗大树背后，偷偷望着这一切，却因为弱小而不敢出来阻拦和抵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带走了他的父母和族人。
偶尔有一两个人回过头来，傅明便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们的样貌。
那模样实在恐怖，惨白的脸上带着尸气，毫无活人的气息，还伴有浓重的血腥气。
小傅明或许不知道这些鬼东西是什么，但傅江却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鬼妖军。
再接着，画面突然又变了，回到了萧条的大街上，傅明躺在角落里，已经连起身行乞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画面傅江不是第一次看了，上一次是和安远道一起出发了前尘记忆。接下来出现的就是安然，还有他那救命的一碗粥，傅明就此发下誓言，才有了现在的他和安远道。
和安然认识后，在傅明的恳求之下终于得以到安家做个帮工，平时伺候安然一家，在一旁偷偷看着安然。
画面中傅明感受着照顾安然以及偶尔被他关心时的甜蜜，那种幸福连傅江也能辗转感受到。
可惜很快，安然的态度就变了，他似乎看出了傅明内心那点不堪的想法，开始刻意地回避和冷落傅明，直至最后他和青梅竹马定下婚约，傅明终于受不了了。
那种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感觉婉如刀割，傅明心碎离开，接着便遇到了在墓地时看到的那群人，他们将他团团围住，很快就取了他的性命。
然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傅江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是“另一个”杨齐山。
那时的杨齐山说：“你的家人抛弃了你，你爱的人也抛弃了你，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所以我收了你的性命。跟我走吧，死后不一定只有痛苦和遗忘，还可以有复仇。”
傅江感受到傅明冰冷僵硬的内心，他其实不想复仇，他一点也不愿意伤害安然，却也很不甘心，不想一世就这么结束了。
他看到那些杀害自己和家人的凶手跟着眼前这个青年人，但青年人却想要收留他。
“死亡不是终结，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你永远留在世间，你是驱魔师后裔，你本该是最强的。活着的时候没享有的尊严，死后……我能给你。”
傅明被他说动了，他一下想起安然和他的青梅竹马来，只觉得心里更加不平，燃起滔天的怒火。
“好，我跟你走。”
傅明一个点头，便把事情推到了现在的结果。他后来借着强大的怨恨做力量，害死了安然的妻子，但却始终没有伤害安然本身，也没有对安然的孩子下手。
画面渐渐淡去，傅江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脸上竟然湿了一大片。从来不流泪的他居然也控制不住情绪，实在是傅明内心压抑着的爱意、恨意、悔意全部交织着，太让人难受。
“江哥？你怎么样？”
角落里的安远道看他哭了，一下子脱口而出，让傅明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了他。
眼前这个人的样貌是那么熟悉，好像始终没有变过，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傅明心里一乱，瞬间什么神志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是这样一张脸，也是这样的身段，曾经……也对自己露出过这样一幅担心的表情。
“你……是谁？”
☆、林中地宫（捌）
“你是谁？”
地宫深处的层层石墙带来一声又一声的回音，把傅明这句带着颤抖尾音的问话无限放大。
安远道没打算这么快暴露自己，一时间反倒愣在了那里，不知该怎么反应。
傅明等不来他的回答，便准备朝着发出声音的这个角落走去，傅江一看它要往安远道那边去就急了，一下子也管不了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傅明，直接跳起阻拦。
阻拦当然是不成的，傅江对傅明出手就是以卵击石。傅明只随手一挥，傅江就瞬间就被打飞出去几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安远道立刻想上前查看傅江的伤势，但傅江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暂时别过来。安远道只能咬紧牙关，努力不出声。
傅明打飞了傅江后，似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又径自朝着安远道所在的方向前行。
傅江还想起身，但文焘先他一步冲上前了。不过文焘虽然没有自然规律做限制，却也没法和傅明抗衡。
