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铉超失笑,“若是不出意外,这几日陛下就能知道此事,到时候才是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我们这些小鱼小蟹,就在这里等着,等着到时候谁输谁赢。”
“就是这几天了。”朱由检默然许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曹津也不觉得这话没头没尾,他是朱由检贴身太监,对朱由检近来的举动心知肚明,甚至有些不方便联系的大臣们,也是他安排人去联系的。
曹津的忠心只对朱由检一人,朱由检自然也放心将一些机密交给他做。
近日来,原本对信王殿下不冷不热的东林党为了将魏忠贤一击必杀,和信王殿下联系十分密切。
曹津在朱由检身边呆的久了,早已知道朱由检野心不只是做一位富贵闲王。
凭着这些年来曹津伺候朱由检的经历来看,虽不敢说朱由检将来一定会成为什么千古明君、一世英主,但肯定比如今在上面的那个人做得好。
“小的祝殿下早日成功。”曹津半躬身,毕恭毕敬地说,不只是为了魏忠贤一役。
“事情还未结束,魏忠贤还未伏法,远远不到庆贺的时候。”朱由检沉着脸,目光灼灼,扫过桌子上的一张张密报。
他将密报全都记在心里,招招手,曹津赶紧将蜡烛和炭盆拿过来。朱由检亲自将密报都一一烧掉,曹津用铁棍拨弄着炭盆,让火烧得更旺。
最后检查了一遍,见都烧得一干二净,没有剩下的纸屑,朱由检这才抬抬下巴,让曹津端出去处理了。
六月正热,朱由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烧火,流了一身汗。
他拿起扇子扇扇风,顺手打开窗户。
清亮的月光乘着凉风向他袭来,脸上身上,甚至心头的热气都散去了不少。
明月朗朗,照我河山。
魏忠贤一死,东林党势必声名震天,气势浩荡。
魏忠贤还未强盛时,皇兄做事多受东林党桎梏,自己杀了魏忠贤后,朝堂上在也没有人制衡文官一系。
这些情形历历在目。
东林党高层虽然忠心为国,但下面的却多是些无能无节无耻之徒。那年国破,也是他们第一个投降后金。
虽然东林党多占据了中央地方各个重要位置,也喊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口号,可实际上他们远远没有做到。
东林党十分傲慢,总认为这大明没有他们便无法运转,仿佛在辽东边境为他镇守疆土的是一群文人一样。
到时候若是无法拉出另一队和东林党毫无关系的文官派系来,恐怕又会被东林党牵着鼻子走。
他要早些安排人手,尽快将那些寒门子弟拉起来。
脑中念头一转,又想起发起这次讲演运动的范铉超和倪后瞻。
朱由检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么好的苗子,居然都是东林党子弟。
不过,幸好自己还有一个白阳。
范铉超背后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清理包扎,渐渐开始红肿化脓。倪后瞻等人向看守讨了清水帮他擦洗,可是缺乏药物和治疗,加上牢房里糟糕至极的环境,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溃烂。
范铉超日日忍受着剧痛,不过地上潮湿,他躺了一天便有些咳嗽,只好坐起来,还不能靠墙歇息。
这日,监牢看守却带了两个人进来。
倪后瞻定睛一看,走在中间的那个不正是范府管家范郊吗?他兴奋地推了推范铉超,高声道:“范管家!范管家!我们在这里!”
那监狱看守皱着眉头,用铁棍大力敲了敲牢房铁栅栏,不耐道:“喊什么!这里是你能喊的地方吗?再喊,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倪后瞻不以为意,对着范郊道:“快去请你家舅老爷救含元出去,不然他就要病死在这里了。”
范郊一进来监牢就闻到了一股潮湿腐烂的臭味,他瞪大眼睛要看哪个是他家少爷,就听见倪后瞻的声音,顺着望去,果然是范铉超和倪后瞻。
范郊几乎是扑上去的,他扒着铁栏杆,看到牢里大少爷衣衫单薄,那背后还有点点血迹,眼眶都红了。
“少爷,少爷您受苦了。”范郊哽咽道,“夫人备好了衣服棉被,只是这耽搁了几天,您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幸好听说牢里潮湿,夫人怕您落下病根,请了大夫来,您快看看吧。”
范铉超还有力气和他笑笑,“没事,这都是我自找的。”他问了些家里如何、娘亲朗儿可好的,范郊都一一答了,让他不用担心。
看守打开牢门,范郊赶紧带着大夫进去。那四五十岁的大夫也是定力好,虽然额头上冷汗直冒,把脉的手却不抖,又看了范铉超背后的伤口。
将伤痕细细清洗了,又上了药,包扎好,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范公子这伤口虽然只是皮肉伤,不过这些日子没养好,已经化脓了,若是慢上几天,恐怕整个背都要溃烂了。现在我虽然用了药,不过若是无法尽早挪出去安养,日后治疗起来,会十分麻烦。”
范铉超道:“无事,你留药下来,倪后瞻会每日帮我上药的。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您。”
大夫早前便听过范铉超是主持反魏忠贤的讲演才会被抓进来,对他这点年纪就有这份心志颇为赞赏,现在范铉超发话,大夫自然也是无不答应。
“范公子,你说吧。”
“我们这些都是被魏忠贤抓来的书生,多多少少都上过刑,可否请先生也为他们把脉,看伤?多出来的诊金,我家里会付的。”
范铉超是被打得挺惨,可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拉去上刑,除了倪后瞻这样后来的,牢里的监生、书生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伤。
只是范铉超是领头羊,被打得重些。还有的监生身上也是青紫一片,若是有些个骨头硬的,破口大骂的,也是免不了皮开肉绽。
这些人也是受了苦了,可这些监生说不定一辈子就受过这一次打,可大夫每日不得见得更多伤口。
大夫一个个地处理伤口,在心里叹气,锦衣卫这次也是下手轻了的,不然按照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伤口,这些细皮嫩肉的书生还能熬到现在?
