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范铉超从陈先生那儿回来,一眼就看见谷雨和惊蛰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惊道:“这范府里谁还能让你们两个哭成这样?莫不是娘亲罚你们了?”
惊蛰听到他声音,别过脸去,手背狠狠擦掉眼泪,反而使眼睛更红了,像个兔子一样。
谷雨没有惊蛰那样被范铉超惯坏了,起身行礼,还拉了拉惊蛰,惊蛰一扭身甩掉谷雨的手,还坐在凳子上一抽一抽地打着泪嗝。
范铉超扶起谷雨,看看她又看看惊蛰,亲自给她们倒了茶,又问一遍:“娘亲责罚你们了?”
以前他不用功,范景文都是打他手心,而陈先生都是打静传静楼手心。所以现在谷雨惊蛰哭了,范铉超也下意识以为他不想成亲,结果谷雨和惊蛰被拉去骂了。
“夫人并没有责罚奴婢,也没有责罚惊蛰。”谷雨擦干净眼泪,说话还算顺畅,“只是……奴婢许配了人家,再……再也不能服侍少爷了。”
范铉超心里先是一松,再是一喜,高兴道:“这是好事啊!谷雨快别哭了,我给你出添箱钱,从此以后这儿就是你娘家。”
谷雨又哭又笑,笑得比哭的难看,“谢少爷。”
范铉超又问:“是哪家的幸运儿?娶到我们谷雨,真是三生有幸。”
“是外院管家的儿子,如今在铺子里当学徒,夫人说若是做得好,以后就叫他管铺子。”
“那敢情好。”范铉超一个劲地夸谷雨以后一定是个贤内助,又夸谷雨嫁到一个好人家。一直说到谷雨沉默不语,再也不接话,惊蛰出面制止他:“少爷就知道说,你可知道夫人新点了谁来服侍?”
“谁?”范铉超一脸懵逼,难道张氏给他点了一个奇葩来?
“正是少爷在几年前救过的那个小满!”
“小满是谁?”范铉超先问了一句,然后才恍然大悟,“哦,是辽东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吧?”这辈子就救了这么一个人,他才想起来。
惊蛰见他连人都想不起来,这才心里舒服了一些,“少爷将人救了,她又叫小满,夫人便说你们两个有缘,点了她来服侍。”
范铉超还不知道这个“服侍”是有个什么特别的意思,说道:“谷雨走了,自然要有人再来的。而且谷雨又不是嫁到外地去,你哭什么,应该和她一起高兴才是。”
看到范铉超这么没心没肺,惊蛰气得再也不想理他,扶起谷雨,两人转身便回房去了。
只留下范铉超看着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总觉得我把她们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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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铉超是完全不想成亲,不过朱由检倒是对他要建府成亲这件事不太有什么反应。
他先是用了点手段给他那位以前的岳父大人收了算卦摊南下去投奔一位亲戚发财了。然后给田贵妃父亲是扬州千总,是无论如何都要过大选的,朱由检也让人在其中用了手段让她落选了。
至于信王府邸,他在那里也住不了多少年,倒是无所谓选址如何、布置如何。
朱由检倒是关心另一件事,客氏对他整垮了魏忠贤十分不满,近来听说她常在天启帝耳边说他的不好,还不知从谁那里知道了宋□□和他弟弟宋太宗的故事,专门说一些朱由检不怀好心的话。
就连张皇后都悄悄对他说,小心客氏反扑。
其实不用人提醒,朱由检也能略略感觉到天启帝对他的防备之心,自从魏忠贤死后,几乎就不怎么召见他了,甚至在言语中也隐隐有敲打之意。
朱由检虽然不将客氏看在眼里,可他不能不将天启帝看在眼里。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收起了手段。
虎豹收起爪牙,不代表他不会再凶猛了。
☆、第54章 信王新府
这日,范铉超正无所事事,谷雨将张氏新派来的丫鬟带到他面前掌眼。
那小满长得明媚大方,桃花眼,血绛唇,范铉超眼前一亮。
张氏喜欢眉目寡淡的,最多就是清秀可人的模样,说的就是怕带坏了主子们。就连小厮都不爱用那些长得过分好看的,毕竟现在风气如此,在来个好看的,岂不是要完?
张氏是见温柔体贴的谷雨和范铉超一向宠爱的惊蛰都不能让他动心,琢磨着大概儿子并不喜欢这类的姑娘,这才送了个艳丽型的来。只是,张氏不知道范铉超上辈子就是同,所以姑娘好看是好看,给了他也只能欣赏。
范铉超在脑海中搜索当年她的样子,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瘦瘦小小,干枯火柴样的姑娘。“你在府中过得可好?只是我看做府里的丫鬟,还不如做良家女儿要好。”
小满盈盈俯身,“奴婢随父亲一路从辽东逃命过来,亲人早已失散,父亲也病死了。大少爷好心收留我,奴婢早已当自己是范家的人。”
一个姑娘家破人亡,再无容身之处的情况下,的确可能会对收留自己的人家产生归属感。但范铉超却奇怪地泛起了一种……愧疚感。自己只是给了几两银子,给家里添了一个丫鬟,就能得到这个人的忠心,范铉超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趁人之危。
范铉超摇摇头,将这种想法丢掉,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救了一个人——这难道不对吗?