傅明的驱魔师能力本就强大霸道，再加上死后受心魔之苦，成为鬼妖军后更是恶怨之气堆积叠加，文焘一介凡俗，根本没办法应对。
文焘被傅明的掌风虚虚地一扫，就带倒在地，接着傅明大约是觉得这些人碍手碍脚，干脆释放出强大的气场，把不相干的人都压迫住了，让他们动惮不得。
傅江被压制地无法起身，着急地看向安远道。
之前知道安远道找到了对付傅明的方法，但他还是很不放心。
那是他一辈子的爱人，是他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意义，如果安远道有个三长两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死。毕竟他就算是死后也无法陪伴着安远道，一旦他们两人当中有一人出事，那他们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再说安远道历来不牵扯进战局，正面对付鬼妖军的经验也是零，就算知道什么特殊的方法，也不一定能一次性成功，反倒有很大的失败风险。
而一旦失败，安远道就危险了。傅明到底对安然有着怨恨，如果安远道想伤它的目的一暴露，傅明再想起安然抛弃它的事，只怕到时候谁都阻止不了它。
不过显然安远道比傅江要淡定一些，此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慌乱，而是重新镇定下来，也不怕傅明对他不利，在傅明走向他的同时，他也在走向傅明。
傅江在远处试着挣脱傅明的压迫，一边紧张地看着安远道一步步走向危险，手心里直冒冷汗。安远道是他在精神上唯一的软肋。
就在安远道要走出角落之时，忽的从一侧黑暗中稍远的位置传来一阵尖利的哨声。傅明应声停在了原地，没有再上前。
那个方向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一顿一顿有力地踩在石面地板上。既然有脚步声，自然就不是鬼妖军，而是个活人。
“傅明，杀了他们，所有人。”
冰冷的话音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黑暗处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傅江听到那声音说的这句话，一下起了杀意，顿时进入到一种特殊的觉醒状态中，强行突破了傅明加诸在他身上的压迫，往那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傅明似乎还在看着安远道那边，表情疑惑带着不确定，一时间没有回神，就让傅江直接冲到了那片黑暗中。
那里站了一个人，而且他们不是头一次见面了：杨齐山，这地宫的主人。
傅江奋身上前，单手持剑挥砍，另一只手则升腾起驱魔师精气，缠绕成一股威力不小的陀螺状旋风。
两只手同时向那人落下去，一时之间狂风大作，地宫里为数不多的尘土都被扬了起来，席卷过好几层高的石室。
但傅江知道，自己并没有打中杨齐山。
狂风停止后，文焘烧了张照明用的符纸，整个空间的样貌才展露出来。自然，他们所有人也都看清了面前这人。
杨齐山所借用的身子在他的悉心调养之下几乎保持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的样貌，而在这副天真无害的样貌底下，藏着他那双冷血又贪婪的眼睛。
他左手掌心向上微微抬起，自掌中释放出一个厚实的透明防护罩。刚才就是这个防护罩阻挡下了傅江的攻击。
杨齐山在符纸照耀下咧嘴一笑：“这罩子果然好用得很，古人诚不欺我。傅明，你还在等什么？”
傅明被他一唤，顿时回过神来，眼睛里的迷雾退去后，露出了依旧如故的猩红底色。
重新找回獠牙的傅明第一个扑向了离它最近的林锦柯，林锦柯赶紧抓了一大把写着束缚阵法的符纸，几乎就是在傅明攻击他的瞬间，他把符纸一贴、引燃。
傅明顿时被无数条自符纸中伸出的触手抓住，咆哮挣扎着，想要冲破这些束缚。
阵法渐渐抵抗不住它的挣扎，有的符纸开始出现裂口。
想要长时间困住傅明是不可能的，它挣脱是迟早的事，但好歹这一点点短暂的时间也为他们争取到了反击的机会。
文焘反手翻出砝码盒子，利落地打开，祭出了黑色砝码。
纯正的黑色似乎带着波纹流动着，显示了砝码上强大的力量游走。文焘闭上了眼睛，用自己心口的力量把砝码奉至胸前。
砝码光速转动起来，渐渐有了黑色的雾气蜿蜒缠绕，并越聚越多，最后直冲向了云霄。
奇怪的是，虽然他们此时正在地宫中，石头砌的顶难以穿透，但这股黑色雾气还是轻松穿过屋顶，到了九天。
外头响起巨大的雷声，就连地宫中都充斥着这个声音，带着庄严、威肃，化作一道又一道猛烈的闪电砸了下来。
一时间外面电闪雷鸣，地宫的顶棚似乎成了透明的存在，这些天雷直接穿过石头抵达地宫内，迫不及待朝着杨齐山砸去。
杨齐山到底是凡胎肉身，即便这防护罩再强大，也敌不过天劫。
那一瞬间，傅江亲眼看到了一个人灵肉分离的样子，灵魂硬生生被扯动了一下，和杨齐山所寄宿的肉身有短暂的不契合现象，露出一条缝隙。
可惜那一点点的缝隙并没有进一步扩大，而是很快重新贴合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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