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国师终于作下总结,“他们已经在等你了。”
连反抗尚来不及,他就这样被做下决定,担上莫须有的名号——可这竟是他最好的下场,以一个生命的血液作铺垫。
他最终走出阁楼,眼前阳光明媚,鲜花与掌声迎接着他——一位斩杀了恶龙的骑士,一位英雄。
……
骑士收到了追捧,理所当然。
国王接见他,人民爱戴他。他似乎真的成为了合格的骑士——在这须臾几月之内。
只有他知道,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可他又不得不靠这讽刺苟活于世。
国王问他要什么奖赏,他只要了一个小小的面包铺子,那把龙的剑,还有,那个花环——是的,不知为何,那个花环被藏在珠宝的小山里,最终被运了回来,免去了化作灰尘的命运。
龙最终走的干干净净,只除了那个被斩断的龙头——高高悬在城门之上。
每天每天,他都看着那头颅,看着他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人们把这当做一种荣誉,日日谈论。
出了屋子,他总会碰到那么多的人,拉着他的衣袖,指着城门上那染着黑红血液的战利品,恭贺他,敬仰他。
他呢,要微笑着回应,“没有什么,这是我的职责……当然当然,我会继续担起作为一名骑士的责任……”
这样的对话日复一日重复着,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没有了名字——除了露西,他又被人们尊称为骑士,一个荣誉。
那城门上头颅的鳞片亦日复一日反着耀目的光,无时不刻在刺着他。
他就这样活着,身躯完好无损,衣食无忧。灵魂呢,或许早已千疮百孔,可谁在意呢。
他是骑士,是英雄。
几乎夜夜都要从梦中惊醒,他总是梦到城门上的头颅张开双眼,黑曜石般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然后鲜血顺着城门留下,染红大地,蜿蜒着流到他的脚边。他就那样被圈在其中,无法逃离。
这似乎是心魔,可那又怎样,除不掉了!梦魇就那样在心中扎根,疯狂汲取着他的血液,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渐渐消瘦了。
露西很担心他,可看着骑士眼角的青窝却又说不出话。她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可她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
不是没表达出自己的关心,但最终不过只得了一个勉强的笑,“没事的,露西。我会好起来。”
是我会好起来,而不是我很好。
她的弟弟,似乎从小就是这样。明明不会说谎,还死命地想方设法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人。殊不知这样却惹得别人更难过了。
“老汉尼不会希望你这样的。”她哽咽着,望着骑士的背影揪了揪裙角。
“所以啊,别担心。”骑士转过身,露出温柔的笑,“我会好好活着,连带着那些死去的人。”
不论怎样,好好活着,活出你们希望的样子。
生活总会好的,不是吗?
尽管现在千疮百孔。
……
☆、童话
珍妮是个卖火柴的小姑娘,家里贫穷,祖母又重病,她只能以此来补贴家用。
可火柴并不好卖,寒冷的冬夜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发丝上融成了冰,连带着手冻得通红。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可家里的吃食已所剩无几。她将手里的几个铜币数了又数,终于带着忐忑敲开了一家面包铺的门。
面包铺里挂着几盏暖色的烛灯,里面一位金发的年轻男子正闻声转过头,望着她。
“哥哥,”珍妮怯怯地向前挪动几步,手指搅了搅裙角,“有没有,卖剩的黑面包,可以便宜点卖给我吗?”