“既然如此,你就和谷雨学学规矩吧。”范铉超说,“谷雨,你和惊蛰多费心。”
谷雨点头,说道:“小满聪慧,府里规矩也学得好,并不需要我们多教什么。”
两人退下去之后,范铉超随手捡起一本游记,看了几句,又想睡了。初冬的天气带着一丝凉气,范铉超开始换上厚衣裳了,身子暖暖的,屋子里也暖暖的,就想睡了。
朱由检来的时候,就看到范铉超在书房的椅子上,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两条腿懒洋洋地伸长,露出纤细的脚踝。
朱由检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将人推醒,“起来了,天气凉,在书房睡怕是要生病的。”
范铉超睡梦中仿佛感觉到有人推他,往另一边缩了缩,另一只手举起来挡住眼睛。
朱由检失笑,见他这样,也勾起了玩心,拾起范铉超腮边一缕发,打着圈轻拂过他耳朵。范铉超迷迷糊糊间,耳朵痒痒的,哼哼两声,挡着眼睛的手移了移,挡住了耳朵。
朱由检就用头发去骚扰他眼睛,范铉超眼睛大而有神,既不是滥情的桃花眼,也不是过于严肃的长眼,笑起来的时候最漂亮。
见范铉超没有动静,朱由检换了地方,头发像小刷子一样在他鼻子、脸颊来回轻扫。朱由检平日里从未注意过一个男人的脸长什么样,这回倒是看了个仔细。
朝霞为面,晚霞做唇。
恍惚间,朱由检甚至觉得范铉超比当年艳冠后宫的田贵妃更美,容貌更甚,而才华四溢。朱由检时常会想到范铉超说“我想让大明换个新气象”时,眸中迸发出来的摧残光辉,比炭火更热,比流星更耀眼。
范铉超被捉弄得烦了,想着只有范铉朗有这样的童心,睁开眼,“朗儿你——”待看清这个比范铉朗更高的人影是谁时,范铉超那一股子起床气就都散了,“殿下,您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看到新府建成,邀你一同去赏玩。”朱由检随口想到了这么一个理由,“我听曹津说,他们移来了一林红梅,我还没看过,要不一起去吧。”
范铉超想想,说道:“是挺想去的,但现在才是初冬,恐怕梅花还没开吧?”
“若是没开,我们就喝喝酒,下下棋,也挺好的。”也是现在的时节哪有梅花开,还是喝酒下棋正好,也有几天没和范铉超下了,手里痒痒的。
两人欣然出府,朱由检是骑马来的,范铉超当然也骑马去。朱由检骑的是一匹朱红色的烈马,见范铉超牵出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就想欺负人家。朱由检轻呵一声,拉住了缰绳,看范铉超翻身上马,说道:“待明年殿试,你要是考中了状元,我便送一匹汗血宝马。”
范铉超歪头问:“那要是考了个□□呢?”
朱由检大笑,“你中了小三元,又想中□□,要是连中六魁首,这可是天降祥瑞,皇兄怎么赏你都不过分,怎么还稀罕我的贺礼?”
“陛下的赏,是陛下一片惜才之心,可信王殿下给的,是我们之间的情谊啊。这可是不一样的,我就想要你给的。”范铉超说,纯黑的眼睛里一片清澈。
朱由检仿佛在范铉超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人,心中波澜起,脱口而出:“那你就等着!我送你——”
送你一场泼天富贵。
最后关头,朱由检还是及时刹住了车,想起现在还不是他当皇帝。
“怎么不继续说了?”
朱由检摇摇头,只是抿嘴笑,“不说,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天启帝在位七年,明年就是第六年了。到时候怎么送这场富贵,还是朱由检说了算。
范铉超也不在意,反正朱由检是后来的皇帝,要怎么送,难道还能差了去?
两人拍马便到了信王府。天启帝给朱由检选的府邸在皇城根脚下,是大明顶级豪权的聚集地,而且离皇宫很近,足见一片疼爱之意。
朱由检到时,这儿的工人还在忙里忙外地布置修缮,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朱由检刚踏进去,就皱起了眉头。
那儿正监工的礼部官员连忙上前请安,见信王殿下皱眉,一副不满的样子,心中直呼不好,“见过信王殿下。”
“嗯,起吧。”朱由检随口道,“这儿就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了?我听闻后院的梅花已经移过来了。”
“后院的梅花已经栽好了,只是今年冬天怕是看不了了,最早也得是明年冬日。”礼部官员诚实回答,“不过后院整个已经建好了,湖心亭也修缮完毕,那儿也清净。若是殿下愿意,倒是可以一观。”
朱由检转头看向范铉超,“如何?”