大夫在给人治疗,范铉超就拉着范郊问外面的消息。
只是范郊知道的实在不多,更被张氏要求了直说些浅显的好消息,范铉超没得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信息。
他忧心忡忡,总觉得魏忠贤在酝酿什么大招,对倪后瞻说:“现在听来都是些好消息,可我怎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魏忠贤不像是这么轻易认命的人啊。”
倪后瞻道:“唉,你就别想了,就算想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关在这牢里,什么也不能做,你还是放宽心,好好养伤吧。”
范郊连道:“正是,少爷您好好休息,夫人自会上下打点,让您早日出去的。”
范铉超说:“我擅自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还将娘亲瞒在鼓里,实在是不孝。”
“可不是嘛。”范郊苦着脸说,“夫人刚知道时,差点哭晕过去了。这几日也是以泪洗面。”
“……”范铉超这些年也真心地把张氏当做母亲看待,听到张氏的消息,不免心里愧疚。
“郊叔,你叫娘亲别去走动了。”虽然心里愧疚,范铉超还是不打算顺着张氏的心意走。张维贤是英国公,放他出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只是不好他一进来就放他出去,要他在这里晾上几天。
可范铉超并不打算晾上几天就出去。
“郊叔您辛苦了,但我不打算自己出去。”范铉超轻声说。
范郊一听这话就急了,“少爷,您别说些傻话!夫人在家盼着您回去呢,再说您身上还有伤,这牢里可不是养伤的地方啊。”
“我本是想,以我们国子监监生的宣传、加上东林党各位大人的活动,定能将杨涟大人的折子送至陛下案头,到时候魏忠贤躲也躲不过去。”
监牢里地方窄小,又安静,虽然范铉超声量不大,但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我没料到会被锦衣卫抓住这么多人。现在在监牢里的国子监监生们,还有不是监生,却凭着一腔热血和我们一道的人,都因此被抓到这里。
若是杨涟大人没能把魏忠贤扳倒,不只是我们,还有更多人要受牵连。我是始作俑者,怎么能舍下各位独自逃走?若是魏忠贤倒台指日可待,我又怎么能不和各位一起庆祝?
娘亲担心我,我知道,但如果这里还剩下一名同伴,我就绝对不会出去,我绝不自己逃走!”
☆、第44章 魏哭哭
天启帝终于听到了宫外传得沸沸扬扬的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整个宫中都是些拔了舌头的太监宫女,不管宫外传成了怎么样,对于天启帝,他们一个个都闭口不谈。天启帝失去了耳目,自然成天都是太平盛世。
天启帝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从张皇后那儿听来的。初听到这个消息,天启帝还奇怪,问张皇后:“这几日我没见到杨涟有折子上来,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张皇后也没想到魏忠贤手眼通天至此,天启帝对这事居然一无所知。可想而知,天启帝对这个国家、对自己所居的宫中已经毫无掌控力了。
“陛下竟然一无所知?臣妾本以为陛下心中自有决断。杨涟大人的折子在宫里宫外已经众人皆知了。据说连市井小儿都能背诵。”
天启帝心中骇然,他虽知道魏忠贤在宫中权势极大,可那是奶娘客氏的对食,这些年又十分得他心意,日常事务处理得当,平时行事也有礼有条。
他没想到魏忠贤居然敢私自扣下杨涟的折子。
杨涟是副都御史,又是顾命大臣。当年他登基前凶险无比,也是杨涟夜夜不寐,上下安置,生生在六天之内熬白了头发才换的文武众臣与宫内的刘选侍据理力争换得他顺利登位。
若说杨涟不是忠臣,这大明朝就没有一个忠臣了。
天启帝回乾清宫一路上心神恍惚,脑子里一会儿想到这些年来魏忠贤精心伺候,一会儿又想到四年前刘选侍借着一众宫中太监就差点让他无法登基,还有魏忠贤是乳母客氏的对食,若是魏忠贤有二心,他又该如何对客氏言明……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谁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架空他。
还不等回到乾清宫,天启帝便指使人招来魏忠贤。