她小心翼翼地将几个铜币摊在桌子上,“我就这些了,哥哥你看能不能卖给我几个。明天是平安夜,我想让祖母吃饱些。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些火柴,你看能不能帮忙抵一点儿。”
年轻的男子望着她,温柔地笑笑,给她倒了一杯粗麦茶,“坐吧,正巧我刚刚多烤了一炉面包。你要是愿意等的话便宜卖给你。”
“……嗳,”她蹑手蹑脚爬上了那对她来说略高的椅子,捧起了温热的茶杯。触手而来的温暖融化了冻僵的血液,使她稍微紧了紧双手,“谢谢哥哥,哥哥你是个好人。”
男子闻言笑了一笑,嘴角的弧度有些牵强。珍妮直觉到他想起了什么,却又怯生生不敢问,只垂头吮了口茶水,悄悄从发丝的间隙瞥眼望着他。
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男子轻笑出了声,又惹得珍妮将头埋得更低了。
“明天是平安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意识到珍妮的窘迫,男子率先打破沉默解了围。
“没,没有……”已经很麻烦人家了,就不要要求再多。珍妮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贫穷的日子让她活得小心翼翼,如同石缝里的野草艰难生长在黑暗的角落。
“没关系的,不会很麻烦。”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男子又柔声安抚道,“说吧,想要什么”
珍妮感到有些难为情,又不敢再次拒绝,想了又想,终于小声道,“那哥哥,给我讲个故事吧。”
“就要这个?”男子有些哭笑不得。
“嗯。”这个的话,就不会太麻烦人家了,“以前总是祖母给我讲故事,现在祖母病了要多休息,就很少有人给我讲故事了……”
“好吧,”男子思索了下,“讲什么呢”
终于下了决定,男子给她添了点茶,“给你讲个骑士与龙的故事吧。”
“从前啊,有个鲁莽的小伙子,一心想要成为骑士。于是他顺着传说中的情节,在一个清晨踏上征程,想去斩除传说中的恶龙……”
窗外的风呼啸着,卷起飞扬的雪花击打在窗上。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有人围着火炉取暖,有人在街头无望地游荡。而有的人,化作黄土白骨埋葬在冬雪之下,等到来年春季化作养料为新的生命提供更多的未来。
所谓生命,所谓轮回。
“……最后,骑士翻山越水找到了恶龙,毫不犹豫斩杀了它。为人民带来了和平与正义。”终于俗套地结束了故事,意料之中的结局。
“可是哥哥,”珍妮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斩杀龙呢?”
男子难能沉默了,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茶杯,可到底也没抓住什么。
“因为,那是条恶龙呀。”他最终这样说,语气清浅,像晨曦里飘渺的云雾,像月牙湖里易碎的倒影,看不清,摸不透。
“是这样吗?”珍妮微微低了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很信服。
“就是这样的。”男子再次肯定,不知在说服谁。
“那么,哥哥,”珍妮犹豫许久,仍是忍不住抛出自己的疑问,“所有的龙,都是邪恶的吗?”
是啊,这种生物就是邪恶的。他本应这样回答,可到底忘不了什么,说不出口。
“也有不是的。”他最终妥协笑笑,“也有些龙,是没做过什么恶事的。”只是有些人从来不信,有些人从来不承认,而有些人,妥协屈服于现实的利刃,苟且活在虚伪谎言里。
“那要怎么分辨呢?”孩子的心总是这样纯真,坦白得让人不忍欺骗。
“用你的心吧。”男子最终抛出这样一个不算答案的回答,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一切看你的想法罢了。”
珍妮撇头,还是不太明白,但直觉让她明智地沉默了。
“好了,面包该烤好了。”良久沉默后,男子从烤炉中拿出面包,找出纸袋细心装好,递给了尚且垂头沉思的珍妮,“可爱的小姑娘,平安夜快乐。”
珍妮接过纸袋,却未挪动脚步,只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男子温柔道,却显得有些疲惫。
“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小姑娘的脸色微红,似乎有些羞赫,“这些钱,本来换不来这么多面包的。”
男子了然笑笑,这样的心情,他不是不能理解,甚至说,太熟悉了。“那边的墙上,有个花环,看到了吗?”
“嗯。”珍妮乖巧点了点头。
“这些面包,其实不是我给你的,是这个花环的主人。你若真想感谢,不若对着花环表达吧。”男子撑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色不清,只有声音维持着温柔的音量。
珍妮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走到那面墙前,看着挂在墙上做工粗糙的花环,认认真真鞠了个躬,“谢谢您。”有些事她也许不明白,但能做的总不想赖掉。
犹豫了下,又在心里认真道,虽然不曾与您见面,但我相信您一定是个好人。以后的日子一定能顺顺利利,不受灾难疾病之苦,活得长长久久。
愿神保佑您。
……
小女孩终于走了。
男子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望着那花环,眼神却又似飘于远处。
良久,嗤笑一声,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何。
