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铉超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这幅一本正经的耍赖皮的模样就想笑,“行,那你给我唱曲儿吧。”
范铉朗还没学过唱曲儿呢,自从和陈先生读书以后,他就连玩蛐蛐都很少了。范铉朗皱着鼻子,“换一个吧,哥哥。朗儿不会唱歌。”
范铉超想着自己这是货真价实被打的,倪后瞻他出了牢,享受了好几天才被他爹打得下不来床,自己这个怎么着也比他货真价实百倍啊。凭什么倪后瞻日日都能听小曲,自己就得喝汤药,所以才一时兴起,要范铉朗唱歌的。
可范铉朗一个世家公子,哪里学过什么唱曲,只好随便唱了两句街上学来的童谣:“忠贤灭,杨涟起。信王功,监生义。”
范铉超听得一愣,支起身子,又扯到伤口,钻心地疼,范铉超却不顾,正色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范铉朗见他这样在意,有些不知所措,糯糯说道:“就……就是街上的小孩子们唱的呀。我听了两次,就记下来了。”
范铉超摸摸他头,“没事,你唱得挺好,就是哥哥我没想到还能传出来……成了童谣。”
前两句“忠贤灭,杨涟起”还说得过去,后两句“信王功,监生义”就有些微妙了。这次事件里,的确是这四方面的人比较吸引眼球,特别是舍生取义弹劾的杨涟和料事如神的信王殿下。
可范铉超总觉得,这个童谣,太过于招摇了。若是天启帝听到了,又该怎么想?天启帝是最后板上钉钉的那个人,即使也是他因私废公,在客氏的游说下启用了魏忠贤,可若是将他整个人从扳倒魏忠贤这事里摘出去,他又会怎么想?
范铉超身子养了几个月,终于在魏忠贤的案子定性后,终于好了。魏忠贤自己被判了监斩,他那些子子孙孙也基本上一个不留,崔呈秀、施凤来这样的,不但要死,还要被抄家。许显纯是魏忠贤的头号打手,自然也免不了一死。
从魏家、崔家等阉党家里搜出来的金银财宝,满满装了上百车,浩浩荡荡拉进了国库。
范铉超没能看见这样的盛况,心中颇为扼腕遗憾。
这毕竟是他参与扳倒的明朝第一奸宦,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着改变历史——他还以为改变了历史,是自己的功劳。
这日,稍微好些了的倪后瞻带着白阳上门了。
倪后瞻已经是范府常客,逛范府就跟逛自己家后院一样。小厮们请了安,道:“两位少爷在后院钓鱼呢。”
“钓鱼?”倪后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奇了怪了,你们什么时候还挖了一个池塘?”
说实话,就范景文那年俸,哪里租得起带池塘花园楼阁的房子。
范铉超老远就听到倪后瞻的声音了,“我家没有池塘,可我有一份钓鱼的闲情雅致。”
倪后瞻一看,原来范铉超让人放了一个大缸,里面放这几条小鱼,他正站在边上有模有样地钓着。只可惜,范铉朗在旁边不停地拿鱼食丢进缸里,没有鱼上范铉超的钩。
倪后瞻哈哈大笑,“你们两兄弟,一个钓不上来鱼,一个生生要把鱼儿撑死,也是有意思。”
范铉朗正喂得开心,一听倪后瞻这么说,生怕自己把鱼喂死了,却还想喂,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
范铉超放下随手做的钓竿,问倪后瞻:“你今天怎么来了?伤口都好了?”
“你伤口都好了,我能不好吗?”倪后瞻催促道,“快跟我和白阳兄来,带你去见个人。”
“谁?”
“信王殿下。”
☆、第47章 面试考题
待范铉超跟着他们两个到了白阳在京里的房子,信王殿下已经笑意盈盈等在那里了。
范铉超倒是不觉得如何,倪后瞻和白阳却都非常……受宠若惊。范铉超还是第一次见到倪后瞻露出这种受宠若惊的表情来,不由觉得一丝好笑。
他们和信王殿下只见过一次,那时候还是英国公府老太君大寿,信王代天启帝来送贺礼,范铉超和倪后瞻作陪。
那是他们都还小,只是说得来,双方对对方第一印象都很好。隔年再见,两人看看对方,都有了翩翩少年模样,加上虽然在弹劾案中并没有直接交流,却也合作愉快,朱由检和范铉超都对对方颇有好感。
范铉超等人想要向朱由检行礼,却被朱由检制止了,“出了宫,我便不是王爷了,也没人当我是王爷,你们也不必多礼,只需当我是普通士子就好。”
范铉超听了这话,仅有那一点“封建思想”也就消失了。他毫无诚惶诚恐之意,直接直起身,也不感觉自己这么直接站着,倪后瞻和白阳还在鞠躬行礼有多尴尬。
“谢殿下。”
范铉超不觉得尴尬,倪后瞻和白阳也只好站直了,几人谢过朱由检。
待到几人纷纷落座,倪后瞻和白阳谨记着身为臣子的身份,只敢坐三分之一的座位,倒是把范铉超看得莫名其妙——平时就算了,信王殿下现在都说平等相待了,你们还需要这么礼数周到?
