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玄武王已经出兵朱雀国。”来人顿了顿,面对着周子安王难看至极的脸色,鼓足勇气说完了后半句。“并且是…御驾亲征。”
玄武王御驾亲征朱雀国大大出乎了每个人的预料。
八年前,白虎国一举攻下朱雀国都城长安,而后朱雀国的土地便一直在白虎的统治之下,自此,天下三分,玄武、青龙、白虎三国呈三足鼎立之势,各自发展,互不干涉,四海稳定,与民休息。这也是离琛一直没有打算复国的原因。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谁是王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白虎国王马慕寒虽说是个崇尚享乐游戏人间的人,但国事上却并不含糊,所以原朱雀国的百姓纵使还是怀念从前的君主,但亡国的日子除了心理上有所不平外,生活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如今,玄武贸然出兵,注定又是一场天下大乱。
周子安和离琛两个人被探报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之前的谈话更是被忘至脑后。孤山一夜才过去不到一月,玄武便出兵朱雀,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与那一夜脱不了干系。离琛心里更是乱成一团,他理不清这烦乱的事实。他为何出兵?为自己吗?是报复,还是……?心里突然浮现了想念一词,少年摇了摇头,为什么他总是在自己打算忘记他往前走的时候顽固的霸占住自己的头脑,挥之不去。
周子安自然是知道离琛的身份的,他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带去一起议事,毕竟那曾是他的土地,他的子民。但这无疑也意味着,那个人要再次出现在离琛的世界里,他不想,他想让离琛把那个人忘的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可是,那个人却偏偏不计任何代价的生生闯进来。
“云玉,想一起去见方将军吗?”周子安还是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沉默的少年。
许久没有回音,就在周子安打算放弃准备离开的时候,离琛抬起了头,“恩。”既然来了,就不要逃了。
方将军在议事殿里等了一段时间,才见周子安带着离琛过来,虽心生疑惑但也没再纠结这些事情,“启奏殿下,据探子快马回报,玄武王已于七日之前出兵朱雀,连日行军,沿途所经数个村庄,均遭屠杀,已成空村。”
周子安尚未有所反应,便见旁边的人倏地站了起来,拳头紧紧的握着不住的颤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痛苦。
“云玉。”待方将军退下,周子安抱着面前不住颤抖的人,“不用担心,我会出兵阻止他的。”
“不。”没想到怀里的人马上拒绝,抬起头直直的望着周子安,眉头微微皱着,“两国交战,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三国兵戈相见,便是生灵涂炭。这件事本来就与青龙无关,不能牵连青龙的将士和百姓。”
周子安没有说话,他知道怀里的人还没有说完,但是此时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害怕,他怕那个人要说的,就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一种局面。
离琛把眼光瞟向别处,没有像之前那样看着周子安,然后慢慢吐出几个字,“我去见他。”
还是说出来了,两个人的心里都一沉。
周子安松开了揽着人的手,颓然的落在身体两侧。两个人沉默着。
“我陪你去。”不能,我不能放开你。周子安心里想着,他总觉得,一旦放开,那个人似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琛盯着慢慢升起的月亮,轻轻说着。
“那我派方将军带一队人马随你去。”还是不甘心,还是想让你再回来。
“国之重臣,不可儿戏,岂能随我奔波。”
“云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怕什么。”你都知道不是吗?我怕你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我怕你我再无缘分。
离琛转过头来,神情淡然,周子安看着月下的人,仿如回到了两年前初见的时候。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无论怎样折腾都是枉然,但是遇到离琛,是他的劫数,他变的贪心,他想让这个人一直一直属于他,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子安。”月光下人的声音平静如水,似乎没有一丝波澜。与刚才那个发抖的少年完全不同。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能犹豫。有些使命,他以为他可以逃掉,却发现,这是自己的命运,绕来绕去,还是要自己去完成。“你知道的,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离琛顿了顿,他觉得自己对那个人仅存的希望和爱都变成了恨。就算我欠你什么,那一夜都已经还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不放过我的子民呢?
