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不愿意去阴曹地府,也并非不敢面对祖宗和那十六代先帝,可他更想待在这里,待在他失去的国土上,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他刚要进去一户人家家中,就被人勾住了衣领,“哪里去!乖乖随我们下地府投胎,莫要打扰生人。”
这声音低沉,又带着一股寒气,即使朱由检已经死了,也能感觉到冰块似的气息直往他身上黏,一晃就冻得他衣领上起了一片白霜。
朱由检正心中暗叫不好,转过身来,正面对那个阴兵。
那阴兵一身白色铠甲,只是发着幽光,这才让人以为穿着青衣,他身后背着白条,腰间别着刀鞘,现在正一手抓着他,一手举着刀,正要砍下。
“咦,是你?”
那阴兵面露奇怪之色,“你也是能跑,居然到了扬州来了,怪不得黑白无常找不到你。快快随我去见黑白无常!早日判了生死簿,投胎去吧!”
说着,不等朱由检高喊:“朕不要投胎!”
阴兵就抓着他胳膊,尖啸一声,往天上飞去,冲出了绿光和冤魂的包围,朱由检又晒到了太阳。没有怨气阻挡,日光直射在他身上,疼得几乎烧起来。
那阴兵似乎也受不了日光,速度飞快,朱由检甚至看不清身边的景象。
“哎,你们这些皇帝,活也干不好,这下子亡国了,我们又要加班加点收人头。”阴兵一边飞,嘴上一边抱怨,“上次这么累还是在你□□皇帝的时候呢。”
朱由检无语苦笑,“我也不想亡国的。”
阴兵回头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你这皇帝干的,虽然亡国了,可不算德行有亏,即使投胎也能投个富贵人家。安心即可。”
“……”朱由检说,“投胎有什么用,大明还不是亡了,若是能让我再回到登基那会,我愿死后入地狱道永生永世受苦。”
“……”
说话间,阴兵已经将他带到京城下了,黑白无常正在城门口等着。
“总算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这几日真是急死我们了。”白无常抱怨道,“死了就是死了,乱跑什么呀。”
黑无常推推他,“行了,时间已经晚了,便和我们走吧。这次多亏了阴将军,不然找不到天子魂魄,我们两也是要被剥层皮。”
“行啦行啦,不用谢我。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连加班加点都做不完活了。”阴兵抱怨道,抽身而去,须臾便不见了身影。
这些鬼神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世上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个朝代兴衰变化,朱由检不再开口说话,任由黑白无常将他拉着往地府走去。
白无常还在絮絮叨叨:“你身负天命,就是亡国天子,大明国祚天定了就是276,再怎么力挽狂澜也只是无用挣扎。”
走在前面的黑无常突然站定了,“有人。”
朱由检抬头一看,一个浑身上下坠着金光的人缓缓自黑暗中而来,怒目自威。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一步步后退,消失在黑暗中。
朱由检福至心灵,跪下痛哭:“不肖子孙朱由检,见过太|祖皇帝。”
“他们都说天命,天定,我明朝国运仅仅200年。可这又是谁定的?是天。可,这是天定的,也是人定的。天道,既是天,也是人。”
太|祖皇帝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我的路在这边,千万别跟来。”
朱由检愕然抬头,已经不见太|祖身影。
☆、第49章 婚姻大事
天启帝抽空到了坤宁宫,张皇后早已等着了。两人夫妻多年,恩爱甚笃,除了在客氏和魏忠贤的问题上意见不合以外,可以说是模范夫妻。基本上两人就差一个皇子了。
最近,为了魏忠贤的事,天启帝忙的焦头烂额,特别是客氏每日到乾清宫哭诉,让已经被奏章追赶得精疲力尽的天启帝头疼不已。
虽然心疼自己这位乳母,但看到那些从魏忠贤府上抄出来金银财宝、再看魏忠贤上位这几年的卖官售爵,天启帝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再看客氏时,就免不得要嘀咕: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又想到张皇后早就用赵高来形容魏忠贤,天启帝少不得后悔,怎么没早点听她的劝告,早一点了解了这只大老虎。
两相对比之下,天启帝自然而然地更愿意靠近张皇后而不是客氏。可以说,这算是张皇后和客氏的斗争中第一次胜利。
天启帝这几日,每天都要来皇后宫中用饭、歇息,加上皇后的大敌少了一个,宫里人人喜气洋洋,干活都利索许多了。
只是今天不同往日,天启帝似乎有些心事。
张皇后给他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炙蛤蛎,然后才柔声问道:“圣上,今日朝堂上是有烦心事?”