只捂了眼,闷闷的声音消散于火炉里肆虐的火舌,“你看,还是有其他人喜欢你的。”
窗外,雪白月光照于大地,积雪埋葬一切——光明的,黑暗的。
弯弯弦月冷漠看着这纷扰世间,恰似初见模样。
☆、结局
没有什么是时光所不能磨灭的,骑士经营着小小的面包铺,日复一日。渐渐的梦魇逐渐消失减少,他也开始渐渐淡忘着什么——比如曾经的豪云壮志,比如某夜月下黑曜石中的曙光。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骑士也渐渐在年华里苍老。他也慢慢走过人生的旅程——结婚、生子、老去……
在老年的一天下午,他靠在藤椅上。霞光融于他身上的织绒毯子,透过间隙将温暖传递全身。
尚且年幼的孙女来找祖父,想听那个骑士与龙的故事。可拉了拉手,却发现那双熟悉的苍老的手已渐渐冰冷。
在这个普通的温暖的午后,骑士带着浅笑,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人生旅程。
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
可这终究不是童话。
骑士从自己担着斩龙的荣誉开始,就知道无论愿意与否,无论实力强弱,这份责任,都该他来担。
邻国的国王找到了骑士的国王,他们国家接连几个月被一条恶龙骚扰着,无数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中。生命、钱财、势力就在这之间飞速流逝。
于是国王没有一丝犹豫,就下达了命令——骑士将会去斩杀恶龙。
他再次被召到国师的高塔。
“可怜的小伙子。”对方看着他这样感叹,语气波澜不惊。
“露西会得到好的生活吗”他明白自己的命途——这一次道路尽头终于迷雾消散,看清了模样。
“只要你甘心去做时代的牺牲品。”国师抚了抚白色的胡须,“你知道的,为了时代的进步,总要牺牲一些人。”
“我打不过,”他陈述道,“你们知道。”
“当然,你打不过。”国师昂首表示肯定,“那就牺牲在那吧,我们会赐给你勇士的名号,露娜也会得到好的照顾。”
“是露西。”他纠正。
“哦,当然,别在意那些。”国师并未感到窘迫,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你就放心的上路吧。”
骑士凝视着那位受人崇敬的国师,看着其苍老的面容,白枯的发丝。时光未曾怜悯任何人一分一毫,只滴答着转着永不停歇的指针,分秒不差。
“我们以为你准备好葬礼所需的所有用品,现在,我们只差一位勇敢的烈士。”国师言简意赅,“去吧,我的孩子。”
“他们在等你。”
同样的话语再次结束了谈话,上次是无上的荣誉,这次呢
他推开丹色的高塔大门,灰尘伴着阳光迎面而来,撞击在他的眉骨,他的心口。
人民前来欢送着他,道路尽头,伊恩带着一队的骑士正笑着等他——他们以为他真的能斩杀恶龙。
殊不知,都只是可怜的牺牲品。
他走向等候的骑士队,踏着鲜花与掌声,可一双手突然拽住了他。
“艾伦,”露西眉间满是担忧,她突然就有些不安,“别去了,好不好?我们不当骑士了,不当了……”
旁边耳尖的群众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瞪着露西阻拦着骑士的手。有位心急的甚至偷偷伸出脚想要踹露西一脚,最终还是被骑士悄悄眼神威胁了一眼,才愤愤不平地收回了动作。
骑士温柔地揉了揉露西的头——小时候露西总会愤怒地打开他的手,埋怨骑士揉乱了她的头发,而且没大没小。如今他下手仍是不知轻重,清晨细心编好的辫子又杂乱了几分。可这次露西没再埋怨他,仍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祈盼着望着他。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露西,想说我会回来的,想说我会赢。可终于什么都没说——露西说的对,他不擅长说谎话。
“露西,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他最终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便被人群推搡着走向了前方。
露西急忙想要跟上,却总被不知名的群众拦住了去路。人海茫茫,她终于没能抓住他的手。
再也抓不住了。
……
邻国其实早已打探好了恶龙的居所,只是派出去许多人都没再回来,无奈只能找来了曾经“斩杀恶龙”的骑士。
他们一行人被娴熟地走上交错的小道,最终来到一个寸草不生的火山口底。
“恶龙就居住在顶处,接下来还请勇士多加努力。”带路人简短又诚恳地交代完,便急迫地离开了,显然这里有着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又看着一旁忙绿着准备晚饭的骑士队的成员——很少有人神色担心,显然他们都认为自己定能再次斩杀恶龙。
他想,就那样一无所知地被蒙在鼓里,殊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真是愚蠢而又自私的人类啊。脑海深处又传来这样一句话,他低头笑笑,想着当真不错。
“嘿,伙计们,看我找到了什么!新鲜的果子,运气真不错!”伊恩从远处跑来,高声大喊着抱来了一堆果子,“果然连上帝都在帮我们!这次我们一定也能满载而归!”
他眼尖地瞥到一堆鲜红的浆果中藏着几颗紫色的,小而饱满的果子。
“伊恩,这种果子,”他指了指那几颗紫果,“还有吗”
“啊,有的。只不过因为没吃过所以我采的不多。”伊恩抹了抹额前的汗,“怎么,可以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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