“我会回来。”
“能不走吗?”周子安站在那里,低着头,无助的像个孩子,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没有听见离琛的回答,只听见一阵悉悉数数的声音,随即地上飘落一件白衣。周子安蓦的抬起头来,迎面便对上月光下□□着身体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中几近透明。
尽管嘴里说着“我会回来”,但离琛真的很怕自己再也回不来,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他知道周子安的心意,他知道这两年这个人对自己所有的付出和牺牲,他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我一定要走,一定要去拯救我的子民,如果我真的不能回来,这是我仅有的可以报答这份恩情的东西。
“如果你不嫌弃。”月光下的少年低着头,咬着嘴唇,“就拿去吧。”
周子安被震惊的一动不动,而更多的,却是心痛。即使什么都不要了,你也要走,也要去见他,是吗?
低着头的少年看到对面人抬脚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他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马上便要落在自己唇上。他理应坦然接受的,可是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方景驰漾着笑的脸,于是不受控制的微微侧了侧头,躲过了那个吻。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想起他。
即使那个侧头并不明显,但却完完整整的落在了周子安的眼里。你不愿意,既然如此勉强,又何必做出这样的牺牲呢。周子安心痛的不能呼吸,为眼前这个人,也为自己。
离琛觉得那个温热的气息似乎离开了自己,随即身上一暖,脱掉的衣服又披在了自己的肩上,吃惊的抬起头来,迎面便对上周子安满是悲伤的脸。
周子安轻叹一口气,用白衣又紧了紧那个将难过和感动都写在脸上的少年,慢慢把人揽在怀里,轻轻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怀里的人没有躲。周子安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的月光,“明日,我送你。”
☆、重逢
相同的月色下,方景驰站在高处,望着远处重重群山,目光深邃,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许久,才开口对旁边的人问道,“消息放出去了吗?”
“回皇上,已经放出去了。”叶清平低声回应。
方景驰便再也没有说话,一直盯着远处,满怀心事,却又仿佛在期待什么。
叶清平知道方景驰在等什么,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个人,快来了吧。有些话,即使是忤逆,他也想说出来。
“皇上,臣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方景驰没有看他,“说吧。”他知道这个侍卫要说什么,他也信任他,因为这个人比谁都要了解他们的事情,虽然过去一直盯着悦琴轩,但是却也暗中保护着,当年长相忆失窃,他扮成守门侍卫将目标指向陶琴师,便也成就了之后一切的因缘际会。
“皇上,您不顾太后众臣反对,执意出兵朱雀,这,值得吗?”
“值得。”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那,如果输了呢?”
“不会输。”输了江山,他不怕。他怕的,是输了那个人。只要他能回来,便再也不会放手。方景驰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夜躺在自己身下的少年,虽然极不情愿,甚至满脸痛苦,但是在两人攀上巅峰之际,他还是紧紧的回抱住了自己。身体不会骗人,他想他,这样,便不会输。
“下山吧,这几日不用行军了。”安营扎寨,待归人。
叶清平不知道方景驰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仿佛对离琛的到来从来没有任何怀疑。两个人到底相互纠缠到怎样的程度,才能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这其中的感情他不懂,但他真心希望,两个人遇见之后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与平常一样的早晨,然而这个早晨对于青龙王来讲,注定是不平凡的。
青龙都城城门口,气氛凝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云玉,真的只带一人?”
“恩,一人足矣。”如果可以,他甚至一个人都不想带,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想带走分毫,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都不应该卷入这场纷争,只是,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人保护着他才能安全抵达玄武兵营的。
周子安也并没有坚持,如果这是你临走时的最后一个要求,我定然要遂了你的意。两年的时间怎么就那么快呢,快到仿如弹指一瞬,快到那个好不容易捧到手心里疼的人就要这么离开了。周子安从袖口里拿出一把青龙匕首,递给面前准备启程的人,“拿着它,以备不时之需。见此匕首,如见青龙国君。”
见此匕首,如见国君。青龙的子民如此,我也希望你如此,见到它,哪怕只有那么一瞬也好,我希望你能想起我。
离琛伸手接过来,细细抚摸着柄上的青龙纹路。抬起头来看到周子安满眼不舍的盯着自己,心口便也微微的疼了起来。“子安,那日你问我的问题……”还未说完,上下两片嘴唇便碰上周子安的拇指,一下一下的被轻轻摩挲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等你回来,再告诉我答案。”
两骑悍马,绝尘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远处悍马奔跑被扬起来的尘埃早已落定不知几时,周子安才如失去灵魂般颓然转身回宫。可是不知不觉,便又绕到了漓湘阁。
竹林在,轻纱在,一切一切都在,却唯独少了那个弹琴的人。周子安慢慢走到离琛往日弹琴的石案旁,原本以为应空无一物,却发现长相忆静静的摆在那里,就像弹琴的人只是稍事离开一样。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清冽的琴声便在竹林中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你留下了长相忆,是想告诉我,你会回来,还是,再不能归?