“……”
今天有大臣称赞信王高义,智勇双全,让天启帝听得很不舒服。可这话又不能明着对张皇后说,天启帝还想着信王和张皇后是不是有所勾结呢。这也是天启帝这些天来疑神疑鬼的一个地方。
他一方面被魏忠贤的肆无忌惮吓住了,生怕信王成了下一个魏忠贤;另一方面天启帝又是极为重视亲情的人,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弟弟和妻子会联起手来害他。
想了想,天启帝还是委婉说道:“五弟年纪也不小了,自从他十二岁封王以来,念他年纪尚小,便一直留他在宫中。只是今年他已经十四了,也该建府了。这事我已经吩咐礼部去做了,你便合着几位太妃们,给他把把关,迎娶一位贤妇为妃。”
张皇后没想到天启帝那么远,只是听他说要给信王建府迎亲,作为嫂子打心眼里高兴,张口便应下:“正是这个理。皇家媳妇不能仓促,现在相看,过两年也就差不多了。”
天启帝看她是真心高兴的,心里那点介意也放下许多——还好,没戴绿帽子。
朱由检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建房、娶妻,只是高兴自己多了两个可能成为自己人的好苗子。自从认识了倪后瞻和范铉超,朱由检几乎天天往宫外跑。每天跟着陈翰林学习之后,就可以出宫到白阳的住处去,和倪后瞻探讨书法,和范铉超讨论诗文。
日子还过得蛮开心的。
只是范铉超和倪后瞻没过多久就要回国子监读书了,又恢复了住校生活。
幸运的是,国子监一年十二次大小考试,原本需要三年才能修到分数,范铉超因为每次考试名列前茅,已经考够了,马上就可以从国子监毕业;不幸的是,倪后瞻每次考试都只能保证不拖后腿,更别说考够分数了,这国子监还得接着上。
倪元璐知道自己儿子明明比范铉超早进国子监,结果却晚于他毕业,罚他禁闭了许久,近来才放出来。
范铉超看倪后瞻每天都是一副“恨不得直接打断自己的腿,再也不用去国子监了”的表情。
等到了范铉超考完毕业试,要走那天,倪后瞻还硬要范铉超请客吃饭,美其名曰:“先出去的,自然要照顾还没出去的。”说得他们好像在坐牢一样。
范铉超从国子监回到家里,张氏比他还高兴。“每次见你从国子监回来,总觉得你瘦了许多,可每个月只休息一天,怎么补得回来?这下好了,你可以在家跟着陈先生学习,也不用再在国子监受苦了。”
范铉超忍不住失笑。
他以前没有住过校,更没想到古代还有住校这一说,所以在去国子监之前,还从未想到过住校是什么样子。
大概张氏这样总是觉得一个月没见儿子就瘦了的想法,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的母亲都一样吧。
“儿子在国子监也没有受苦,娘亲你总是大惊小怪。”
范铉超这几年在范府受道的宠爱,比他上辈子二十多年的受到的宠爱还要多,甚至几乎已经将范景文和张氏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将范铉朗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怎么没受苦?”张氏把眼睛一瞪,“算了,反正你都回来了,就不说那些了。”
范铉超深知张氏的性格,接口道:“那娘亲要说些什么?”
张氏神秘一笑,“你呀,也有十六了。当年你爹也是这个年纪成亲的。我已经给你相看好了一户人家……”
范铉超吓得“嚯”地站起来,“不,等等,先别说这个……什么时候相看的人家?”
“本来你祖母走之前就嘱咐我了,只是母亲她走得急,还未来得及细细品看。”张氏说,“我之前也曾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你也害羞不肯说。”
哎哟,我那是害羞吗?我那是怕害了人家姑娘啊。
范铉超心里想什么他自己知道,明朝风气开放,他也享受这样的社会氛围。
可是世人似乎把“男风”和“婚姻”看作是两个系统,从不认为爱好男风的男人不会结婚。范铉超却是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上女人,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找不到那个人,宁愿单着一辈子也不结婚了。
上辈子就因为这个不知道和家里吵过多少次,难道这一世也要重蹈覆辙?
范铉超很快找到了一个好借口:“祖母去世不到一年,我怎么敢迎娶新妇?”
