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带上狗,极快地向前追去,没多久,就见前方那头熊在林中踽踽独行。
灰熊背部受伤,走得并不快,血流下来,把身上灰毛都染成了湿漉漉的棕红,更显得丑陋狰狞。看到背后追来的人和狗,灰熊调转过头,发出了一声巨吼。
江摇光不等靠近,抬起弩机就是一箭。尖利的弩*箭挟着呼呼风声,象颗子弹一样,直直射向灰熊眼睛。眼看这一箭避让不开,灰熊发出了垂死前的绝望咆哮。
这时,旁边一棵树上突然激射出一枚小石子,叮地一声,将箭撞偏,射进一棵树里。那箭去势甚急,钉进树里后,箭身还震颤不已。
这种特制弩*箭力道巨大,不输枪弹,竟然被一粒石子打偏,众人心中无不讶导。就见浓密树冠里,忽然跳下一个人来,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决战
少年缓缓站起身,抬头看向面前的狩师。
他身形修长矫健,面容俊美无俦,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刀锋般的冷锐之气,目光从狩师们脸上一一扫过,阴郁低沉地往外迸着字:“刚才谁放的火?!”
江天枢正要上前答话,江玉衡却道:“林白川?怎么是你?”
话音未落,江摇光旁边的灵儿突然朝白川狂吠起来,刚才面对灰熊和野猪时极其悍勇的猎狗,此时却畏缩着躲到主人身边。江摇光一怔,上下打量白川,大声喝道:“大哥,他就是龙!”
众人心中俱是一震。
要知道,一头动物活上很多年,才有机会拥有智识和灵力,成为灵兽,这不仅取决于天斌,更需要绝世好运气,——在动物漫长的一生中,它们必须要能填饱肚子、不被人类捕杀、躲过各种天灾人祸,每有闪失,则前功尽弃。即使成为灵兽,往后的修练也并不轻松,对环境、气候的要求更为苛刻,是以能修练到变化形状这一步的灵兽十分稀少;以动物之身修成人形的,更是世所罕见。
别说十几岁的江摇光,就连五十多岁的江天枢,自出道以来,狩猎三十余年间,也从未碰到过一只人形灵兽。
尽管震惊,狩师们毕竟训练有素,随着江天枢一挥手,立刻排好阵型,把少年围在了当中。天璇天玑天权负责远射,天枢玉衡掠阵,江开阳和江摇光则猱身而上,手中猎熊刀划过一道寒光,分别刺削白川小腹和面门。
白川漠然负手而立,及至两人扑到跟前,才略一闪身,堪堪避过刀锋。随即左手一个掌刀,砍在江摇光执刀的手臂上,右臂曲肘,击中江摇光前胸。在江摇光踉跄后退时,又飞起一脚,正踹在江开阳腰眼上,还顺势在空中一个回旋,避开两枝弩*箭,却伸手抓住了第三枝,夹在手指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觉得兔去鹘落间,少年已经卸刀、踢人、避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江家兄弟几人中,数开阳最为机敏,竟无法避开那一脚,整个人被踹得横摔出去,颇为狼狈。
少年环视众人,冷冷道:“这是我的山,马上滚出去!”
说完抬手一挥,指间的弩*箭朝江摇光激射而出,擦着脖子,夺的一声,深深锲进了背后的树干。
江天枢暗自心惊,少年动起手来毫无花招,但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均超出想象,近身肉搏实难取胜。他挥手命众人退后持弩远射,一边又喝道:“老二老三,拿缠龙索!”