其实不等他发话,自然有机灵的小太监早就一溜烟跑去向魏忠贤报信了。
“什么?!”魏忠贤那张多年养尊处优的富态脸上,冷汗淋漓,神色慌乱。
虽然宫外众人皆知,可这大明是皇帝的大明,只要不被天启帝知道,一拖再拖,便可以拖过去。
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们也就会以为皇帝是用默许的态度支持魏忠贤,声势再浩大也会自然而然地低下去。
到时候他再出手收拾杨涟,收拾那些落井下石的官员也就手到擒来了。
魏忠贤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官员要贬到那里,那个官员要用什么理由削职。还有杨涟,整死杨涟的办法魏忠贤都想好了,先把他削职为民,再让汪文言诬陷他贪污,整死杨涟妥妥的。
魏忠贤没想到自己没能等到风声下去,反而天启帝先知道了。
魏忠贤从没有一刻这么恨张皇后。
没等他想到什么办法糊弄过去,就有太监奉着天启帝的口谕,招魏忠贤面见了。
无法,虽然现在一筹莫展,魏忠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魏忠贤在天启帝身边有人,可不代表朱由检也能将自己的人插|进天启帝身边。虽然在魏忠贤的管理下,这宫里已经成了人情和金钱开路的地方,但他也知道天启帝才是他立身的根本。魏忠贤比这天下谁都要紧张天启帝的安危。
朱由检没办法在天启帝身边安插人手,却能在其他地方混入自己眼线。
甚至连今天张皇后告诉天启帝的消息,其实是朱由检指使人暗中传给她知晓的。
朱由检一知道张皇后将杨涟弹劾魏忠贤的事告诉了天启帝,也就知道时机到了。
他等这天已经等了许久。
“来人,更衣。”朱由检嘴角带着笑意,稳操胜券,“本王要去面见……圣上。”
天启帝刚回到乾清宫,便有太监来通报,“信王殿下恭候已久。”
“哦?”天启帝挑眉,奇怪道,“五弟怎么会来?”他脑中一转,已经想到也许张皇后今日提起魏忠贤和现在朱由检面见是有关系的。
天启帝不免心中愤懑——整个宫里就他一个是孤家寡人,又聋又哑。
“信王殿下是来请安的。”
天启帝胡乱点点头,“宣吧。”
朱由检一进正殿,向天启帝行礼。
“免了,起来吧。”
朱由检听见天启帝声音不悦,语气中还带着针对自己的火气,心中有些疑惑。
照理来说,他从张皇后那儿听到这个消息,还招来了魏忠贤。要怎么骂,怎么怒发冲冠也该是朝着魏忠贤才对,怎么朝着他来了?
朱由检起身,偷眼去瞧天启帝,正好天启帝目光也一直巡视他,两人正正对上眼。
朱由检心中一惊,难道皇兄知道自己是背后推手了?还是猜测自己和张皇后勾结?
他索性直接道:“微臣今日见皇兄神色不欢,可是心情不畅?”
天启帝勾勾嘴角,“只是从你皇嫂那儿听到了一个坏消息,正烦着呢。”
“若是皇兄愿意,不如和微臣说说。微臣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愿意为皇兄分忧解难。”
“唉,你喜欢到宫外去见识市井人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天启帝说,“听说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折子,就连不识字幼童都能背诵。为何你从未和朕提起过?”
朱由检没想到天启帝第一个不是发难魏忠贤,而是先质问他了。
“近来还没找到时间出宫去。”
朱由检顿了顿,见天启帝面色不虞,又说,“微臣虽然喜好出宫玩耍,却少去那些市井之地,对这件事知之甚少。前段时间出宫一次,虽然耳闻了一些,但还以为只是小事。而且是杨涟御史弹劾司礼监秉笔官,以为皇兄早已知晓,心中自有分寸,微臣不敢多嘴。”
天启帝脸色这才好些了。
虽然自己这个五弟是他唯一的弟弟,在他还没生出儿子前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但自个儿年纪还轻,朱家生孩子晚也是常有的事,天启帝并不着急。
现在见朱由检知道分寸,天启帝也就不那么介意他可能和皇后、东林党一路了。而且天启帝比较喜欢将事情往好里想,又念旧情,转过眼来就又对朱由检和平日一样好了。
朱由检本想将他命人抄下来的弹劾折子递上去,又看到了正站在天启帝身后,看似低眉顺眼的王体乾。
王体乾是魏忠贤死党,这事众人皆知。
朱由检又将折子抄本放回去了。
两人没说上两句话,便有太监通传:“魏公公来了。”
23/5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