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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酆子息

时间:2016-12-13 18:56:30  作者:酆子息

  他将西装更往下扯了扯,打破车里的安静:“暖气打太高了。”声音里带着还未消逝的欲望。
  他也没想程立会接他的话,自己挪了一下身体,伸手去找暖气片的按钮,却摸到了稍微带点凉意的手指。
  平稳的车突然颠了一下,油门发出轰轰声。那双手的主人几乎是惊慌地逃离他的触碰。
  阮昊在梦里难以自抑的情潮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退得干干净净。原本荡漾在车内的旖旎氛围变成几乎令人窒息的难堪。
  “就在下个路口停吧。”阮昊有些疲惫地说。
  程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还没到景苑花园。”
  阮昊说:“靠边停。”
  车速缓缓慢了下来,停在路边。外面的天下着霾,原本该阴沉沉的,却在路灯橘黄色的光源下,被镀了几分暖意。
  阮昊没有下车,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他问:“最近几年,怎么样?”
  程立默言。
  阮昊笑了笑,又说:“这么多年了,有时候也会想以前的事。我以前真挺浑的,从初中就折腾你,那时候你就在一直忍着我吧。还让你忍了那么多年,仔细想想,真欠你一句抱歉。”
  “才跟你分手的头两年挺难熬的,那次对你动手也不应该,看在以前同学那么多年的面子上,别记在心上啊。”
  程立说:“我没有记在心上。”
  阮昊点点头,又笑了一下:“嗯,那就好。”
  “要是不介意往事,以后继续当老同学吧。”他侧过身看着程立问,“嗯?”
  程立低垂眼睑,连看都不看他。
  阮昊想,年少时代的自己脸皮可真够厚的,也够自恋。以为自己一往深情地扑上去就能得到相同的回应,一直就对着这副表情的人死缠乱打,强迫他做了那么多事。
  真他妈臭不要脸,他对自己说。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魔又浮了上来,当初实在喜欢得太用力了,这么多年还是缓不过来劲。
  阮昊凑近他,捏他的下巴强迫程立与自己对视,几乎恶狠狠的说:“你怕什么呢,嗯?老同学而已,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恶心你的。”
  他不给程立说话的机会,撒手去拉开了车门,把西装搭肩上,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身后的车一直没动静,亮着车灯停在那儿。
  阮昊往裤兜里摸,找晚上聚会时有人给他递的烟,都被压皱了。
  以前的程立不喜欢他抽烟。高中时候他和唐满那伙人躲在厕所抽完回教室,再去找程立时,他会一直皱着眉,给他“摆脸色”,更不跟他搭腔。那时候阮昊觉得面前那个人不论对他做什么表情都很可爱,他就想天天黏着他。后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抽完烟被程立发现,那人会嫌弃地捏住他嘴唇不准他亲过去,阮昊就喜欢逗他,舔他手背,一根根咬他手指,非要逮着他吻,啃他的嘴唇,趁他防守松软伸舌头进去勾住他软软的舌尖舔咬。
  今天在聚会上有人给他递烟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程立一眼,没拒绝老同学的热情,但把烟收进了裤口袋。
  不长性,又他妈自作多情。他自嘲地想。
  阮昊将滤嘴含进嘴里,在两边裤口袋又摸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一身行头都是新的,身上没打火机。
  嘴里的烟味很淡,他叼着烟低声骂了句脏话,只觉得自己可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可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本是无比期待的重逢,却是不欢而散。
  索然无味地过完了年。
  卓宁远和唐满又跑到阮昊家里蹭吃蹭喝。