“我也没说要你现在就成亲啊,只是让你听听,喜欢不喜欢。要是双方都愿意,那就定下来,等你一出孝,就成亲。”
“那不行——”范铉超张口下意识就喊了出来,惹得张氏疑惑:“怎么不行?要是到三年之后再开始相看,恐怕你到二十都成不了亲。”
“……”范铉超真想说二十岁还不到结婚年限呢。
只好到时候直接说看不上人家姑娘了,虽然伤人心,那也总比耽误人家一辈子好。
☆、第50章 杏花潋滟
金秋九月,正是吃蟹的时候。
可惜,明朝这个时候的保鲜技术和运输速度都强差人意,螃蟹运到京城都变味了。
传说万历年间有个太监到南京办事,那儿盛产每日供应给宫里的鲥鱼。等他要走了,招上厨师来问,怎么你们都不做鲥鱼给我呢?厨师说:每日都有鲥鱼。太监仔细观察,发现是长得挺像的,可味道和宫里的完全不一样啊,没有那股臭味了。
范铉超作为一个吃过正宗大闸蟹的人,根本不打算委屈自己去吃带着臭味的螃蟹。若是如此,他还宁愿不吃。
不过螃蟹虽然不能吃了,但幸好秋游还是有地方的,帝京有许多有名的秋游景点,加上风景优美,范铉超也多爱游玩。
时人多爱礼佛,帝京各类佛塔佛寺众多,文人书生又爱留下赞颂的诗句,不过这些诗句又有多少能流传后世,那就不一定了。
这日,朱由检邀了范铉超一同游览法藏寺,倪后瞻还没从国子监出来,白阳也有事没来,原本的四人之行,最后只剩下朱由检和范铉超两人。
哦,不,还有朱由检的一队侍卫。虽然他只挑了身手最好的几人,可范铉超还是没能学会“无视下人”这一技能,总觉得人很多,和朱由检相处起来也就落落大方。
——如果是两人独处,他反而会紧张不已。
朱由检和范铉超都不喜欢人多,范铉超是以前旅游的时候对人挤人心有余悸,朱由检则是出于安全考虑。可法藏寺的风景独好,登高又是一年习俗,两人一合计,决定提前去登高赏秋。
范铉超认为游玩就是游玩,从不拜佛,最多只是上柱香。
虽然经过穿越这件事,范铉超对神佛魔怪心存敬畏,却还是没有养成信教的习惯。他偶尔反省一下,认为自己在新红旗下的教育还是很成功,至少在遇到非唯物主义事件时还能保持不信教。
范铉超不但不信教,他还保持了在现代旅游的习惯,每到基本上是没有题过诗的。
毕竟作为一个理科生,他对古诗词有着天然的“恐惧之情”。基本上只把它们作为科举的敲门砖、应酬时的工具,很少会有主动作诗的时候。
朱由检也没有到处题诗的爱好,所以两人在法藏寺游玩,也只是一路说说笑笑,感受佛门庄严。
法藏寺在帝京北面,周围也有好几个寺庙,比如天宁寺就是隋代建的,妙应寺是辽代的,还有慈寿寺是万历四年为当时的圣母皇太后祝寿建的。但那些塔都只可远观,近而行礼,不可登高。而法藏寺的弥陀塔有楼梯可以登高,每年到了九月初九,法藏寺游人络绎不绝,来此登塔远眺,称为“九九登高”,近几年几乎已经成了习俗了。弥陀塔有七层高,每层都有八扇窗户、八盏灯、八尊佛像,没走多久,也就到了最上层。
本来在下面就是人烟稀少,更少有不是九月九登高的人,最上一层除了范铉超、朱由检和朱由检的侍卫,根本没有其他人。
朱由检从窗户向下望去,下面偶尔一个沙弥都只能看到他头顶,人小得像一片叶子。秋高气爽,万里碧空,法藏寺柳树成荫,香烟缭绕,楼高风大,传来大殿铃铛声和众僧沉沉的诵经声,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清刷了一遍。从这儿眺望帝京,也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楼台阁栏,木头和瓦片堆积木一边堆出来一个帝国的心脏。
帝京的最中间的正是朱红的皇宫,那儿那么大,被簇拥在最中间,使人一看就心生敬意。朱由检看得痴了,那日日夜夜梦到的冤魂不散都在日光下一点点变得透明,耳边的哭嚎声也被庄严的诵经声冲淡不少。
范铉超对于下面柳树湖水更有兴趣,这些佛塔古刹,他都觉得寡淡无味。转了一圈,看遍了四周景色,范铉超就发现朱由检正痴痴望着某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皇宫的方向。范铉超奇怪:“殿下日日住在宫中,可曾在这么远的地方眺望全景?”
“嗯,有过。”朱由检没有回头,“比这更远的地方都见过。”
范铉超还以为他之前爬过什么塔,登过什么山,也不以为意。
“我是一点没见过这样的京城。”
他也学着朱由检看,强烈的日光将京城照得闪闪发光,那些细节处的都被掩盖了,只能看到这座城市伟大的繁华。连每日随处可见的亭台楼阁都有了不一样的味道,那些京中人称赞的各家园子,耸立的高塔,也成了最美的珠宝。范铉超一个个数过去,“那儿应该是成国公园,那儿是广化寺……国子监在那里……”
“从这儿眺望京城,真是像画一样。”范铉超感慨道。
“也有不那么美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回过神,不再看了,“不过它终究还是好的。”
这话说得范铉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想来朱由检以后是个颇为有名的皇帝,大概和一般人也是不一样的吧。虽然范铉超还有没有正式成为大明官员军队中的一员,甚至朱由检也还不是皇帝,但是他已经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大明煌煌如日月,是第一大国,自然有大气派、大风度。”
朱由检反问:“含元真是如此想法?可这世上哪有永远强大的国家,自秦始皇扫*以来,已经过去多少个各朝代了?所谓千秋万代不过是奢望而已,就连秦王自己,又哪有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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