这一路上,江天璇和江天玑身后始终背着一个硕大的背袋。一听老大放话,两人立刻打开背袋,各自掏出一把枪来。那枪看着份量颇重,形状奇特,枪管又粗又长,弹匣容量超大。江天玑率先扛枪上肩,越过众人上前,一扣板机,一道蓝光激射而出。
白川腾空而起,避开蓝光,人在空中不及落下,另一道蓝光又至。他一脚踹上旁边树干,在树与树之间腾挪跳跃,只见道道蓝光在身边交织,竟织出一张网来。
片刻后,攻击的两人暂停,白川从树上跃下,半空中他瞳孔猛然一紧。只见蓝光过后,空中地上竟布满了比头发丝还细的线,这些线几近透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肉眼非常难以分辨。
白川心突地一跳,却是已经来不及,落地的右腿触到一根丝线上,只听啪的一声,线上一百万伏的电压窜起一道电光。他全身巨麻,一阵钻心的痛从腿上传来。
就在这片刻间,弩*箭破空而至,少年忍痛一声怒吼,腾空而起,半空中骨骼咔咔变形,化作一条四米多长的白龙,长尾在空中甩出,象条鞭子一样,正抽中旁边的江玉衡,狂风卷落叶一般把他重重摔出去,砸中一棵树,又从树干上反弹回来。江玉衡人未倒地,已狂喷出一口鲜血。
盘踞在树上的龙,头上双角虬曲,四肢趾爪尖利,通体覆盖着雪白的鳞片,半透明的背鳍微微张开。它昂首挺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整个山谷都在这声音中瑟瑟震颤起来。
秋禾在去银杏谷的路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天色晦暗低沉,彤云密布,一场雪蓄谋已久,却迟迟没下下来。山谷里不时有动物惊起,发出焦燥不安的鸣叫。走至银杏林边时,只见漫天的黑老鸦在林子上空盘旋。
这些黑色的鸟边飞边发出如泣如诉的叫声,在半空中制造出巨大的噪音,良久才越过群山,向南飞去。
沈大圣似乎知道他哥很不开心,一路都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快到树林时,却突然狂吠起来,朝林子里猛冲过去。秋禾正望着远去的黑老鸦发呆,看到大圣的动静,心中突然燃起无穷希望,把眼圈都逼红了。
冬日的银杏树掉光叶子,高大树干直指天空。秋禾慢慢跟着狗走进林中,只见一棵树后面转悠出一条狗来。
那狗跟狩师们养的狗颇为相似,身胚极为高壮,神情却很温驯,看到大圣冲过来,只是宠溺地把它望着。大圣气势汹汹而来,对着它汪汪了两声,突然呆了一呆,跑上前在大狗脖子间又亲又蹭,哼哼地撒起娇来。
两条狗相互亲昵的时候,林子深处又走出一个粗矮结实的老头来,正是骟猪儿匠老丁。
丁老头看到秋禾,有些诧异,把他打量两眼,问:“大冷天的你不在家烤火,怎么跑这儿来了?”
秋禾咬住嘴唇,脸上的失望掩都掩不住,勉强笑了笑,才说:“白川一直没回家,外公叫我到这里来看看。”
“哦,来找白川啊,”老头子沉吟了一下,闪着贼光的小眼睛瞟了瞟秋禾,试探着问:“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秋禾想起昨夜情形,心顿时揪作一团,抬头看丁老头,瞧出他眼神中大有深意,不由心中一凛,吞吞吐吐道:“没说什么,……他好象要出趟远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老丁点点头。秋禾一怔,立刻紧盯着老丁问:“您知道白川要出门?他要到哪里去?”
“出门自然是要出的,”丁老头抬头看看远处,又道:“可我也不知道他要上哪儿去,去多久。”
少年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丁老头看他一眼,心中不忍,又话里有话地劝慰道:“白川那小子,这辈子就是个浪迹天涯的命!你呀,就别惦记着他了,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他却不知道,这番安慰的话相当于在秋禾伤口上搓了一把盐。秋禾木立在树下,心想,原来昨晚不是一场梦!原来那竟是真的!竟是真的!
他心痛得连呼吸都艰难,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丁老头,却无法开口,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丁老头却不等他再开口,转头拍拍大狗的头,说:“家宝,走喽,回家去。”
老头子说着,背着手独自往林外走。家宝和大圣恋恋不舍地分开,跟在老头后面。秋禾看着老丁的背影,突然赶上两步,大声喊:“丁爷爷,他在哪儿?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好不好?”