离开青龙都城,离琛便一路快马加鞭的向玄武军营赶去。再见到那个人,自己该如何?他不知道,不过无论怎样,于他,于百姓,他都不能让之前那些伤害再次发生。
一路奔波,风餐露宿,到达玄武军营的时候,离琛觉得自己只剩下半条命。守营的侍卫见两个生人,不由分说便绑了起来,送到中军帐,声称是捉到了奸细。晕晕乎乎中膝盖好像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整个人便倏地跪倒了地上,微微平稳了一下呼吸,离琛抬起头来,眼前便出现了那个曾带给自己无限幸福和痛苦的人,端坐在案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心脏不受控制的扑腾扑腾的跳了起来,但跪着的人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冷冰冰的直视着那个英俊深情但也残酷霸道的帝王。
你还是来了。方景驰望着眼前那个一脸倔强的人,目光灼灼。你可知,来了,就走不了了?眼睛瞟过被绑着的手腕,绳子边缘微微现出些红痕。“松绑。”语气平静。“所有人都退下。”
不一会,整个帐内,便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压的人喘不过气,离琛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抬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还是从前的样子,为什么就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呢?
“云公子所来何事?”冰冷的语气,仿佛在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退兵。”
“不可能。”
“就算不退。”跪着的人并没有放弃,“也不要再伤害无辜。”
“离琛。”方景驰起身,几步便跨到少年面前,“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当年,你说离开便离开,你可曾为我考虑过分毫?你可知我有多伤心,多痛苦?
现在的方景驰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早已预料到,离琛的心里还是难言的悲伤,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被锦帕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打开,当年皇后交给他的朱雀玉玺便端端正正的呈现出来,“这是朱雀国的玉玺,有了它,朱雀的臣民才会衷心的推崇你是他们的王。”稍稍顿了顿,“就算打下天下,民心更重要不是吗?”
“我不在乎。”方景驰只是瞟了一眼玉玺便重新把注意力回到少年身上,“自古成王败寇。占了朱雀,无论他们心里服不服,都要归顺与我。”
离琛的眼里闪现一丝震惊与愤怒,但却无从反驳。自己真是天真,做出屠村这种事情的人,又怎能指望他做个仁君呢?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两年的时间可以完完全全的改变一个人。
“离琛,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东西用来做交换,就离开吧。”
跪着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地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景驰看了看不做声的人,转身便要走出军帐。就在他抬脚走过离琛身边时,突然觉得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下摆,侧过头,便看到跪着的少年抬起了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动了动嘴唇,“我,用我换呢?”
方景驰盯着少年坚定的脸眉头皱了皱,虽然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但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反而是一股怒火直往心头上窜。在你的心里,江山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你离开我,重要到又让你选择回来,我在你心里,竟然如此无足轻重。
“离琛!”方景驰弯下腰,伸手便握紧少年的脸颊,挑起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那双清亮如琥珀般的眸子就这样不躲不闪的直视着面前的人,一丝惊恐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归于淡然与无惧。
原本便要脱口而出的怒言在对上那无辜的眼睛刹那突然就堵在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息。即使那个惊恐的眼神只有一瞬,方景驰也看到了,他在害怕。算了,方景驰颓然的放下手,竟然还是不忍心,对着他,竟然还是会心疼。
“兵我不会退。”
跪着的人的表情又悲切起来。
“不伤害你的子民便是了,无需用那种眼神看我。”
方景驰转身离开,“把人带下去!”
方景驰一走,离琛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迷迷糊糊中被人扔进一个营帐,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只在一侧堆了些稻草,自己的包裹不一会也被扔了进来。
侍卫并不认识离琛,又没有人嘱咐什么,于是便理所当然的将人当成奸细随意扔进一个军帐关了起来。
离琛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外面篝火的光走到稻草上躺了下来。连日奔波,路上并不觉得什么。现在人放松下来,便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头也晕晕的。虽然当年国破家亡,但他并没有受过什么苦,从前有丁伯照顾,后来方景驰和周子安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如今躺在一团稻草上,夜色又凉,还没过一会,整个人便烧了起来。身体里仿佛有把火,烧的人嘴里干干的,而外面又冷的让人不住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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