  这回来的是景苑花园的公寓,在他高考结束后阮兴林和左倩就给他置办的房产,左倩每个星期都会过来打扫,屋内设备齐全,还有多功能的家庭影院。
  但对他而言,也只是个落脚处而已。
  快到中午时,唐满和卓宁远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游戏里退出来,找到正在书房一本正经看资料的阮昊,要求他去做饭。
  唐满腆着脸讲道理:“我们是客人,阮上尉为人民服务这么多年,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必须得出一桌满汉全席啊。”
  阮昊头都没抬,简单一个词敬礼:“滚。”
  唐满拍着饿瘪的肚皮控诉:“老子都为你拍屁股辞职了!fire掉我年薪几十万的还不带奖金的工作,要跟你从头干!做一顿饭怎么了!”
  卓宁远点头帮腔:“还没当老板,就想饿坏员工。坏死了。”
  唐满重重点头:“对的,坏死了!”
  阮昊实在被他们俩吵得头疼。
  唐满也就算了,天生这副德性,见人说人话。卓宁远学生时代明明还喜欢装腔作势一副谦谦君子校园王子的模样。
  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娱乐圈的大染缸染黄了。闷骚骚得简直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阮昊头疼地说:“你俩他妈的怎么不在一起啊?”
  唐满双手护胸:“不要侮辱这屋里唯一的直男。”
  “辣眼睛。”卓宁远凉凉地给唐满造型下了满分的评价。
  一阵全武行后,唐满战败,揪着受伤的小心脏去外面买食材,软日天终于答应做饭了。
  卓宁远坐在转椅上翻手机里的相册,全都是一个小卷毛,戴黑框眼镜,扛着相机,鬼鬼祟祟地躲着跟拍别人,却不知道自己被拍了。
  他看着手机意味不明地笑。
  阮昊问:“我看别的明星都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怎么你这么闲?”
  卓宁远退出相册,说:“还不是怕你想不开,跟以前一样。“阮昊没接话。
  卓宁远说:“要是让我讲道理,如果单说事业,北京肯定更适合你。转业和买断都有你外公在,比在上海要方便得多。资金我能支持,但人脉方面我不方便插手太多。”
  阮昊点头说“嗯”。
  “不光是因为他。我爸妈硬气了一辈子,除了过节会带我去北京,平时和那边几乎是没有往来的。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搞同性恋已经让他们没孙子抱了,不能连他们捍了大半辈子的尊严被我败掉。他们用半辈子的积蓄给我买这套房子,还装修的跟新房一样,就是希望我多回家,继续待军队里面,我妈受不了,上次出任务受伤,把她吓坏了。”
  卓宁远点头:“在那个职位,就得那个担当,也是没办法的事。”
  阮昊刚以为他转性正经了,这男人又说:“军嫂听着好听,一年都干不了几炮,多憋得慌。简直无法达成日天成就。”
  阮昊忍无可忍地把书砸向卓宁远。
  两人几乎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
  当初卓宁远因为反被潜,风头正茂时冒出一大堆负面新闻,差点被打压成十八线小明星。阮昊那是唯一一次求北京左家帮忙,帮卓宁远转了运势,自此一路大红。
  他自己为还左家的恩情,接了个任务去西南边境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有些情分需算清清楚楚,不能有丝毫拖欠。有些人只要一句话就能两肋插刀。
  爱情一团糟,好在还有兄弟。
  唐满买菜回来了,将几个袋子扔进厨房,过来书房说:“我发现你们小区养狗的真多。”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以前高中的时候,昊子你也养了一只狗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跟在阮昊后面追问。
  “叫什么来着?我记得那是你小名啊!你整整被我们嘲笑了一个星期,妈的我居然把这个名儿忘记了,我……唔唔唔!”
  阮昊塞了一根黄瓜堵他的嘴。
  卓宁远说:“叫兜兜。”
  他想起来上次让人跟拍程教授的事,又肯定地说:“程立起的名。”
  