说完他难以抑制地抽泣起来。老丁却并没有回头,只在原地顿了顿,挥挥手说:“傻孩子,回去吧。”
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山谷中突然传出一声长啸,如金石之声在林间震颤,余音不绝。丁老头脸色一变,回过头朝声音来处张望。
只见大群惊鸟飞起,象低空徘徊的一朵乌云,在山谷中盘旋不止。丁老头和秋禾两人诧异地对望,片刻后,老头子忽然愤怒了,跺脚道:“臭小子,我不是让你避一避吗?你他娘的……这他娘的……”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拨步朝山里跑。秋禾直觉出这句话和白川大有关系,更加着急,跟在后面疯了似的追他,边跑边喊:“丁爷爷,是白川吗?……他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告诉我!”
丁老头回过头,瞪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秋禾,一脸不耐烦地说:“都快下雪了,你还在外头瞎晃悠什么?不知道雪地里狼多吗?赶紧回去!”
说完,他纵身一跃,竟跨出一丈来远,身体轻盈得如同猿猴,朝山谷中赶去,那条大狗紧随其后,转眼就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秋禾追了几步,眼睁睁看人走远了。他心中又惶恐又凄楚,却无法可想,只得回头朝家走,在银杏谷边踉跄行了几步,少年终于蹲下身,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凉石镇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在这哭声里,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雪落在江天权的脸上,很快融成了一滴水。他瘫倒在地上,头靠着树干睁开眼,发现世界变成了一部黑白默片。在一片诡异的宁静里,江天权象看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看到漫天的鹅毛大雪中,大哥二哥惊怒交加的脸,和空中闪过的一道银色龙尾。
声音渐渐从无到有,从小渐大。江天枢的喊声、狗吠声、龙的长啸声混杂着,象一个浪头般打过来,在江天权耳边变成了嘈杂一片。脑后开始剧烈疼痛,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抬起胳膊,在脑后抹了一把,抹到了一手血。
江天权觉得透不过气来。环顾四周,他看见六弟江开阳头朝下扑在左边,不知是生是死;老五江玉衡蜷曲着身子靠着树干,嘴角挂着血迹;他还看到二哥江天璇正扛着那柄缠龙索,连连扣动板机。串串蓝光在白龙周身飞舞,如同缠绕在它身边的萤火虫,如果不是空气中满布杀戮之气,简直像极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那条美丽又残酷的白龙,身躯游在半空,如同游进水里,扭身向江天枢扑去。天璇担心误伤大哥,不敢再放枪,站在天枢一旁的江天玑忙扛枪挡在了前面。一颗蓝星擦着龙身飞过去,白龙身躯一抖,大片龙鳞象雪片一样落下来,龙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转瞬扑到江天玑面前,张开巨口咬住了他。
白龙嘴里咬着粗壮结实的江天玑,左右摆头,天玑惨号着,象一块破抹布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随后白龙猛地一摆头,江天玑象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江天枢眼看二弟被龙叼住,拨刀刺向龙尾。白龙一声痛吟,腾空而起,长尾将江天枢拦腰卷起,重重掷了出去。江天枢一个后空翻卸去几分力,重重摔在一块石头上。
江摇光冲过去,捡起天玑扔在地上的缠龙索,用尚能活动的左臂扛上肩,射向空中巨龙。那龙在空中灵活转身,避开蓝星和后面的高压丝线,朝江摇光直扑下来,锋利前爪当空劈下。眼看江摇光要血溅当场,一旁的灵儿狂吠着纵身而起,死死咬住龙爪。白龙低头怒吼,一口咬碎了猎狗的天灵盖。
血和脑浆如雨点般滴下,喷溅在江摇光脸上,他用袖子擦了擦脸,用左臂端起机弩,向白龙连射几箭,白龙腾空闪避,却不料背后射来一颗蓝光,正正打中白龙背鳍。
白龙巨震,怒吼连连,疯狂扑向江摇光,一口叼起,掷向抬枪射击的江天璇,江天璇见小弟从半空中飞来,大惊失色,持枪后退,却不小心碰动板机,那枪射出一颗蓝星,带出的丝线缠上他的右臂,噼啪闪起一道电光,江天璇惨叫一声,整个右臂瞬间被烧成焦炭。
江摇光右侧落地,本已受伤的右臂再次遭受重创,未等他翻身爬起,白龙又至。它将江摇光用龙尾卷起,重重抽打在地上,正砸中那柄粗重的缠龙索,把枪砸成了两截。江摇光在地上挣了挣,再也无法动弹了。
白龙眼底充血,低声咆哮,如同一尊人间恶魔,缓缓走到了江天枢面前,伸出尖趾利爪按在他的头上。
只需要轻轻一拍,这些贪婪、狡诈、阴险、嗜杀的人类狩师,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只需要轻轻一拍……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狗吠声,白龙猛地回头,朝狂奔而来的丁老头扑过去。
丁老头侧身疾退,躲过这一扑,大喊道:“白川!”