倪后瞻有苦说不出,千言万语化为一个眼神——
你才傻!
白阳轻咳一声,掩住嘴角的笑意,招来婢女,上茶和茶果。
“含元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朱由检又想起范铉超当年也是直勾勾看着他,猝不及防灿烂一笑。
“王爷的风采却是更甚从前了。”拍马屁谁不会啊,看着点。范铉超看了倪后瞻一眼,倪后瞻觉得自己连肚子都开始疼了。
你这马屁拍的,也是光明正大。
白阳都忍不住笑了,朱由检却开口,成功将范铉超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这次弹劾案能一举扳倒魏忠贤,还多亏了含元和会鼎的讲演队,若不是你们想出这个办法,还不知道杨大人的折子何时才能被皇兄知晓,拖得久了,汪文言汪大人那边怕是会不好。要是到了那时候,杨大人危矣。”
汪文言当时被许显纯抓了,锦衣卫已经造了伪证,硬抓着汪文言按了手印。汪文言也因此从锦衣卫大牢移到了刑部大牢。
结果魏忠贤倒台以后,许显纯也被抓了。原本一个抓人的一个被抓的,现在都关在一个牢里,成了这次弹劾案最大的笑料。
幸好汪文言出狱不算晚,许显纯也没能听他讽刺多久。
“我们只不过是一时气愤之举,讲演活动各方面安排都很匆促。要不是殿下料事如神,恐怕我们上百号人都出不来了。”
范铉超每每回顾这场看似轰轰烈烈的“讲演运动”,都忍不住后怕,自己真是一时冲动,差点害了上百人的性命。
“大明如今内忧外患,病变灾害频发,又有女真在北狼顾,国家正是需要你们这样的一腔热血的好男儿。”
通过弹劾案,朱由检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的出身天然就是彻彻底底的东林党,却没有东林党那种古板、唯我独尊的样子,想来应该能成为朝堂上不同的势力。
若是不成,他还有白阳呢,白阳是彻彻底底的寒门士子,他又对白阳有救命之恩,是最可靠的人选。只是白阳却少了范铉超那种天马行空和胆大妄为。
范铉超要是不能完全站在他这边,实在是可惜。
倪后瞻和白阳都知道信王殿下私下相见,口中虽称是“神交已久,敬佩所为”,实际上是在招揽人才。
白阳是信王殿下的人,他的命都是信王救的。但要倪后瞻站队,他还是有些犹豫——信王虽然在弹劾案中和他们一队,可现在圣上春秋正盛,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倪后瞻忍不住看向和信王谈笑风生的范铉超,含元……难道一点都没想到这茬吗?
白阳说:“含元明年就出服了,正好可以参加秋闱。以含元的本事,举人不在话下,甚至考中解元也是易如反掌。”
范铉超赶紧谦虚:“府试的高人可比院试多多了。更何况我当年也只是运气好而已。”
“我还等着你考个连中三元回来呢。”倪后瞻毫不介意地说,“连着院试,考个六魁首,中个祥瑞回来。”
朱由检挑眉,“我记得倪谕德当年也是小三元吧?”
“正是家父。”虽然总是被父亲打,但倪后瞻说起父亲时,也是一脸自豪。
“含元和会鼎应该都要明年考会试,想来,举人而已,两位都是探囊取物。”朱由检随意说道,紧接着目光炯炯,问道,“两位不知想做成怎样一番事业呢?”
信王朱由检是下一任皇帝,他突然这么问,范铉超有点懵。一种找工作还没过笔试,先考面试的感觉——白阳就是那个hr,朱由检是公司老总。
最可怕的是这家公司快倒闭了,更可怕的是即使这家公司快倒闭了也是他的初心,非想要让它起死回生。
倪后瞻本来就是随性之人,心中又担心信王殿下要搞什么幺蛾子,也不敢张口乱说,只是懒散散道:“我就一个俗人,除了写字什么也不会,哪有什么大志向?就连科举都是父亲按着脑袋硬上的,能考个举人就是幸运,若是能考上进士,那就是祖宗保佑了。”
白阳在一边打哈哈:“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当然是怎么舒心怎么来,又有谁能说呢?”