  
  
  

第8章
  
  程立家的金毛就叫兜兜。
  研一才转数学时,除去课程,他几乎整日泡在了图书馆。
  逻辑思维这一块他并不算优异,放弃最擅长的语言去攻基础数学实在是有些吃力。这门学科偏爱站在顶端的好大脑,有人享受其中的思维乐趣,有人却以之为精神折磨。
  T大的数学系在国内一直排在前三,大神牛人也不乏其数。程立的导师却独偏爱他。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急躁了,急功近利的太多,能定下来心来的太少。搞数学搞数学,Don't just read it; fight it!”年近六十的泰斗拍着程立的肩膀充满激情地鼓励他。
  “这个孩子太孤僻了,你看他跟同龄人完全都没法交流,成天就知道搞学习,脑袋会坏掉的。”读初中时班主任曾经就这样跟程立父亲忧心忡忡地劝,要他多关心孩子。
  求学时期他一直便是这副样子。
  申博时导师给他建议去藤校,毕竟国内院校的数学水平与之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他适合深造。推荐信无需担心,他的成绩也足够。但程立拒绝了,给的理由差点没把研导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说家里的狗没有人照顾。并且态度十分坚决。
  这是他研三上学期捡回去的一只被遗弃的狗。
  程立经常去的一家书店在地铁新闸路的1号出口,门面很小,店面极破旧,里面的书挨挨挤挤堆着。那天傍晚他买完书回学校路上,在围墙的草堆里听到了极小声又可怜的呜咽声。
  被丢弃的金毛还是一只小奶狗,浑身脏兮兮,瘦的只剩亮黑的眼睛,可怜地看着程立哀叫。
  程立将它带回家了,一直养它到现在。
  兜兜情商极高,它很会看程立脸色,每天都能从程立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得到讯息,自己什么时候能放肆点。
  它过得极滋润,小日子舒坦得甚至比自己主人还要好。
  每天早上会被程立牵出去溜一圈,它趾高气扬,从不搭理小区其他狗,除了发情期不可逆,平时再好看的小母狗过来嗅它,兜兜都不心动。小区有人跟程立问好,说这狗毛色真好,笑着打招呼:“程教授侬佬会细狗俄。”
  兜兜听了这话,摇着尾巴回头朝程立吐舌头。
  程教授吃饭一般在学校食堂解决,他连速冻水饺和馄饨都煮不好,却每天坚持给兜兜煮鸡胸或投喂新鲜的三文鱼,狗粮都是进口。
  它从不进程立的卧室,表示亲热的方法是蹭程立的手,在程教授熬夜工作时它默默陪在一边,夜太深了,它就去拱程立,轻轻咬他裤脚要他去睡觉。
  付出了是有回报的。
  能称之为有幸,亦或是可怜。这世上冷暖,他只有一只相依为伴的金毛狗。
  寒冬已过,正是乍暖还寒时。
  程立在周中和周末会不定时跟赵衍预约。
  这天正是周末下午,程教授准时到赵衍办公室,赵衍戴着橡胶手套在办公室泡花茶,听见敲门声笑着一句请进。
  对程教授说:“这时候最适合饮香气浓郁的花茶了,有利散发冬天积在体内的寒邪,促进人体阳气的生发。 ”
  “来,尝尝看?”
  程立坐下来道谢,握起杯子抿了一口。
  赵衍说:“以前我对茶也没有讲究,特地向人讨教过就是为了讨好你了,程教授终于肯赏脸喝了。”
  程立笑了笑。
  他很少能跟人这么轻松愉悦地相处了。
  “难博一笑啊,今天真是荣幸至极。”赵衍依旧跟程立对面坐,心里有些感慨,像程立这种相貌和大脑并存的上天宠儿,他开诊所以来,接的这类病人还真不算少。
  “上次说到你养了一只狗,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程立说可以,拿出手机翻了翻,由桌面递过去。
  赵衍举着还戴橡胶手套的手,问:“可以碰手机吗?”
  “嗯。”
  赵衍拿着手机翻看,顺口问程立:“能知道这位小帅哥的名字吗?”
  程立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赵衍。
  赵医生笑着解释:“它那两颗蛋太招摇了,一看就知道性别。”
  程立没有回答上个问题,赵衍也不强求,他极快地按了返回键,将程立的相册全景浏览一遍,里面的照片除了这只狗都是一些他专业相关的东西,有一个单独相册,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看样子很高,也相当帅。
  赵衍将手机画面停在兜兜的照片上,还给程立。
  两个小时的闲聊时间,赵衍挺挫败的。
  送走程教授,他立马给X城的周立俞打了个电话:“我得怀疑我的专业能力了,程立他到这里断断续续都几个月了,一点没成效。”
  那边的周立俞很是讶异:“他现在还是去你那儿?”
  “嗯。来是来了,关键信息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把自己压得太深了,我没法打开他心门。今天正好有机会翻到他相册了,里面空洞洞除了几张狗的照片,就只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
  “小男孩?”
  “看样子也就刚成年的年纪吧,长得挺精神的帅小伙儿。”
  “我怀疑我这副肉身有亲gay体质,真的,还都是高智商的天才gay。”
  周立俞在那边笑骂。
  赵衍特正经地说:“我给你数数啊,还没从美国回来时,认识了汤煦,回上海开诊所第一个病人就是林清,后来还差点被你家那位砍了一刀。他就一纯种变态,你离他远点,搞不好还会犯罪成社会渣滓。”
  周立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笑意没了:“就说程立,别扯上其他人。”
  赵衍说:“轻微的社交障碍,极其严重的强迫症。他那不算洁癖,就强迫症晚期,形成原因估计是曾经遭受过的心理阴影。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没法拉他出来,得给他系铃的那个人。你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总知道点什么吧?让我稍微拉点进度条,程教授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经看的。”
  周立俞没接他插科打诨的笑话,只是说:“程立的母亲,曾经很长时间把他当女孩。”
  “嗯哼?”
  “赵衍,不是所谓的亲子游戏,他母亲是一名臆想症患者。”
  臆想症,会疏离亲人,怀有敌意,具有攻击性。再有教养也会因病发而歇斯底里,自责自罪,悲观厌世,甚至出现自杀行为。
  赵衍问:“他父亲呢?T大的教授,完全有能力从精神病患者的母亲那里拿回抚养权啊,一个那么点大的小孩放在臆想症患者身边,他妈的是要逼死这个孩子?”医者父母心,赵医生完全不想维持自己的形象了。
  周立俞说不清楚。
  两个人讲了些其他事情,挂了电话。
  程教授依旧一个人去买了兜兜的零食,又一个人开车回家。
  阮昊和唐满拉着一车的家具被堵在了杨浦区的一条马路中,两个爷们特无聊地合唱起了军歌。
  上海的泡桐树在二月中旬,提前开花了。
  到处都是淡淡香气,寻着香味儿闻过去,有一片又一片簇拥在树间淡粉紫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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