白龙置若罔闻,一甩龙尾,朝丁老头卷去。家宝狂吠着挡了过去,被龙尾扫中,重重飞了出去。丁老头又急又气,冲到白龙面前,大喝一声:“白川!醒一醒!”
白龙张开大口咬下来,丁老头离得太近,退避不及,只得伸臂一挡,胳膊早被龙叼住。总算老头子福至心灵,立刻狂叫了一声:“秋禾还在等你回家!”
白龙微微一怔,粗重的鼻息扑在丁老头脸上,牙齿嵌进肉里,却并未咬合下去。
老头子惊出一身冷汗。他胳膊上鲜血汩汩而流,却顾不得理睬,只放轻语气,盯着白龙的双眼说:“沈秋禾还在等你回家,你忘了吗?”
白龙喘息着,充血的眼底渐渐有了一丝清明。老丁抬手试探着抚了抚它的头,轻声说:“好孩子,别让秋禾等久了,快回去吧。”
白龙缓缓松了口,退后两步,环顾着四周,突然一声长吟,腾空而起,跃上树巅,回身向树林深处跑去,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丁老头捂着受伤的手臂,回过头来,看着一地狼藉的树林和受到重创的江家狩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想说,冲动是魔鬼。
☆、白龙
一大清早,丁老头就被敲门声惊醒了。
昨晚他一直忙到大半夜,才把江家兄弟几人送去医院,又跟江家赶来的人交结完毕,回来后又忙着给自家爱狗疗伤。忙完这一切,刚躺到床上打了个盹就听到有人敲门,不由生了一肚子气,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请他去治病,便朝外头喊了一声:“今天下雪,不出门!”
敲门声持续不断,大有不把人敲出来誓不罢休的劲头,丁老头本想不予理会,可家里狗也狂吠不止,吵得人心烦,他只好翻身下床,披了棉袄,先斥退两条小狗,又踩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去开门,边走边恼火地说:“不是说了吗?今儿下雪,出门不方便!要瞧病去镇上兽医站!”
门一打开,就见皑皑雪地里站着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包子,热气腾腾仿佛刚出锅。丁老头一看,大为头疼,只好揉一把眼角的眼屎,问:“秋禾,你来干什么?”
秋禾一早上在雪地里走了十几里山路,脸都被冷风吹红了,见老丁开门,忙把捂住口鼻的围巾往下拉,说:“丁爷爷,白川到底去哪儿了?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丁皱眉,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还缠上我了?我哪儿知道林白川上哪儿了?去去去,回家去!”
说着就要关门,秋禾忙把门抵住不让他关,恳求道:“您就告诉我吧,白川到底在什么地方?您一说我就走!”
老丁在门里,心想,这事叫我怎么说?难道告诉你,你汉子是个妖怪?到时候你掉头跑了,那臭小子还不把我给做成一盘手撕包菜?撕我还是小事,他要是发起疯来,谁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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