如果魏忠贤能改变——那么,说不定他连大明都能改变。
从穿越开始就盘旋在脑子里,徘徊在心里的志愿,范铉超突然想对这位“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的亡国皇帝诉说:“我想让大明——换个新气象。”
☆、第48章 做鬼魂的皇帝
“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朱由检念念叨叨着这句话,飘荡在老歪脖子树上方。他最终还是离开上吊的尸体,飘往皇宫的方向。
他已经是鬼魂了,虽然是皇帝,但是也和其他的鬼魂没什么两样。加之他穿着蓝色袍服,那些路过的孤魂野鬼也并未觉得他特别。
朱由检看着那些乱军砍倒一个又一个的侍卫、太监,他们的魂魄也飘飘然然飞出*,也许是新魂,还是目光呆滞,一脸恍惚。
朱由检快速掠过他们,来到皇宫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里是他皇权的象征,从小长大的家,祖宗社稷、江山基业,就连至高无上的皇椅上也染上了斑驳血迹,朱由检在这一瞬间有了“亡国”的实感。
他再也不是皇帝,这个国家再也不姓朱了。
一日复一日,看着叛贼闯入皇宫,烧杀抢掠,他心脏里一阵抽痛。但是要看下去,因为这是他登基至今十七年的成果,他必须看着。
“皇上南幸了,我怎么能回家?”
那是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范景文。
可是他没有南幸啊,他不敢南幸,害怕被叛军第二次破城的屈辱,更无法接受再跳一次崖山,就已经自缢了。
“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
那自己这个亡国之君又该如何自处呢?
连灵魂都在颤抖。
可是范景文已经跳入井中了,朱由检突然扭头飞速飘离古井,他无法想象范景文看到他已身死的落魄样子。
到了三十一日,终于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收敛好,拉出东华门外示众。朱由检跟随着自己的尸体来到东华门,有人跪拜痛哭,有人冷眼斜视。
他躲得远远的,不止有大臣在哭,甚至连天空中都飘荡着无数魂魄,鬼魂的哭泣声尖锐刺耳,即使朱由检已经躲到了极目眺望才能看见尸体的地方,那些痛苦的嚎叫也声声入耳。
朱由检当鬼魂的日子艰难起来,因为清军进城后,屠杀更甚,这京城上空遮天蔽日的幽魂里,有半数都认识他。加上有平民自发地安葬他的遗体,朱由检第一次知道“入土为安”是有根据的,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把他往坟墓的方向拉。
他只好往城外飞去,鬼魂不受拘束,几乎可以日行千里。
可看得越多,他就越不敢看。
千里焦土,尸骨曝于野。他甚至跨过了几个正在被的城市。
他已经不是人身*,目光能透过那些盘旋上升的黑烟看到下面可怕的屠杀场景。
哀嚎声,痛哭声,还有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满耳朵都是,日日夜夜盘旋于整个大明的上空。他还是人的时候,定然可以捂起耳朵不听,但他已经是鬼魂了,还是孤魂野鬼,那声音从他每寸皮肤里传入,根本无法拒绝。
有时候,他甚至能和那些濒死之人对上目光。那种恐惧的、仇恨的、悲哀的,最后都化为空洞的黑色。
后金入关,定都北京,定国号为清。可他们是满人的皇帝,满人的王朝,不是汉人的王朝,更不愿意做汉人的皇帝。
他们要做汉人的主子,要汉人做他们的奴隶。至于那些不愿意的——有畿南之屠、潼关之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无数屠杀等着他们。
所谓“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不过徒增笑柄!
他的死亡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罢了。
朱由检的灵魂徘徊在扬州,天下雨了,他分不清哪些是乌云,哪些是冤魂。
他看到清兵将大明的百姓用绳索系在脖子上,用马拉着走,一人摔倒,一条绳的人都会滚进泥里,那些清兵就拿鞭子抽打他们。婴儿也被从母亲怀里抢出来,摔到地上,有的当场就死了,有的还能啼哭。清兵们就驱使着战马去踏碎他们的头骨肚皮,甚至更恶劣地将绳索套着的人故意往孩子们身上走过去,路上红红白白的一片。
十日之后,终于放晴。
道路上无人收殓的尸体经过雨水泡涨,血肉溃烂,污秽不堪,又被太阳暴晒,恶臭熏天。清兵们直接就在道路边上焚烧尸体,腾空而起的烟雾和腥臭气,更甚于漫天冤魂。
太阳正烈,可朱由检感觉不到日光,只觉得浑身发冷,太多太多的冤魂聚集在扬州上空了。
那股怨气,可蔽日月。
朱由检失去了再飞旋的力气,浑浑噩噩地飘下来,落在不知哪户人家的屋顶上。
因为怨气太重,朱由检已经无法看见日升日落,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几夜。直到他突然看见了鬼差。或者叫鬼差也不对,应该叫阴兵。
他们有的骑着高头大马,有的拉着马车,浑身上下发出幽绿色的光,有些人拿着刀,有些人举着青灯,浩浩荡荡朝扬州冲过来。
朱由检陡然一惊。
那些阴兵速度很快,不等冤魂们四散奔逃,拿着青灯的已经将扬州围成了一个圈,青灯所照之处,形成了一堵绿色的墙,冤魂们只能在“墙”里跌跌撞撞,惨叫不已。
拿着刀的那些阴兵,纵马一越,跳进“墙”中,举起刀纷纷砍下冤魂的头颅。头颅一落,那些冤魂的身躯就化为青烟消散了。
朱由检又惊又惧,就连死也要死两回?左右四顾,见冤魂多而阴兵少,就要跳下房屋,找个地方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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