范铉超正对比信王府和英国公府,还有魏忠贤的生祠的华丽程度。估计古代建房子也不是比谁家有钱,这都是有规制有规矩的,想来还是信王府比较华丽吧。只是现在还没建好,看着有点……朴素而已。
他听到朱由检问他,随口道:“哪儿都好。”
朱由检微笑,又想到要是想下棋喝酒,这里恐怕还没置办起酒水茶壶,对亲随吩咐:“去买些热酒来,还有棋盘。”
亲随应声而去。
两人跟着礼部官员绕过前面,往后走去,一过了墙,就能感觉到这里清静不少。林子已经建好了,但都是些枯枝树干,连片叶子,一朵花都没有。幸好湖心亭比较合范铉超的意思,果然是建在湖心,四面临水,只有一条木长廊连着岸边。
两人坐下了,朱由检就嫌弃引路来的礼部官员占地方了,打发他回去监工。冬日天寒,但石凳上已经铺上了鹿皮垫子,暖洋洋的,棋具摆上来。虽然是临时买的,但亲随也不会随便买些次品,这附近尽是豪门林立,也没有卖次品的店铺。所以买回来的是一副白玉盘的围棋。
黑白棋子入手冰凉,范铉超每次摸棋的时候都恨不得将它们早早放下去,再也没有以前喜欢入手把玩的兴致了。
朱由检目光一直在棋盘上,每下一子,范铉超立刻就跟上,他执白,范铉超执黑。天气凉,手上也没什么血色,被纯黑的棋子衬得苍白秀气。朱由检真是连想棋路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再看一次那葱白玉色的手指,在棋盘上轻点。
范铉超看着棋局皱眉,怎么感觉朱由检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上呢?明明有更好的地方,非要挤在中间那块——虽然让他抓住机会吃了不少子,可对手无心下棋,吃再多子也是没什么意思。
但朱由检不说自己有什么心事,范铉超也不好问,只能拖着时间,让未来的皇帝陛下输的少一点,下得久一点。
他一边下棋,另一边手收在宽宽大大的袖子里保暖,执子的右手忍不住放在嘴边哈气,暖和一下。等酒热了,又用右手碰碰酒杯。酒杯小,只够暖和冰冷的指尖,不过就这样,范铉超也满足了。
心里一边想着估计回去又要病了,转念又想自己明明是和信王下棋,非得搞得两人穷得没钱烧煤炭一样。不过看朱由检不说话这幅样子,就当是舍命陪君子吧。
范铉超指尖被热酒暖得红通通的可爱,夹着棋子更加漂亮。朱由检终于忍不住,等到他下定一子,手还没缩回去,将他一手牵住。
范铉超都呆了。
☆、第55章 天启六年
朱由检摸到手了,才回过神来,正为自己下意识的这个动作懊恼不已,却感觉手中一片冰冷,皱着眉头,问:“怎么手这么冰?”
范铉超悄悄松了口气,下意识揉了揉发红发痒的耳尖,“没事,我自从在锦衣卫坐完牢,回来手脚多是冰凉的时候多。也不妨什么事。”
“怎么叫不妨事呢?来人,上火盆来。”
朱由检两只手伸出去握住他的,搓了搓,直到感觉手中热了起来,才放下,又问:“那只手呢?”
范铉超表情僵硬笑笑,“没事,这只手一直放在袖子里呢,很暖和。”
朱由检反应过来,自己孟浪了,讪讪不说话。直等到火炭盆送来了,亲随还弄来了一个小暖炉给范铉超暖手,气氛才渐渐随着炭火升温。
朱由检仔细一看棋局,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到死路了,还被吃了不少子。“好啦,这局是我输了,我们重来。”
范铉超连忙说:“殿下心中有事,一时晃神了,这才输的。新下一局,我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朱由检:……
“没,我没什么心事。”朱由检说,实在不好意思和范铉超坦白是看他手指看入迷了。“这一局我定能将你杀的片甲不留。”
“下了才知道。”范铉超见朱由检不想说,也不再问了,专心下棋。
一局末了,朱由检果然赢了,顿时心情舒畅。见他高兴了,范铉超也就无所谓自己的输赢了。
“看,下雪了。”
范铉超趴在栏杆上,手伸出去,接住一片雪花,没等他收回手细看,已经融化了大半。
丝丝絮絮的雪花飘洒下来,落进水里,没荡起一纹水波。
范铉超悻悻收回手,“今年的冬天来得也很早。”
“才入冬,就下雪了。”朱由检也从绮靡的气氛里抽身出来,“不知道今年又要有多少地方受灾。”
“延安的大风雪才完,济南就飞蝗蔽天。又是一个饥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风调雨顺的时节。”
天启五年,从六月开始,延安就连刮了三个月的暴风雪,不知道得有多大怨恨。延安的雪还没下完,济南就闹起了蝗灾,据说现在情况已经艰难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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